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曉玲 李剛

　　熱鬧非凡的上海車展在4月底落下帷幕。曲終人散，這個以“人、車、自然的完美和諧”為主題的車展，卻迅速傳來不和諧的聲音，5月初突然有消息稱，車展主辦方負責人之一，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秘書長蔣雷疑因經濟問題神秘出境。

　　這一消息目前仍未經官方證實，但很快在業界傳得沸沸揚揚，剛剛為上海車展平均每平方米1700元人民幣的天價租金買完單的汽車廠商們，聽到這個消息一定五味摻雜——如果消息屬實，蔣雷帶走的錢無疑就是由參展商們的錢包中流出的。

　　當然，許多人心中未必沒有些幸災樂禍。坐落于北京市西城區的中國汽車工業協會處于這場鬧劇的漩渦中心，從名稱上看，其主要職能無疑應該是服務于企業，但實際上，對許多成員企業來說，協會和北京城中的太廟、正陽門一樣，只具象征意義。中汽協每年最大的業務就是瓜分車展蛋糕，至于“協會簡介”中洋洋灑灑的其他相關闡述，也如同那些湮沒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的紅墻綠瓦。

　　蔣雷哪里去了？

　　蔣雷的失蹤消息，最開始只是在一個小圈子里口耳相傳。5月2日，蔣雷的老冤家、汽車專家賈新光在自己的博客上貼出《蔣雷哪里去了》，最先透露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秘書長蔣雷自4月15日后就神秘“失蹤”。

　　4月15日，本是中國汽車工業協會在京召開第六次會員代表大會及常務理事會議的日子。會議選舉產生了協會會長、副會長職位，上汽集團董事長胡茂元成為新一屆中汽協會會長，蔣雷繼續擔任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

　　據知情人透露，當天上午，蔣雷曾短暫現身會場，但整個下午，蔣雷就再沒有出現過。細心的人發現，例行的秘書長宣讀年度工作報告，是由中汽協會副會長、北汽控股董事長徐和誼代表第五屆理事會向與會代表做的工作報告。此后一周召開的上海車展，也沒有看到蔣雷的身影。

　　賈新光的這篇博客很快被遮蔽，但此后國內媒體相繼對此進行了報道，報道指出，中汽協已在內部會議上確認蔣雷離境。

　　和中汽協大多數人員一樣，蔣雷曾經是政府官員，他在1994—1998年擔任原機械工業部汽車司副司長，此前任機械工業部辦公廳秘書。

　　一位蔣雷的原同事對記者表示，這個消息令他十分震驚：“蔣大司長他至于嗎？”和他一樣，大多數認識蔣雷的人都覺得出走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蔣雷的官本位思想很濃，從他在中汽協和貿促會身兼雙職就可以看得出來”。

　　據蔣雷擔任獨立董事的海馬股份、凌云股份等公司公告中的簡歷顯示，蔣雷從1998年開始擔任中國汽車工業協會常務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和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汽車行業分會會長。但實際上，據該位蔣雷的原同事指出，蔣雷是在2001年初才來到中汽協。1998年的國務院第四次機構改革，機械工業部被改組為國家機械工業局。“蔣雷原本有希望出任機械局行業管理司司長，但由于種種原因沒有成功，而是被安排到貿促會汽車分會做副會長。”他回憶說。

　　“蔣雷為此大為惱火，曾在公開場合大罵當時的機械工業局局長。”上述人士回憶說，蔣雷到協會工作后，有一次機械工業局通過機械工業聯合會跟蔣雷要行業統計資料，蔣雷在電話里面說，我沒有義務給你們局長提供資料，“當時我們一屋子的人在開會”。

　　到2000年底機械工業局撤銷時，汽車行業已經沒有直接的主管部門，蔣雷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中汽協。中汽協前任秘書長張書林告訴《商務周刊》，機械局最后一次使用圖章，就是蔣雷替換張書林的任命文件。

　　蔣雷到中汽協后，并沒有辭去貿促會汽車分會副會長，反而成為了會長。“蔣雷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被定為正局級，但是汽車主管部門都撤銷了，他也沒了升官的渠道，一身兼兩職就可以造成正局級的事實。”該知情人表示。

　　車展大蛋糕

　　這樣一個人放棄一切出走，確實不太合常理。那么，在蔣雷的天平上，另一端那個更重的砝碼到底是什么呢？現在還沒有官方答案。但有知情人證實，蔣出走前，中汽協和貿促會都正在接受財務審計，甚至已有司法部門介入。

　　幾個月前，已經有圈內人得知“有內部人舉報蔣雷，內容涉及方方面面”。本刊了解到的情況是，到蔣雷出走時，兩邊的賬已經都被凍結。

　　“中汽協本不是營利性機構，但卻因為擔任北京車展、上海車展和廣州車展的第一主辦方，獲得了數目龐大的收入，這些資金以什么方式存在、如何使用，不得而知。”這本來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原任中國汽車工業咨詢發展公司首席分析師的賈新光就因為在2004年對媒體公開這個觀點而與蔣雷結仇，并于去年迫于壓力離開原單位。

　　盡管此前已有國內媒體為車展算過賬，但實際上這一直是中汽協的敏感話題。因此，外界很容易將蔣雷的失蹤與幾大車展的巨額收入聯系在一起。“中國車展租金之貴，已經堪稱世界之最。”賈新光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參與分蛋糕的人太多。除中汽協外，中國汽車工程學會、中國貿促會汽車分會、中汽對外經濟技術合作公司也都作為車展的主辦方或承辦方從中獲利。”

　　據《商務周刊》所知，經過多次的激烈爭奪，目前的車展收入分配比例是：展覽中心分得27%，中汽協和學會各接近10%，貿促會汽車分會為24%，剩下的20%多歸中汽對外經濟技術合作公司。

　　這也意味著，身兼雙職的蔣雷一支筆可以調動中國車展大蛋糕的34%收益。這是多大一筆錢呢？以剛剛結束的上海車展為例，每平方米1700元人民幣的租金，12萬平方米展館總面積，不難估計出，僅租金收入就超過2億元。除掉最為豐厚的租金收入，還有門票、廣告等其他收入，這部分收入去掉展覽支出，仍然過億。

　　而且，近幾年來，隨著汽車行業的快速發展，長春、杭州、廣州等多個城市都在辦車展，一些分會舉辦的零部件展也需要協會的支持。可以說，展覽成為協會尋“租”最大的來源。

　　至于蔣雷是否中飽私囊，目前還無法得知。據一位協會內部人士透露，去年中汽協某零部件分會要在武漢舉行展覽，希望借用中汽協的名義，分會秘書長找到協會展覽部負責人，這位負責人回答說，這事容易，只要往蔣雷的個人信用卡上打20萬元人民幣就可以。

　　這種說法的真實性待考，但本刊的另一個消息來源也透露，對中汽協和貿促會汽車分會的賬目審計目前已經查出兩個問題。其一，大約100萬元左右的展會款確認被蔣雷劃走，目前不知其蹤；另一筆展會款被劃到一家私人公司的賬上，但并未提走——即使如此，劃款本身也是違法的。

　　上述那位中汽協內部人士透露，就在蔣雷失蹤后幾天，一位蔣原來的同事在新西蘭看到了他，雙方還打了招呼。由于蔣雷的兒子在幾年前已前往新西蘭留學，蔣妻也跟去陪讀，所以蔣雷去新西蘭十分方便。

　　誰為蔣雷出走負責？

　　在相當一部分業內人士看來，蔣雷頗具神秘感，這不只是由于他的神秘失蹤。“蔣雷和我們不在一個圈子里活動。”原中汽協秘書長張書林說，雖然汽車業內和蔣雷認識十幾年的人不少，但除了原機械部的老上級，他與圈內人很少有深入交往。

　　張書林認為，蔣雷對于行業協會工作的定位與自己有著根本不同。一位知情人表示，實際上二人進入協會的背景完全不同。1998時，中汽協每年從車展的收益只有17萬美金，另一部分收入來自會員單位的會費，但這部分收入也不多，普通會員一年2000元人民幣，幾個理事長單位也只有幾萬塊錢。與中汽協相比，專為辦展會設置的貿促會汽車分會收入頗豐，當時行業內各種展會的收入基本都匯聚到那里。

　　“協會應該定位為中介機構，在國家總體政策的指導下，維護行業發展和企業的利益。”在張書林上任前，中汽協還掛靠在中國汽車總公司內部，實際上就是一個辦公室。

　　張書林到任后，首先把中汽協的人事、財務從中汽總公司里獨立出來，并把行業數據統計工作從主管部門帶到協會中。為強調協會服務企業和行業的職能，張書林在1999年初建立了理事會制度，由業內的幾個大企業法人輪流擔任協會理事長，第一任理事長是當時的一汽老總耿昭杰。

　　與張書林注重服務行業不同的是，對于他的繼任者蔣雷來說，汽車行業更像一頭產奶量很高的奶牛。在張書林看來，蔣雷上任后有意強化中汽協的行政職能，弱化行業服務職能。原來協會有兩項重要業務，一是受發改委授權統籌汽車行業相關標準的申報，另一個是協調汽車零部件企業的發展，在蔣雷上任后這兩項職能都被放棄，只保留了最基本的行業產銷數據統計。

　　在協會許多人眼中，蔣雷獨來獨往，上班時間飄忽不定。“由于大多數事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找不到他的時候只能干等著。所以一直有人猜測除了兩個協會，他在外面還另有一攤事業。”一位中汽協內部人士說。

　　如果中汽協和貿促會汽車分會的審計確實證明蔣雷存在經濟問題，那么他是需要另一個圈子來完成這種轉移。以目前協會的管理體制來看，這種轉移并不困難。

　　中汽協成立后，其主管部門屢經更迭，但協會自身的基本結構從1998年開始并沒有太大變化。長期關注各行業協會的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余暉認為，中國的行業協會大都是協會內部的秘書長或會長負責，而作為會員的企業，甚至是理事長企業，對于協會的具體運作并不參與。余暉指出，與大多數其他國內行業協會相比，中汽協的特殊之處在于其掌握的資金太大，出現經濟問題是必然的。

　　從2003年中汽協的換屆也可以清楚地看出，秘書長的權力在協會內部基本沒有制衡機制。當年時任東風汽車總經理的苗圩接替耿昭杰出任新一屆協會理事長，而據一位知情人回憶，蔣雷在此之前就修改了協會章程。

　　由于原章程中有一條明文規定，協會的常務領導不得在其他機構兼職，這一條被從章程中去掉了。該人士回憶說，當時蔣雷修改協會章程，既沒有經過內部討論，也沒向理事會報告，“就直接把他已經私自修改過的新章程發到大家手里”。

　　協會的財務管理基本與此相似，也就是說，靠中汽協內部機制對秘書長進行監控根本不可能。問題在于，與此同時，外部監管也無從談起。

　　2001年初蔣雷正式上任時，正是行業機構調整的交叉點，國家機械工業局撤銷，取而代之的是新成立的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但張書林指出，實際上聯合會與中汽協之間并不是隸屬關系，國資委2004年下發的行業協會工作暫行辦法中明確指出，聯合會是受國資委委托代管行業協會。

　　“代管都管些什么呢？從行政上就只有三個方面：第一，換屆時的人事推薦；第二，黨委歸口；第三，出國審批。”上述協會內部人士說。

　　而作為國內社團組織管理機關的國家民政部，更是只審批協會的編制，其他一概不管。

　　至此，我們驚訝地發現，一直以來被默認為準行業主管部門之一的中汽協，被賦予種種行政職權，但在其負責人蔣雷一走了之后，即便是真的被查出問題，也沒有人需要為此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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