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吻俄羅斯

　　哪里還能找得到一個擁有超過1億人口，又具有歐洲國家高消費水準的市場？

　　文·本刊記者 仇勇 袁宏明

　　在奔騰的伏爾加河中游，俄羅斯聯邦韃靼斯坦共和國的葉拉布加特區里，上百名俄羅斯工人與數十位中國專家正加緊修建巨大的廠房，這里，即將成為中國保定一家汽車制造商

長城汽車(2333.HK)的CKD生產線。

　　在過去幾十年里，俄羅斯與大多數國外汽車制造商絕緣，但去年，該國新車銷量總計150多萬輛(其中50萬輛為進口)，從而成為全球第九大汽車市場，韓國現代成為最受俄羅斯人歡迎的品牌。“我感覺到了機會。”長城汽車總經理王鳳英對《環球企業家》說。2005年，該公司在俄羅斯賣出8000輛汽車，在所有中國同行中是最高的。

　　1.48億俄羅斯人突然爆發的對國外品牌的熱愛讓人吃驚，盡管經濟的真正復蘇始自2000年，但這些經歷了前蘇聯物質禁欲時代和1990年代短缺經濟打擊的人們馬上表現出旺盛的購買力。2005年俄羅斯GDP約為7659.5億美元，連續6年保持高增長，居民的實際可支配貨幣收入增長8.8%，拉動了國內消費需求。

　　《Forbes》說，莫斯科是全球億萬富翁最多的城市，比紐約的31人還多兩位。這里還有全世界最繁忙的麥當勞，每天有480名員工服務15000名顧客。現在，麥當勞在俄羅斯已有128家分店，每天有50萬人上門。

　　但這個世界上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還被阻擋在WTO門外。西方世界指責普京政府在建立民主體制上開倒車、向私營企業和外國投資者施壓以及偏袒大型國有企業，并在知識產權保護和金融準入方面缺乏誠意。

　　俄羅斯的公司法和稅法對外商投資沒有任何優惠政策，2005年，只有131億美元的FDI投向俄羅斯，中國有603.25億美元。2005年11月，俄聯邦政府確定興辦6個經濟特區，其中4個為技術推廣型經濟特區，但提供的政策優惠很小。

　　雖然俄羅斯還無法被投資者視為天堂，但在明基董事長李耀看來，這是一個人口眾多又擁有歐洲國家高消費水準的最后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日本企業也對俄羅斯表示出濃厚興趣，在金磚四國(中國、印度、俄羅斯和巴西)中對其關注度僅次于中國。從2002年開始，連續3年日本對俄國出口額每年增長幅度超過90%。而中國則是俄羅斯在亞太地區的第一大貿易伙伴，2005年中俄雙邊貿易額達到203億美元，亦連續6年保持高增長。

　　1996年進入俄羅斯市場的華為已成為在當地投資最大的中國公司，每年數億美元的銷售額曾使俄羅斯連續多年位居華為海外地區收入之冠。在俄羅斯寬帶市場，華為已經取得超過50%的市場份額。

　　另一個巨大的增長機會就是汽車。羅蘭貝格駐慕尼黑合伙人Jurgen Reers預測，至少在2010年之前，俄羅斯汽車市場將以每年7%的速度增長，因為收入持續增長，同時當地居民正把發達世界上最老舊的汽車扔進廢品堆——該國車輛平均使用時間高達18年。

　　而俄羅斯國內的汽車制造商正陷入困境。今年2月初，俄羅斯最大的汽車制造商奧托瓦茲(Avtovaz)與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的合資公司生產線被迫停產。

　　在當地最受歡迎的10大外國品牌中，有4個日本的，3個韓國的，1個法國的，還有兩個是美國的。王鳳英承認，長城汽車在俄羅斯主要的競爭對手不是本地企業，而是日韓同行，她試圖以低于后者2000-3000美元的價格與之競爭。長城汽車計劃在接下來的3年內，把在俄羅斯的本地產能從1.5萬輛逐年提高到2.5萬輛、5萬輛。第一輛俄羅斯版的長城哈弗SUV將在其正在葉拉布加特區興建的這條投資1億美元的柔性生產線上誕生。

　　在某種程度上，俄羅斯與中國1980年代的粗放經濟型態相似：這里有中國商人熟悉的漏洞經濟，腐敗的市場監管，以及大量賺快錢的機會。而對于有洞見力的投資者而言，俄羅斯經濟的不完美之處，或許正是現在就植入贏利種子的最佳時機。

　　哈巴羅夫斯克的雪

　　學會和俄羅斯大地上的腐敗官僚周旋是生意的最大訣竅

　　文·本刊記者 程濤

　　滿天的客、貨運飛機繁忙地飛越哈巴羅夫斯克(以下簡稱哈巴市)市區上空，這便是張大青對這個俄羅斯遠東地區首府城市的第一印象。

　　它是周邊78萬平方公里褐色土地的政治和經濟中心，如同俄羅斯的大多數城市一樣，哈巴市工業基礎非常雄厚，并且和它們一樣有著寒冷的冬天和厚厚的積雪。它擁有4座機場，并通過復雜的海運、河運和空中航線與俄羅斯境內及西歐、亞太地區國家相連。

　　張大青是牡丹江東方工貿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牡丹江市是黑龍江最大的對俄貿易城市，僅一個綏芬河口岸就占到全省對俄進出口貿易的60%。中俄兩國的邊貿從1990年代后期進入活躍期。目前，大約有5萬中國人在俄羅斯遠東邊境地區經商。

　　“但是，中國人在那里沒有一個良好的經營環境。”張大青閉著眼睛都能想起那些林立在哈巴市街邊的貨運集裝箱。那些12米長的集裝箱中間只隔著6米，晝開夜閉——商販們白天搬出貨物擺攤出售，晚上存放完貨物，還必須把集裝箱的門鎖起來。

　　在這里，中國商人都只能在街頭忍受風吹日曬雨淋，甚至連上廁所都成問題。

　　哈巴市的氣候也并不盡如人意，夏季高溫可達30°C以上，冬季則常常是在-30°C以下。

　　張大青描述的狀況，在與黑龍江東部和北部接壤的俄羅斯濱海邊疆區和遠東邊疆區非常普遍，如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哈巴羅夫斯克、烏蘇里斯克等，還有黑河附近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市。

　　俄羅斯大地上的腐敗超出了張大青的想象，“沒有好處就不辦事幾乎是家常便飯”。如果從中國發貨到俄羅斯，需要打通當地移民局、警察局、海關、外資辦等各個關節，每一個“辦事衙門”都需要與之有一定程度的利益分成。

　　一位在當地經商七、八年以上，從事著帶有壟斷性質的物流業的中國商人幫助張與哈巴市的相關部門和市領導結識。政府關系在這里仍是如此重要，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和在中國做生意的方式有些相似。

　　2003年，東方工貿獲知哈巴市打算建立一座亞洲商貿城的招投標信息。當時，競標單位全部來自中國——牡丹江、饒河、佳木斯等地的企業，東方工貿最終勝出。

　　【一再拖延的工期】

　　哈巴市政府打算將亞洲商貿城作為其2005年和2006年的政績工程。這也意味著，這個市場的建設，并不僅僅是單純的商業行為，也上升為了政府行為。這使得張大青和他的公司股東們都以為，有了政府支持，投資和工期會如同國內一樣順利。

　　但他們很快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很多特定的因素致使工程的工期一再拖后。原計劃2005年7月完工的一期工程，自2003年開工以來，麻煩就層出不窮。

　　“俄羅斯各級官員，包括當地商人，思想非常僵化。” 在張大青看來，這是首要的原因。

　　俄羅斯的節假日之多，難以想象：三八國際婦女節全國放假兩天；圣誕節全國放假八天。總之，俄羅斯人總能找到理由放假。“事實上，俄羅斯人幾乎一半的時間在度假。而在俄羅斯人眼里，個人休假時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張大青說。

　　2003年的一天，工地上的吊車剛剛把20多噸的材料吊起，就在懸在半空的當口，下班鈴聲乍響，俄羅斯工人便棄吊車不顧而去。

　　張大青看著懸在半空的20多噸材料，心想危險隨時會降臨。他萬分焦急地找到工人，希望他把材料落地后再離開。工人以不能“侵犯休息時間”為由拒絕了張大青。

　　后來，張大青好言相勸多時，最后承諾給予加班補償，俄羅斯人才肯把吊車的貨物落地。

　　類似的令人哭笑不得的場景，幾乎在建筑工地上屢見不鮮。看著慢如蝸牛的工程進展，東方工貿公司的股東們心急如焚。

　　張曾經想到請中國工人來加快工程的進度，但卻又受困于俄羅斯的移民局在引入中國勞工方面嚴格的政策限制。必須條件包括：合法地使用面積超過6平方米的居住地，才能給予落地簽證；合法的移民局頒發的勞動卡。

　　而勞動卡就像中國的身份證，中國人要想在俄羅斯獲得合法的工作，這是必備條件。但是，中國人要想獲取勞動卡的難度很大，因為每年移民局都會限制發放。原因？因為中國人既勤勞又薪水要求不高，在俄羅斯也是盡人皆知。有些在俄羅斯工作七八年的中國工人，也有很多沒有獲得合法勞動手續的，這些人則被稱為“黑工”。

　　而俄羅斯人只在規定的時間內工作，甚至有時是按時計價，根本無法保證工程的進度。沒辦法，東方工貿被迫雇傭了沒有合法勞動手續的中國工人。但新的麻煩又產生了——移民局和警察局成了工地的常客，每次都會帶走那些“黑工”。

　　為了贖回被扣留的中國工人，東方工貿必須為每個工人支付大約3000盧布(合人民幣1000元左右)的罰款。然而，把中國工人從警察局領回來后，移民局和警察局又會在短期內再次光顧。

　　張大青承認，因為這些麻煩，他們被迫將竣工時間推遲到今年三季度。

　　【麻煩層出不窮】

　　亞洲商貿城的破土動工，也引來了當地競爭對手的警惕。

　　張大青十分清楚，中國商人并沒有很好遵守俄羅斯對勞工保護的一些規定，這也搶奪了很多俄羅斯人的飯碗。一位在當地有著壟斷地位的集裝箱市場老板甚至公開叫囂：亞洲商貿城竣工開業之日，便是我們戰爭之始。

　　張相信，正是這位俄羅斯老板向當地執法部門舉報亞洲商貿城有違法施工、偷工減料的行為。

　　質檢部門到達現場之后，飛快地開出了罰款單。張也曾經試圖去辯解，但由此帶來更為嚴重的處罰——“30天內不許施工，再次接受檢查”。

　　“即使他們檢查合格，工程也被耽誤了一個月。”張大青束手無策。

　　“實際上，政府的支持力度很有限。”習慣了中國式做生意方式的張大青，對此也十分苦惱，“政府出面也無法居中調解。”在俄羅斯，當地政府與移民局、警察局并無直接領導關系，后者直接隸屬莫斯科總部。

　　最近，張大青又多了一個煩心事，工程的預算資金已經嚴重超標了。前兩期工程預算投資1500萬美金，目前一期工程還沒有結束，已經超過了預算的25%。張預計到一期工程完工時要花費1.6億元人民幣。超標的主要原因是俄羅斯當地物價每年上漲30%、政策多變以及無休止的罰款。亞洲商貿城投資時間長，工程竣工期一再拖延，所以資金的需求也一漲再漲。

　　張抱怨說，在中國100元能做的事情，在俄羅斯花四五百元也搞不定。在俄羅斯投資，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特別是大型工程投資，風險更大。

　　2006年是俄羅斯中國年，張沒有想到，這成為亞洲商貿城建設的一個利好的政治推動因素。

　　“這個工程現在被確定為‘俄羅斯中國年’的獻禮工程。”張大青說，但新的難題是，俄方同時要求本來設計為三期的基礎設施——場地平整、道路、供水、供電、供暖氣，必須在一期工程竣工的時候完成。不僅工程量非常大，而且市政工程像水電、管網等，必須由俄方來施工。“我們還必須耐心地等待5個月。”張大青沉住氣說。

　　亞洲商貿城建了3年，對俄羅斯本地商人的觸動也很大，當地最大商貿市場——阿里市場的老板，也在不斷改善市場環境，他擁有哈巴羅夫斯克集裝箱市場80%的市場份額。

　　盡管遭遇種種意想不到的折磨，但張大青仍相信，他們公司能在兩三年內收回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