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幣的流星歲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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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8月17日 19:23 21世紀經濟報道 | |||||||||||
本報記者 李明三 汪敬虞老人今年88歲了。 他是湖北蘄春人,1937年那個夏天,就在盧溝橋的槍聲劃破夜空的時候,他實現了人生的第一個夢想——如愿考上了國立武漢大學。但接下來的戰爭,卻打斷了他平靜的讀書生
隨著戰事的吃緊,學校已無法正常上課了。在接下來的大半年時間里,汪曾北上保定從軍,但部隊卻一路退到信陽;后來他又回到武漢,參加救亡運動,前后斷斷續續上了不到1個月的課。第二年4月19日,武漢大學西遷到四川樂山。汪終于有了一個安定的環境,在那里,他依靠學校補貼的每月4元(法幣)的伙食費,開始了緊緊巴巴的大學生活。 法幣也在中共中央所在地的陜甘寧邊區通行:根據1937年9月中華蘇維埃政府西北辦事處財政部制定的《供給制標準》,這些生活費作如下分配:糧食2元,菜金9角,津貼1元。 也就是說,上至邊區政府主席,下至一般的文書、勤雜人員和鄉村干部,他們的生活費比國統區一個普通的在校大學生的伙食費還少1角錢。難怪汪敬虞說:“每月的伙食費上交學校后,還有一點盈余。” 圍繞法幣展開攻防 汪敬虞說這番話時,并沒有感受到通貨膨脹的可怕。這主要得益于抗戰初期國民政府穩定法幣的政策。當時,法幣不僅是國民政府金融制度的基礎,還是對日經濟斗爭的重要武器。 為了把占領區的中國經濟納入日元區,日本人在軍事進攻的同時,也竭盡全力向法幣發起了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擊,千方百計破壞中國作為近代民族國家必須具備的統一貨幣體系。他們一方面在占領區發行聯銀券、軍用票、儲備券等日系貨幣,取代法幣;一方面又在上海金融市場拋售在戰爭中奪取的法幣,兌換外幣;同時大量偽造法幣套購大后方的戰略物資。 這些打擊法幣、奪取外匯的手段,對中國戰時經濟構成了很大威脅。以致于香港一位英國官員致函本國政府時說,戰爭的成敗幾乎取決于貨幣戰,如果法幣崩潰,日本會隨意支配中國的貿易和經濟。 面對日本人猖狂的貨幣戰,國民政府想盡各種辦法保持法幣的堅挺,主要是維持法幣的匯率。1935年幣制改革推出法幣時,法定匯價是法幣1元等于英鎊1先令2便士半,無限制地供給,這一政策一直沿用到抗戰初期。在貨幣戰中,雖然國民政府實行外匯審查制度,但匯率仍保持不變。為此,從1938年6月開始,中國銀行和英國匯豐銀行投入了巨額外匯,進行市場操作以維持法幣穩定。直到1939年9日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式爆發,相對于美元和英鎊的下跌,法幣在上海市場上不跌反升。 在國民政府的努力下,直到1940年初期,法幣大體上處于上升勢頭。在與日戰區聯銀券、軍用票的較量中,法幣也始終處于上風,雖然日本強行壓低法幣對聯銀券的匯率,國民對法幣的信用并未下降,法幣在華北仍然通行,聯銀券在市場上無法獲取物資。1939年3月日軍禁止法幣流通時,聯銀券應聲狂跌了30至40%。 匯率的劇烈變動,從汪敬虞的一次坐黃包車經歷中也是可見:他有一天早上坐黃包車出門辦事,將手中的銀元換成法幣付車錢,晚上回來時再將法幣兌成銀元。“結果手中的錢還多了。不但車白坐了,還小賺了一筆。”他笑著說。 物價亂象初現 1940年3月,日本在南京建立汪精衛政權,抗日戰爭進入最為艱苦的相持階段。不管是日占區還是淪陷區,物價開始大幅上漲,民眾生活日漸艱難,而陜甘寧邊區和敵后抗日根據地則在國民政府停發軍餉之后,拒絕法幣流通,代之以邊幣和各種抗幣,并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 這一年,由于物價騰躍,原有薪水“不獨不能瞻養家庭,個人生活也不能解決”,緊鄰戰區的湖南省開始普遍給公務員加薪。縣長月薪由156元漲到180元,縣長秘書由70元加到90元,科長由原來的56至70元不等加到70至80元,一般科員拿35至45元,最低的雇員每月也拿到20至24元。 1938年確定的保甲制度這時在湖南各縣得到普遍推行,各縣保長的辦公費,當年預算為每保5至8元,因為物價高漲,保務紛繁,不敷應用,每保增至5至10元;甲長也開始支取辦公費,每月1至3元。 而在抗日根據地,除了每人每日供應1斤半糧食和4分至1角錢的菜金外,八路軍參謀部給各機關部隊規定的生活津貼是:最高一級的主席、參謀長、政委、局長等,每月5元,最低的勤雜人員和戰士每月1元。當時在延安魯藝任教的冼星海,每月可領到5元津貼,與一般工作人員每月1元2角的津貼相比,已經算是特別的優待了。 據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經濟室主任鄭起東研究員測算,1940年法幣尚未貶值,一法幣相當于一銀元,而當時的物價,每石米(約160斤)80元左右。記者查閱相關資料,發現當時物價已初顯亂象:湖南米價行情在全國是最低的,政府收購價為20元/市石,市面交易價則為每石85元;四川物價最高,每石100元,重慶市面價達到240元。 生活隨法幣貶值 大后方的生活這時開始成為大問題了。 以昆明的西南聯大為例,學生廚房的伙食標準,一般早上是稀粥就咸蘿卜絲再加點花生豆;午餐和晚餐8人合吃,可吃到四個菜加米飯。但到1940年時,學生食堂的伙食供應就改為每天兩頓飯了,而且經常是滲水發霉的黑米和見不到油鹽的白水煮青菜。許多學生被迫休學,有的時斷時續,甚至讀了六七年才得以畢業。 汪敬虞就是其中一例,他前后讀了6年大學,到1943年才畢業。他說:“大學期間搞壞了身體,沒辦法,中途休學了一年多,到重慶養病。”汪的大哥汪敬唐當時供職于重慶衛戍司令劉峙的部隊,長駐重慶市區,為了給弟弟養病,他特意在江北的鄉下安排了房屋。 鑒于“學生營養不足,影響健康至巨”,1940年5月,教育部專門發文,要求在每生10元至16元不等的基礎上,再次提高膳食貸款,以保障“各地學生獲得營養必需條件”為限。 教授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1940年以后,時局艱難,通貨膨脹愈演愈烈,教授的實際收入大幅下降。 以成都地區為例,從1940年1月到1942年6月,職工平均工資增長2至4倍,而物價則上漲10倍,大米上漲35倍,伙食費也由4元提高到100元。1941年上半年,一個教授平均月薪700元,相當于戰前銀元27圓,直線下降了12倍,僅及一個碼頭搬運工的水平,而當時月薪200元的青年教員,還不如一個掃馬路的清道夫。 西南聯大資深教授陳寅恪月支雙俸(每月薪俸600元,學術研究補貼費1000元),買不到兩石(320斤)大米。由于法幣的持續貶值,從1940年下半年開始,西南聯大即跟蹤市場米價發放最基本的生活津貼,大致每位教授、講師補助一石白米,權充五口之家的口糧。 由于通貨膨脹日益加劇,抗戰中后期,法幣開始走上崩潰之路。1941年,緊隨政府的“田賦征實”政策,四川學校普遍開始“征收學米”制度:高小學生收米一斗,初小學生收米五升。 1943年,汪敬虞大學畢業時,他們的工資就不再以法幣計價了,“你這個月得了幾石米?”成了人們見面常用的問候語。汪當時面臨兩種選擇,一是到李莊的中央研究院社會研究所做學術研究,二是進重慶的中央銀行。 “做研究,月薪是一石八斗米,進銀行卻能拿到五石米。”出于對做學問的偏愛,汪放棄了五石米的高薪,最終選擇了師從巫寶三先生做社會的經濟調查。作為回報,四年之后的1947年,他們的學術成果《中國國民所得》由中華書局出版。這年年底,面值100元以下的法幣被人當廢紙收購,每斤作價2000元,而舊報紙每斤售價是6000元。 8個月后,國民政府發行金圓券。法幣,近代中國第一張統一貨幣,在短暫的輝煌過后,終于像流星一樣消逝在歷史的星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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