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勤再陷函證門：事務所審計的只是表面真實性

　　11月28日,因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下簡稱"德勤")提出管轄權異議,上海浦東新區人民法院知會原告上海航天機電股份有限公司(下簡稱"航天機電",600151.SH)等待裁定。

　　案號為"(2007)浦民二(商)初字第4259號"、原定于2007月11月27日下午14點45分在浦東新區法院公開審理的這一場服務合同糾紛案,至今仍可在法院網站公示的開庭排期單上查到。

　　航天機電此番起訴德勤,原因在于公司要求德勤出示其審計服務過程中的相關工作底稿,遭到德勤堅決拒絕。

　　航天機電欲查閱工作底稿的初衷,源自其發現德勤在對其下屬分公司進行的2004年度審計報告中,所確認的銀行存款余額與實際存款數額不符,兩者相差430萬元;這種不符客觀上促成了分公司出納李秋玲多次挪用并侵占公司資金,造成629萬元的直接損失。

　　與去年5月鬧得沸沸揚揚的"外高橋訴普華永道案"相似,會計師事務所能否遵守正當審計程序,審計責任與會計責任之間的模糊地帶究竟如何界定,近年來頻發的審計漏洞該如何填補,又一次引發關注。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6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宣布實施<關于審理涉及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業務活動中民事侵權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下簡稱"<若干規定>"),來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和相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航天機電起訴德勤一案,是這一新規實行以來的第一起訴訟。

　　案件緣起

　　航天機電與德勤于2004年7月5日簽訂<審計業務約定書>(下簡稱"約定書")。按照約定書要求,德勤受托對航天機電2004年度的財務狀況進行審計,審計范圍涉及航天機電下屬所有子公司,包括其位于浦東新區的金橋機械分公司。

　　2005年8月5日,航天機電下屬分公司的一位財務人員涉嫌挪用公司資金,被上海市浦東新區公安分局立案偵查。8月23日,該公司在<2005年半年報>中披露:"2005年8月上旬,傳感器分公司出納涉嫌經濟犯罪,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2006年初,浦東新區公安分局委托相關司法審計部門專項審計結果顯示:"截至2004年12月31日,航天機電金橋機械分公司在交通銀行浦東新區支行的實際存款余額,與德勤在2004年度審計報告中,通過其函證確認的銀行存款余額不符,兩者相差430萬;截至2005年8月上旬,該財務人員涉嫌挪用公司巨額資金,造成公司賬面實際虧空人民幣428.9萬元,至今無法追回。"

　　隨后,在航天機電的<2005年年報>中,公司明確告知股東:"分公司出納李秋玲挪用資金造成損失6,291,152.86元"。據知情人士透露,分公司出納李秋玲"通過偽造銀行進賬單,拆東補西,造成了金橋機械的虧損"。

　　據浦東新區公安局民警告知,李秋玲目前正處于"網上追逃階段"。有傳言稱,她已逃往國外,這給調查取證帶來很大困難。

　　航天機電方面認為,在此事件中,公司管理疏漏的責任在所難免,但德勤在提供審計服務的過程中,所提供審計報告與實際情況不符的事實,為該出納在2005年8月前多次挪用并侵占資金制造了機會。

　　2005年3月1日,德勤兩位注冊會計師胡凡、陸怡出具了編號為"德師報(審)字(05)第P0124號"的標準無保留意見審計報告。該報告稱:"上述會計報表符合國家頒布的企業會計準則和<企業會計制度>的規定,在所有重大方面公允反映了貴公司2004年12月31日公司及合并的財務狀況及該年度公司及合并經營成果和現金流量。"

　　由此,航天機電分別于2007年4月2日、5月16日兩次致函德勤,要求提供其在為金橋機械分公司提供審計的服務過程中,與交通銀行浦東新區支行進行相關函證的收發記錄及工作底稿。德勤拒絕了航天機電的這一要求。

　　此前,航天機電于2005年12月29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決定更換會計師事務所,改聘安永大華。當時的理由為"公司不堪德勤大幅提高審計費"。據悉,德勤對航天機電進行2004年度委托審計的服務費用為55萬元。

　　德勤自1998年開始為航天機電提供審計服務,期間經歷1998年該公司在A股上市,2001年股改,已有7個年頭。有業內人士指出,理論上除非會計師事務所失去證券、期貨從業資格,上市公司一旦與其簽約就不會輕易變更。因為公司變更事務所會有成本,包括重新尋找事務所和由于變更事項而引起監管機構的監管等。

　　但德勤方面在接受本報記者詢問時稱,更換事務所"這太正常了"。

　　函證惹禍

　　這又是一起由第三方函證引發出來的糾紛。

　　函證是指注冊會計師為了印證影響會計報表認定的賬戶余額或其他信息,以被審計單位的名義向第三方發出詢證函,獲取和評價審計證據的過程。

　　在本次糾紛中,銀行存款詢證函的"收發記錄"和"查閱權限"成為關鍵。

　　根據我國<獨立審計具體準則第27號--函證>第17條和第18條的規定:詢證函應由注冊會計師直接發出,并將發出情況記錄于工作底稿,注冊會計師應對詢證函的發出和收回保持控制。這是會計師的一項法定勤勉義務。

　　上述知情人士告知記者:公安局在偵查李秋玲經濟犯罪案時,也曾去過德勤,但德勤只出示了銀行回函。"德勤肯定沒有直接發出詢證函。而且非常巧合的是,銀行回函的郵戳地址在該出納家附近",該人士透露說。

　　記者另從交通銀行浦東分行一位主管處獲悉,銀行存款回函多以掛號信方式寄出,"但也會有工作人員在回家路上寄掉的情況"。

　　據畢馬威華振會計師事務所廣州分所一位審計員介紹,正常的銀行存款審計程序為:核對審計對象銀行存款日記賬和總賬、函證銀行存款(實質性測試的重要程序)、審計人員直接向銀行發詢證函、審查大額的銀行存款收支業務、審查銀行存款收支的截止日期、確定銀行存款在會計報表上的表達和披露是否恰當、接收銀行回函、存入工作底稿。"收發函證都應由注冊會計師本人親自與銀行接洽,或專員送遞,或雙方采用掛號信、EMS方式直接寄達。"該審計員強調。"但在實際情況中,很多審計員都忙不過來,往往會偷懶讓被審計單位的財務人員代勞,這是違反規定的,但是這么干的人很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說。據介紹,上市公司年報的審計時間一般需要一到三個月不等,視公司規模、子公司狀況及開戶銀行的情況而定。

　　因此,航天機電方面認為,德勤必須要對函證的數據與實際數據不符做出解釋。此次要求德勤公開當年函證發出、回收的工作內容,意在"查明德勤在接受其委托之后,是否存在違反獨立審計準則及相關審計程序、履行審慎盡職的審計責任的情況"。

　　根據最新出臺的<若干規定>第六條第二款:注冊會計師未依據執業準則規則執行必要的審計程序,并導致報告不實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會計師事務所存在過失。

　　對于拒絕航天機電查閱工作底稿,德勤亦有自己的道理。<獨立審計具體準則第6號——審計工作底稿>第15條規定,審計工作底稿的所有權屬于接受委托進行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

　　但同時,該準則第23條也規定,在"被審計單位更換會計師事務所"的情況下,不同會計師事務所的注冊會計師可以要求查閱審計工作底稿;或者審計合并會計報表時,母公司的注冊會計師可以查閱子公司的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工作底稿。由此,航天機電方面認為,根據民法"法不禁止即自由"的原則,公司有權對此進行查閱。"工作底稿可以算作是事務所的財產,特別是在審計對象更換會計師事務所之后,前一任事務所更加不愿意將其出示給下一任接手的事務所看到,這是一個普遍的行規。"有業內人士指出:當法規和行規之間相較,往往后者勝出。

　　關于此次訴訟的相關信息,本報記者數次致電德勤相關人士,對方均以"現在不方便說什么"為由,拒絕表態。

　　原告代理方京達律師事務所律師何林亦稱:"案件還在訴訟過程中,進一步詳情不便透露。"

　　審計漏洞

　　"函證幾乎是審計環節最簡單的一步,如果在這個上面栽跟頭,那樣也太不應該了。"有分析人士指出。

　　然而就在這"簡單的一步"上,"犯事"的著實不少。

　　近年來最著名的案例,莫過于2006年5月外高橋(600648.SH)和普華永道之間的仲裁官司。當時,外高橋指稱,在2003年和2004年兩年間,其2億多元資金被內部財務人員挪用;而普華永道卻出具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是其下屬的會計所在函證時沒有遵守窗體頂端窗體底端審計規定所致。

　　證監會的調查也認定,在德勤對科龍電器進行2003年度審計時,存在對應收賬款及主營業務收入審計過程中執行的程序不充分,函證方法不當的問題。

　　而早在2001年轟動一時的銀廣夏造假事件中,中天勤未能有效執行應收賬款函證程序,已經給審計市場上了沉重的一課。

　　為何時至今日,審計仍頻有漏洞?如何確保詢證函由第三方獨立收發、防范可能出現的被審計單位財務人員"代勞"的現象?在審計對象、會計師事務所、銀行之間,有沒有詢證函收發上嚴格的"關卡"限制?

　　按照現有法規來看,會計師事務所在遵守<獨立審計準則>和<中國注冊會計師執業規范指南>下的自律意識,似乎是唯一的約束力。

　　銀行方面,據上述交通銀行浦東分行主管介紹,交行對會計師事務所銀行存款詢證函亦有一套內控制度:首先,通常在1-2年內,由一名老員工(通常是會計組長)掌管會計業務專用章,核實客戶信息后蓋章,再由會計主管復核;其次,銀行復印蓋章后的詢證函以及客戶對賬單,一月一查,從而防止員工為客戶造假。

　　另外,在此前的審計責任與會計責任間的邏輯關聯上,由于長期以來都未能有明確的責任界定,一旦會計信息失真,給投資者造成損失,是會計之責還是審計之過?各責任方之間應如何正確界定各自所應承擔的責任?

　　因此,一位業內人士稱:"其實事務所審計的只是表面真實性"。"做上市公司都存在審計風險,防不勝防,但起碼一定要把審計程序做夠,以便事發后能夠及時免責。"他道出了審計人員此前的普遍心態。

　　于是,今年6月出臺的<若干規定>,被業界視為在正確界定會計師事務所的民事責任方面取得的重大突破。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秘書長陳毓圭認為: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強調了要嚴格區分會計責任和審計責任,并合理限定了會計師事務所工作過失所應承擔的賠償責任。

小調查

1.您認為航天機電起訴德勤案中，德勤是否存在審計過錯？ 是 否 不好說 2.德勤在2003年對科龍電器審計時存在明顯漏洞，此次又遭航天機電起訴，您是否還信任德勤的審計結果？ 是 否 不好說 3.您認為德勤在此次航天機電起訴案中是否應付賠償責任？ 是 否 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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