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己之力維持保護區(qū) 一貧如洗的億萬富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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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1月25日 08:32 南方周末 | |||||||||
10年前,邢詒前的事業(yè)達到巔峰,擁有億萬資產(chǎn),是遠近聞名的香港富豪。躊躇滿志的他,秉持“保持就是最好的開發(fā)”的理念,既出于商業(yè)上的深謀遠慮,也出于恢復(fù)兒時天堂的夢想,在他的家鄉(xiāng)海南省文昌市東路鎮(zhèn)創(chuàng)辦了該省“第一家完全由私人創(chuàng)建的鳥類自然保護區(qū)”──名人山鳥類自然保護區(qū)。他注冊的“海南怡田農(nóng)業(yè)工程有限公司”,也在一段時間內(nèi)被海南媒體譽為“全國第一家民營環(huán)保企業(yè)”。
邢詒前當時不知道,以一己之力維持這個巨大的保護區(qū),將令他家財散盡、一貧如洗。 □本報記者 王小飛 前富翁的日子 邢詒前守著他日漸荒蕪的莊園,像個孤獨的國王。 老邁的榕樹、荔枝樹、棕櫚、椰子樹圍繞著一個大湖,水面平靜,不時有一群白鷺飛過。水面和林地里積著散亂的落葉,水邊觀景的小木屋墻皮和地板開始斑駁。整體上這里像一個無人看管的大公園,但又因為沒有人的紛擾,樹木和鳥看來長勢正歡。 每天,邢詒前坐在湖邊發(fā)呆,一壺茶一把椅子,一坐就是一天。 11月20日傍晚,回到家的邢詒前疲憊地靠進破舊的沙發(fā),拿起粘著膠布的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按了幾下。屏幕上,正好出現(xiàn)了唐.吉訶德大戰(zhàn)風車的畫面。“有人說我是唐.吉訶德,”邢詒前坐了起來,“我父親罵我是瘋子。現(xiàn)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 這是一套100平米、3房1廳的房子,墻面明顯發(fā)黃了,咖啡色的屋門有了很大的裂縫,衛(wèi)生間里有幾塊斷裂的香皂和幾條陳舊的毛巾。幾個和這片暗淡的景象搭調(diào)、又似乎不那么搭調(diào)的細節(jié),顯示著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精致生活,比如,一件絲質(zhì)的舊睡衣、一個蒙了灰但還在用的咖啡爐。 1993年,邢詒前的事業(yè)達到巔峰,擁有億萬資產(chǎn),是遠近聞名的香港富豪。躊躇滿志的他,出于恢復(fù)兒時天堂的夢想,在家鄉(xiāng)海南省文昌市東路鎮(zhèn)創(chuàng)辦了該省“第一家完全由私人創(chuàng)建的鳥類自然保護區(qū)”──名人山鳥類自然保護區(qū)。邢詒前當時不知道,以一己之力維持這個巨大的保護區(qū),將令他家財散盡、一貧如洗。 另一個傍晚,海口市某賓館2樓的西餐廳,兩三個朋友為邢詒前設(shè)宴送行。飯后,邢詒前就要乘飛機去北京,參加一個環(huán)保和公益方面的研討會。 會場有著裝要求,穿西服打領(lǐng)帶。邢詒前沒有錢買新衣服,只好翻出1990年代款式的舊西服套在身上。腳上锃亮的皮鞋,還依稀顯示出這個前富豪的風采。記者注意到,在接受采訪的幾天里,他一直穿著這一雙皮鞋。 “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提著這種東西坐飛機了,那是我的行李。”邢詒前指著擱在地上的一個花花綠綠的蛇皮袋大笑著說,“這是我第二次去北京,情形不同了。為了省錢,我買了夜班機票。買機票的錢也是借來的。” 邢詒前向朋友們回憶起上次去北京的豪華往事,朋友們微笑著,其中的一位在小聲地對著手機打長途電話,請北京的親戚為“邢總”預(yù)約一家“便宜、干凈、距離會場近一點”的招待所,“每天一百多塊錢的就可以了。” 邢詒前目前的生活來源有二:一是保護區(qū)內(nèi)3萬多株荔枝樹的收入,一是朋友接濟。前者每年有20萬元左右,除去保護區(qū)的開支就所剩無幾;后者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他在香港的妻子和3個孩子,每個月的花費就有1.5萬-2萬港元,為此,他的妻子已經(jīng)在餐館洗了4年盤子了。 邢詒前笑著回憶起從財富巔峰一路跌落的感覺。比如,2001年盛夏,變賣了最后一輛私家轎車坐公共汽車去保護區(qū)的情景。 “靠在座位上,我渾身大汗,與奔馳車的感覺顯然不一樣,”他笑著說,“不過,什么都能習慣。再說,我小時候也就是個放牛娃而已。” 從放牛娃到神筆馬良 饑餓,是邢詒前中學4年關(guān)于青春期的惟一記憶。 “如果鋼筆掉到地上,我不敢馬上彎腰去撿,”他說,“如果有人在旁邊叫我的名字,我只能慢慢地轉(zhuǎn)過頭去看。不然,一下子就會眼冒金星。” 海南省文昌市是著名的僑鄉(xiāng)。1956年農(nóng)歷七月初七,邢詒前出生在該市東路鎮(zhèn)名人山村。僑鄉(xiāng)大多是歷史上很貧窮的地方,人們只有漂洋過海,外出謀生。 1979年11月16日,23歲的邢詒前懷著金光閃閃的夢想,離開他供職的廣東省瓊劇院(現(xiàn)海南省瓊劇院),赴香港投奔父親。雙層巴士把邢詒前父子帶到了一個叫做“土瓜灣”的地方:30多平方的破舊樓房,住著全家6口人。第二天,邢詒前就成了香港建筑工地的搬運工,此后一年,他不停地變換各種粗糙的工作,白天衣服會濕透好幾次,晚上就在客廳的躺椅上沉沉入睡。那是他記憶中一段“貧困得沒有尊嚴”的日子。有一次,他到一家餐館見工,正在進餐的幾乎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也許是他的裝束太寒磣了,邢詒前突然覺得手足無措。 1980年,邢詒前往返廣州和香港,做起了“進出口生意”。兩個巨大的、塞滿牛仔褲或者小日用品的帆布包,是邢詒前進入內(nèi)地時的“行李”。“這個生意沒掙到什么錢,”邢詒前說,“之所以堅持做這個,是因為我喜歡那種自己做自己老板的感覺。” 轉(zhuǎn)眼到了1982年,為了“生意”方便,邢詒前看中了一個“歇腳的地方”:深圳“南洋大廈”的一套小房子,50多平米,總價14萬港元。他費了幾個月的口舌,終于說服母親借給他2萬港元付了首期,往后每月按揭的1000多港元自己負擔。 “‘小財在己,大財在天’,”邢詒前說,“很多東西既是頭腦,也是運氣。” 1985年,運氣來了。依然滿頭大汗提著兩個帆布包的邢詒前注意到,深圳那個“歇腳的地方”,已經(jīng)是價值40多萬港元的物業(yè)了。他當機立斷將房子出手,凈賺30萬港元。這是邢詒前的“第一桶金”。 “我不敢怠慢,錢袋捂得很緊,連母親那2萬元借款,也一直沒有還──我想做一點大事業(yè)。”邢詒前把這些錢帶回海南,在瓊山縣(現(xiàn)劃歸海口市)開了一家服裝廠,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1990年代初,30多歲的邢詒前成了擁有200萬港元資產(chǎn)的商人。 1992年,運氣又來了。邢詒前讓廠里的人給政府寫報告,在服裝廠附近要4畝土地,打算建一座職工宿舍樓。幾天后,工作人員拿來土地批文請他過目。 邢詒前一看,勃然大怒: “我讓你要4畝地,你怎么要了10畝?我要這么多地干什么?” 原來工作人員把“邢總”說的“4畝”聽成了“10畝”。既然已經(jīng)批下來了,邢詒前不便退回,只好花了60多萬元,買下了這10畝地。 了解海南省經(jīng)濟發(fā)展歷程的人不難猜到,1992年的海南,對一個手里有點兒錢的人意味著什么,對一個手里有塊地的人又意味著什么。“那時候,海南的報紙上整天都是公開競買的消息,土地一天一個價錢,噌噌噌地往上躥。錢好像失去了意義,變成了一串數(shù)字,看得人目瞪口呆。”邢詒前剛剛到手的10畝土地,價格在幾個月之內(nèi)竟然最高上漲了50倍之多。 蓋職工宿舍樓顯然已經(jīng)不合時宜,邢詒前很快處理掉服裝廠,投身房地產(chǎn)。“海南怡田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隨即成立。1993年,邢詒前攀上了財富的巔峰,房產(chǎn),汽車,土地,別墅,總共算起來,他擁有2億元左右的資產(chǎn)。 掙錢的方式,顯示了一個社會的風貌;花錢的方式,則表現(xiàn)了一個人的精神。邢詒前開始了大肆揮霍的生活。 “錢,土地,我都有。我就買最好的房子,最好的汽車,最好的寫字樓。我先開一輛皇冠2.8,又換成奔馳500,再買一輛凌志400。” 邢詒前的夜晚從中午開始:他褲兜里塞著兩疊現(xiàn)金,“這邊1萬,這邊1萬”,惟一的念頭,就是在回家之前減輕褲兜里的負擔。 據(jù)居住在海口的海南作家陳穎全說,邢詒前一點也沒有勢利眼。他的揮霍是不分對象的。無論商務(wù)應(yīng)酬還是日常玩樂,無論對方是富商還是窮親戚,無論多年至交還是萍水相逢,他的豪宴總是堅持同一個檔次,只要大家盡興,“邢總邢總”贊不絕口,他就滿面春風,笑聲朗朗。 “我可能是想通過花錢的快感,補償少年時期的饑餓和青年時期的艱辛。” 邢詒前說,“我的揮霍欲得到了釋放,這可能是人性惡的方面吧。我覺得累,也樂在其中。” 揮霍為邢詒前贏得了喝彩,造福桑梓則為他帶來另一種滿足感。 1993年,發(fā)了財?shù)男显r前衣錦還鄉(xiāng)了。他不安地發(fā)現(xiàn),闊別十幾年的鄉(xiāng)親依然貧困。于是,在城市里揮金如土的邢詒前,在故鄉(xiāng)名人山村又扮演起了“神筆馬良”的角色。 “中學課本里馬良的那支筆,能滿足窮人所有的愿望,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就像擁有神筆的馬良一樣,給家鄉(xiāng)的人帶去他們想要的一切。” 邢詒前說。 邢詒前給村里修了個水塔,給鄉(xiāng)政府捐了汽車,運來幾大卡車的布料、衣服,分送給各家各戶……當時傳到邢的親叔叔耳朵里的一句話是:“向詒前借錢,比去銀行取錢還容易,因為不用排隊。” “有時候別人來借錢的時候,我擔心自己稍有遲疑,會給鄉(xiāng)親們帶來不安和傷害。這種感覺我知道的嘛。” 邢詒前說。 據(jù)跟隨邢詒前工作達10年的會計詹尊桓粗略統(tǒng)計,這些年來,邢詒前投入各種公益事業(yè)共計700萬元左右。隨手借出去的錢,約有200多萬。 當年,海南省政府授予邢詒前“愛瓊赤子”稱號,文昌市政府授予邢詒前“福造楷模”的稱號。他成為文昌市“特別榮譽市民”,同時得到了一把純金鑰匙。 邢詒前的“大事業(yè)” 就是這次還鄉(xiāng),樂呵呵的“神筆馬良”,不止一次地站在荒草叢中,皺著眉頭。 原本波光粼粼的“白鷺湖”已經(jīng)成了毫無靈氣的一潭死水。更遠處,濃蔭蔽日的森林正在日漸萎縮。天空中,劃過天際的鳥群早已不知去向。 作為富人,邢詒前也有自己的愛好:他喜歡鳥,喜歡樹。 1993年開始,邢詒前經(jīng)常在路邊買來待售的鳥,請人喂養(yǎng)康復(fù)后放生。有一段時間,哪里有人砍樹,邢詒前就會出現(xiàn)在哪里,花錢把樹買下來。于是,遠近鄉(xiāng)村缺錢需要砍樹的人,在動手前都會給邢詒前捎來口信,如果“老板前”(邢詒前的綽號)需要,樹就賣給他了。 這一切似乎于事無補:“老板前”保護一只鳥,同時有不止十只鳥在槍聲里喪命;“老板前”贖買一棵樹,同時有不止十棵樹在利斧中倒下。因為人們需要錢,眼下就需要錢:樹可以變成木材,木材可以換錢;鳥,打下來賣掉,同樣是錢。 1995年,當?shù)貓蠹埳系囊粍t廣告,讓邢詒前深感震撼。整版廣告上,一個孩子問母親:“媽媽,鳥是怎么飛的?”邢詒前回憶說,他曾經(jīng)在香港接受到的生態(tài)和環(huán)保觀念,被這個廣告激活了。他從此變成了“一個自覺的環(huán)保主義者”。 這才是他要干的大事業(yè):利用保護區(qū)內(nèi)特有的熱帶自然景觀和奇異的人文景觀,將保護區(qū)開發(fā)成一個融自然保護區(qū)、高級旅游度假區(qū)、園林商住區(qū)等為一體的大型萬畝鄉(xiāng)村公園。 “這個思路是我突然想出來的,今天看來,我雖然從來沒有在行動上貫徹這個理念,但我也從來沒有忘記它。” 邢詒前說。 1995年,邢詒前出資420萬港元,注冊成立了“海南怡田農(nóng)業(yè)工程有限公司”,1997年,文昌市政府批準邢詒前創(chuàng)辦“名人山鳥類自然保護區(qū)”為市級保護區(qū),面積3.26萬畝,覆蓋22個自然村的1500多戶人家。 邢詒前建立了一支巡邏隊,日夜不停、風雨無阻地巡行在莽莽叢林里。“我不簽字同意,就一棵樹都不能砍,”邢詒前說,“我是主張盡量少砍樹的,最好一棵都不要砍。” 剛剛豎立起來的保護區(qū)警示牌,很快布滿了彈洞刀痕。有人說:“村子里的樹,是我祖宗留下來的。砍不了樹,就砍人的頭。”事實上,保護區(qū)內(nèi)的荒地和樹木仍歸農(nóng)民個人所有,只是砍樹需要經(jīng)過政府部門的批準。不過邢詒前不在乎這些樹屬于誰,只要讓樹在原地生長就行了。他的法子是:出錢,“解決鄉(xiāng)親們的燃眉之急”,使古樹免于電鋸之災(zāi)。 他還建立了一支“綠化隊伍”,專門負責從保護區(qū)以外的區(qū)域,把瀕臨砍伐的樹木移栽到白鷺湖邊。白鷺湖位于保護區(qū)之內(nèi),它周圍的2000畝土地,是邢詒前從農(nóng)民手里租來的。他在這里創(chuàng)辦了初具規(guī)模的旅游度假區(qū)“名人山莊”。記者在“名人山莊”看到了幾棵從科學角度來說堪稱珍貴的野生蒲葵樹,邢詒前興致勃勃地講述1998年夏天親手搶救這些蒲葵樹的曲折故事,花了多少天把樹挖出來,怎么動用了平板車、汽艇、大型汽車、解放牌卡車、東方紅拖拉機,最后還砸壞了幾棵電線桿,賠了幾千元錢。 “名人山莊”的老會計詹尊桓告訴記者:“在移栽的時候,邢總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樹種好了,他就高興。花錢勞累,一覺醒來,就什么都忘了。” 單是這種“買樹”的花費,10年來共計約400多萬元。保護區(qū)的日常運作,10年來共投入約200多萬元。邢詒前還通過吃吃喝喝、私人關(guān)系、鄉(xiāng)親之誼來樹立自己的環(huán)保形象,持續(xù)地慈善,持續(xù)地有求必應(yīng),反復(fù)在大型宴會上宣講理念,以維持保護區(qū)內(nèi)居民的“自覺性”。這樣的錢究竟花出去多少則無法計算。 大約在1997年前后,邢詒前在他的保護區(qū)里,又看到童年的風景了:幾萬只鳥生活在濃蔭蔽日的森林里,百年古榕慷慨地伸出千百條手臂遮蔽著樹下昏昏欲睡的村民。更令人稱奇的是,2003年12月1日夜,海南歡樂節(jié)文昌市分會場所在地“名人山莊”的“白鷺湖”畔,出現(xiàn)了驚人的一幕:在邢詒前上臺致辭時,樹林里突然飛出上萬只白鷺,它們歡叫著飛越會場上空,慶典為之中斷。 千金散盡 白鷺盤旋的時刻,邢詒前早已身無分文了。 1994年年初,海南房地產(chǎn)泡沫開始破裂,邢詒前的2億元資產(chǎn)急劇縮水,他只當了不到1年的億萬富翁。 更重要的是,在資產(chǎn)大幅縮水的時刻,邢詒前卻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資產(chǎn)問題。1993和1994年正是他大量移栽樹木、精心培育“名人山莊”的關(guān)鍵時刻。1995年,又是他成立農(nóng)業(yè)工程公司、為建立保護區(qū)奔走的時期。 有那么幾次,邢詒前離開重要的商業(yè)談判,匆匆趕回家鄉(xiāng),解決村民砍樹打鳥的問題,往往一忙就是好幾天。生意伙伴搖頭嘆息,說邢詒前根本就不是個做生意的人。 從1996年開始,邢詒前不得不出售資產(chǎn)了。先賣大卡車,接著賣小汽車。到了2002年,位于文昌市東部海岸的500畝土地,因多年沒有開發(fā)被政府收回;他的海邊別墅,也于同年以二十多萬元的價格賣掉了;最后一部汽車,送給房地產(chǎn)公司的助手,抵償拖欠的工資。房地產(chǎn)公司已經(jīng)三四年沒有做年檢了,實際上等于破產(chǎn)。 “我既要做生意,又要操心保護區(qū)。結(jié)果,三心二意的,什么都干不成。”邢詒前嘆息道,“商場如戰(zhàn)場,集中精力去做都不一定成功,何況我這樣?” 2002年年底,邢詒前用完了所有的存款和現(xiàn)金,生活都成了問題。 2003年,他回到香港,想方設(shè)法湊了70萬港元,其中相當部分,是他妻子的私房錢。返回海口后,邢詒前聽說某個地方有很好的樹可能被砍伐,立刻趕到那里。結(jié)果,他不但買了樹,更花錢修了路,給村里拉電線。本應(yīng)用于挽救危局的錢,就這樣沒有了。 2003年底,邢詒前向文昌市市長提交了一份報告。報告說,自1990年代后期以來,各方面欠邢詒前的款項,總共有數(shù)百萬元之多。邢寫道:“幾百萬元的沉淀在我的事業(yè)遭受了挫折的今天,足以使小企業(yè)一蹶不振了。” 市長批示說:“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難能可貴。困難是暫時的……” 2004年11月2日,兩個村民找到邢詒前,遞上一張在保護區(qū)砍伐120棵樹的申請,上面寫滿了有關(guān)部門“同意”的字樣。他看了村民一眼,村民臉上立刻出現(xiàn)局促不安的表情。最后,邢詒前默然簽字,寫下了“同意”。 他說:“我其實是想把這些樹買下來,但我沒有錢了。不同意砍樹,他們孩子上學怎么辦?” 獨坐“白鷺湖”邊 白鷺湖邊已經(jīng)很久沒有新樹移栽過來了。今年年初,邢詒前在保護區(qū)入口處豎立了一個指示牌,上面寫著:“這里只有自然和健康”。 有人說,邢詒前真的是沒有錢了,連他自己都承認,除了“自然和健康”,他一無所有。 “從紙面上計算,邢詒前仍然是個億萬富翁,”海南作家陳穎全說,“‘名人山莊’的每一棵樹,都是邢詒前買來的,是他的財產(chǎn)。不少樹很值錢。” “我不能這么做,”邢詒前說,“要是砍了第一棵,就會砍第二棵、第三棵。還有,如果連我都砍樹換錢了,我又怎么給鄉(xiāng)親們講保護古樹的道理呢?我花錢買樹、救樹,不就成了很虛偽的事情了嗎?” 今年上半年,一籌莫展的邢詒前回到香港,找到“世界自然基金會”香港分會,想在那里謀得一個職位用以養(yǎng)家糊口,如果幸運,也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他在門口徘徊良久,終于敲門進入一個辦公室。一個下級官員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說:“我們只管香港的事情,不管內(nèi)地的事情。” 邢詒前本以為自己作為一個擁有私人自然保護區(qū)的人,應(yīng)該在基金會受到某種尊重。但在那一刻,邢詒前還是覺得有些如坐針氈,甚至臉色可能也發(fā)紅了。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邢經(jīng)常用這些話安慰自己。他仍然在酒酣耳熱之際,與幾個至今以朋友相稱的人高談闊論,放聲大笑。他把這樣的聚會看成“強心針”。 現(xiàn)在,文昌市以至于海南省的官員,不時地前來“名人山莊”,以示支持撫慰。更有大中小學生結(jié)隊前來參觀私人自然保護區(qū)的美景,這讓千金散盡的邢詒前感到安慰。 有時候,邢詒前也會變得激憤起來。他曾對一群前來參觀的中學生大講尊嚴問題。他大聲地問道:“我們,作為人的精神跑去哪里了?我們的歷史跑去哪里了?我們的驕傲跑去哪里了?為什么到處都是低三下四的人?” “名人山莊”的員工看見,他們的“邢總”經(jīng)常坐在“白鷺湖”邊沉默不語,一支接一支地吸煙。 現(xiàn)在的邢詒前不想離開保護區(qū)一步。如果他離開了,保護區(qū)“將在幾個月之內(nèi)”徹底毀滅。他覺得自己是保護區(qū)的一面旗幟。 11月17日,兩個慕名而來的杭州商人和他談合作開發(fā)的事情。后來,一位客人向記者抱怨,每談到具體操作,邢詒前總是語焉不詳,只有談到環(huán)保的時候,他才變得興奮。另一位客人則被邢詒前迷住了,在他口若懸河的時候不停地點頭稱是。 邢詒前的手機每天響個不停,大都是員工問“那根電線那棵樹”諸如此類的園子里的瑣事。11月17日,他帶記者巡視他的園子。一邊指點著,一邊自言自語:咦,昨天這根電線還不在這個位置…… 看得出,這園子里每片樹葉的變動都會讓他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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