郝舫:把你的靈魂接到我的線路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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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8月27日 17:00 經濟觀察報 | |||||||||
本報記者 黃锫堅 北京報道 在各個年代,郝舫都享受過眾星捧月般的輝煌。 80年代中期,在詩歌占據社會王座的日子,他在武漢測繪大學教哲學。臺上的他口沫橫飛,批判瓊瑤、宣講西方文化,臺下的聽眾如癡如醉。
90年代末期,趕上網絡熱潮,他成了MTV中國網站總監。在中國大飯店的網站發布會上,他一出場,下面掌聲雷動。臺下的年輕記者都是看著他的《傷花怒放》、《燦爛涅槃》長大的。 今天的郝舫似乎已經遠離大眾,他在星空衛視做高級經理。但在虛擬空間,在網絡游戲“魔獸世界”里,他扛著大斧子走來走去,招來小孩們羨慕的眼光。 如此風光,也許這要歸因于他的先知先覺。從哲學到搖滾,從另類書店到啟示錄文化,從互聯網到網絡游戲,他總是比別人搶先一步占據大眾文化的潮頭浪尖。 尋找出口 歷史往往反過來左右關于歷史的敘述。關于郝舫,繞不開搖滾。 “很多作家、搞音樂的、搞電影的,都有這樣的經歷:突然,某一瞬間,很偶然地被什么作品擊中。覺得這個太牛了,得去探索它是什么玩意兒。” 給郝舫帶來電擊的是電影《現代啟示錄》。80年代中期,他在錄像廳第一次看到這部片子。“那時候音響很差,但音樂的確震撼。美軍直升機攻擊時用的是瓦格納的《女武神》。在我看來,老瓦那氣勢磅礴的音樂已經是古典的大成了,可是‘大門’的音樂一出現,把古典音樂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擊得粉碎。” “大門”樂隊的靈魂吉姆·莫里森,搖滾樂的最高境界,竟然成了郝舫的入門第一課。難怪日后他對中國搖滾甚少評論。“Beatles的歌我都覺得老土,中國搖滾就更別說了。這是感情問題,沒法改變。” 等到郝舫提筆書寫搖滾文化,已是1993年。90年代初,搖滾樂資源少得可憐,更別提有關的書籍了。于是,郝舫苦心孤詣寫成的《傷花怒放——搖滾的被縛與抗爭》成了中國搖滾樂的圣經、必讀書和敲門磚,甚至被《城市畫報》列為“70年代人的必讀書”。“傷花”、“被縛”、“抗爭”成了吸引一代離經叛道的年輕人競相購閱的主要因素。 不過,在作者心中,《傷花怒放》其實有著別樣的寫作初衷。在書的每一章,大多是先講搖滾史,后有大段哲學闡述。饑渴的年輕人把目光投向搖滾樂手的逸聞佚事,但在郝舫,他卻試圖以搖滾的抗爭歷史,了結自己對理想時代的回顧與困惑。 從1980年上大學一直到1990年研究生畢業,整個八十年代他全部在學校里度過。“我想追問的是,一個看起來非常繁盛的、精神追求的運動,為什么以悲劇收場。”《傷花怒放》仿佛憋了一口氣,它為郝舫90年代初的苦悶思考提供了一個出口。 精神導師 在一次訪談中,郝舫認為,“寫作無非兩種,一種是想自我表達,一種是想跟別人交流,我呢,作為第三種,我是想知道是什么東西把我塑造成現在這個樣子。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比如我大學畢業以后,我可以走另一條路,也可以不把所有的錢花在這些塑料片上。” 1992年,郝舫曾寫過一個小冊子《將你的靈魂接到我的線路上——大眾文化中的流行音樂》,在書中他預言了涅槃樂隊主唱柯特·科本的自殺。科本也成了他的第三部書的主角,《燦爛涅槃——柯特·科本的一生》。 “這書著力太多,太費腦筋。但我敢說,即便你把美國人寫的關于涅槃的書都拿來,我的書依然無法取代。我的出發點是他的作品,從作品里挖掘東西。” “你從沒接觸過他的生活環境,怎么可能比美國人寫得好呢?” “這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以賽亞·伯林的原因了。看過他寫的傳記,你會覺得其他人寫的同類傳記都很傻。伯林從沒接觸過這些傳主,這些都是死了50年的人。他為什么寫得那么有激情?因為他占有資料特強。他有精力、熱情去占有資料,而且他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去觀察同一個事實。在他筆下,事實變成另一種邏輯、另一種歷史。我覺得,不管是學者、作家,還是記者,做到這一步,就沒有人敢和你叫板了。” 以賽亞·伯林曾讓郝舫精神沸騰。“當時報社的辦公地點在北京四中。有天我精神痛苦,睡不著覺,就給精神導師寫封信。是那種半透明紅色橫格的信紙,我現在還記得。信的大致內容是,我可找到指路明燈了;雄心壯志的,要把你的書翻成中文。其實,他在音樂方面是一個很保守的人。他覺得只有他才是哲學,福柯那根本不是哲學。我現在已經不那么崇拜他了。” 在全社會都為商業和金錢而瘋狂時,郝舫卻偏要和社會主流較勁。1996年他放棄《中國教育報》的穩定工作,辭職開了書店。旁人都以為他瘋了。 “他們說《傷花怒放》能賣3000本就不錯了。我說,真賣不動?那我自己賣。我走火入魔,就想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他把 “舫”字拆開,取名“方舟書店”。書店經營慘淡,“我喜歡的書一個書架都裝不滿,其他爛書我又不屑于擺上去。”不過書架上放的《麥田守望者》、村上春樹的小說,幾年后都成了臭大街的暢銷書。“我沒有做生意的天才,但我有觀察潮流的天才。” 在金錢上虧本的郝舫,卻在另一面獲得長期收益。特立獨行的“方舟書店”成了北京先鋒青年的精神家園,很多文藝青年回憶往事時都會提到這個書店。日后郝舫掏出名片時,很多人都會抬起眼睛,“哦,你就是開方舟書店的那位?” 商業社會 90年代末,郝舫開始趕上好生活。互聯網來了,他成了第一代網民。“當時只有中科院和清華有網絡。我那時開始寫《燦爛涅槃》。yahoo,google都沒有,在AltaVista上一敲,涅槃樂隊有400多個網址。把我樂壞了。” 互聯網特別適合他的工作習慣。在圖書館,他善于在文獻引用中跟蹤思想的脈絡,在超鏈接中更是如魚得水。 憑借無與倫比的音樂視野,郝舫成了MTV中國網站的藝術總監。“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互聯網的工作經歷是最有趣的。每天像吃了鴉片似的,生活在很夸張的氣氛里。天天在聊天室里泡著就算工作,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兒!后來我說Internet不垮,天理難容。每天花錢不掙錢,怎么可能?” 經濟上的寬裕逐漸改變了他的寫作態度。“現在寫書是副業,文章也寫得很少。我回到最初了,寫作是享受。有話要說,想寫才寫。為了一頓飯東奔西跑的年紀,我已經過了。寫作變成極其業余、很純粹的事情。圖個好玩,有快感就干。非要靠愛好賺錢,那真不舒服。” 盡管寫作成了副業,但大學時養成的文化惡習依然未變。每到一個陌生城市,即便是拉斯維加斯,他也會查黃頁、找書店和唱片店。他對生活的奢侈化要求也只限于一堆數字設備、高級音響,還有書和碟。房子的裝修布局是老婆一手操辦的,他所擁有的是三排大書架,一排書,一排CD,一排DVD、游戲軟件和錄影帶。 最近幾年,郝舫的作品包括《比零還少——探訪歐美先鋒音樂的異端禁地》,目的是讓人知道搖滾樂原來如此多姿多彩,不光是泄憤的手段;《上車走人》譯自亨利·羅林斯的傳記《與“黑旗”在路上》,羅林斯是硬核朋克樂隊“黑旗”的主唱。據說這本書是讓不愿意吃苦的中國搖滾人看的。今年他與人合譯了《請宰了我——一部叛逆文化的口述史》。 郝舫認為,這幾十年來,最富創意的潮流,都是被商業消滅的,政治的迫害反而很少。90年代非主流音樂就是因為被商業過度開發,來得快去得快。“它們被富于野心的市場、資本主義、資本家征服了。在戰斗過程中,為什么文化批評、學者、酷的創造者和擁護者拿不出一套辦法來對付征服呢?你沒有武器嘛。現在搖滾樂在中國不用像以前那么地下了,最大的敵人不是來自意識形態,而是市場化體制。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學會怎么利用它,然后反抗它。” 但批評他今日文字的人也很多。有人寫道,“你這兩年的樂評呈現出一種極其病態的趣味,一味追求艱澀的文字,如果剝去一切的浮華和欲蓋彌彰的無能,郝舫之于中國樂迷只是一個空享其名的賣字人。” 也有人為他辯護,“郝舫的方向注定在高處,雖不勝寒,但依舊沉浸于自己的樂趣之中,這是一般人所無法體會的,那種無法自拔的沉溺是用苦心孤詣和形影相吊等價交換而來的。” 末世情結 好多人以為郝舫就是一個對哲學、搖滾樂感興趣的人,但他卻說,“搖滾樂只是我感興趣的很小的一部分。”現在他更喜歡的是——啟示錄文化。 “啟示錄其實是西方人對一類文化的統稱:人類已經墮落到一個階段,這個場景和《圣經》啟示錄描述的景象差不多了。從反面來講,人類未來的出路在哪里?很多人認為,恰恰是在這些最陰暗的地方,而不是前途一片光明。比如,很多偵探片有連環殺手,這不是犯罪現象,是文化現象。很多人從連環殺手看到人類未來可能發生的癥狀,在美國就有很多做學問的人在研究這個現象。每個時代總有一個特別的精神病。這個精神病是社會造成的,是下一步社會變動的集中表現。” “邪惡有時候就是有趣的代名詞。文化取向上,我不太喜歡光明正大的東西。我喜歡研究因為受壓抑變得很邪惡,或者本身就很邪惡的東西。” 郝舫自稱絕對的科幻迷,具有cyberpunk小說的專家級水平。他還提到《黑客帝國》、《攻殼機動隊》、《銀翼殺手》以及其他我們聞所未聞的作品和作者。 “那些想象中的城市應該是陰森的,濕漉漉的,每一步不可預知,同時它又是物質極度輝煌的。人們就像在一座迷宮里一樣彷徨著,頹廢著;但又可以過自己需要的生活,他出于無奈去做著不想做的事情,而且做得很了不起……” 他手頭同時在操作的有幾本書。比如吉姆·莫里森的傳記;比如《酷回憶》和《艷回憶》,從個人角度談談這個世界上最酷的人和最艷的女人。 誰也無法預料他的軌跡,沒準什么時候他會寫出一本讓都市人共鳴的小說,因為他覺得能夠反映中國城市荒謬感的書幾乎空白。 “我喜歡看不同的說法,喜歡新鮮的東西。這個對我一輩子的審美傾向、觀察傾向,有決定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