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首家國有醫院改制啟示錄(圖)

　　□文／圖記者 王飛 陳楠

　　2002年6月，西安首家政府公辦醫院———雁塔區中醫醫院———在門診量、住院率日趨下滑、職工工資難以為繼之時，艱難破冰改制，外嫁北京“同濟”，回望三年成功轉軌改制之路，雁塔區衛生局負責人齊耀國只說“繼續摸著石頭過河”，“把裁判權交給時間和公眾”。西安首家國有醫院改制，帶來的不僅僅是效益、待遇、管理模式和精神面貌的變化

，其深層的啟示，對陜西乃至全國的公辦醫院更具積極借鑒意義。

　　衛生局長赴京“求緣”

　　2002年初，雁塔區中醫醫院———區上惟一的一個政府公辦醫院經營陷入相當困境。國有公辦醫院是在泥潭中苦苦掙扎，還是引入新的經營管理機制前行？這個難題，擺在了雁塔區衛生局和雁塔區中醫醫院領導面前。

　　2002年，正是國家醫改的關鍵時期。過去的公費醫療，改為

　　“如果不是無奈，誰也不愿意敢為人先就‘吃螃蟹’。但不改又不行，關系到醫院的發展和職工的生存！”時任雁塔區衛生局局長、現任黨委書記齊耀國說。

　　公立醫院艱難尋求破冰之時，正巧北京同濟集團派來一個叫李洪潔的人，來西部收購醫院，對象是企辦醫院或政府公辦醫院。齊耀國與北京牽上了線。

　　政府國有資產、醫院職工利益，這兩個不能變———這是雙方商談時，齊耀國代表雁塔區衛生局堅持的底線。他覺得，不能把國有醫院隨便就“賣”了，要到北京實地考察同濟的實力。去一了解，同濟集團已經托管了湖南株洲新華醫院等3家醫院，還自有3家醫院、藥廠和研發機構。與同濟高層老總對話的三天里，福州臺江區人民醫院也趕到北京考察，意欲尋求合作。齊耀國還聽到山西太原市的中西醫結合醫院等8家醫院也在聯系同濟，尋求合作。他改了主意：放棄同濟邀請他到全國的醫院走訪的計劃，立即打道回府，回西安給雁塔區政府打報告，與同濟合作。他不能再等了，要不別人會捷足先登。

　　匆忙趕回西安后，立即組織醫院征求職工意見，召開醫院職代會表決。沒幾天，雁塔區政府的批復下來了：同意將雁塔區中醫醫院管理經營權托管給北京同濟醫院集團，托管期20年；由同濟自主經營；突出中醫腎病、糖尿病方面的治療特色，提高醫院的綜合服務和能力。

　　對于雁塔區政府來說，最關注的是第四條：“托管后的醫院，其國有事業單位性質不變，對全區干部職工的衛生保健、基本醫療服務功能不變。”

　　對于醫院職工來說，更關注的是批復第五條：“現有醫院全體職工每年依法簽訂聘用合同，工齡連續計算，允許同濟醫院搞激勵考核，打破大鍋飯，經考核合格后，享受正常的晉升調資。”

　　雁塔區首家國有醫院改制，有了政府的“尚方寶劍”。但同濟方面敢不敢接這個“燙手山芋”呢？接手之后，還有何顧慮？能否讓醫院重新煥發生機？

　　西安首家國有醫院改制

　　代表北京同濟的李洪潔對西安“尋親”記憶猶新。2002年初，他在西安相中了四家公立醫院意欲收購。與黃河職工醫院相比，李洪潔更看好南郊的210所醫院和618所醫院。這兩家醫院基本上是隔著馬路面對面，李洪潔想一把“通吃”兩個，全面經營。向雁塔區衛生局尋求主管意見時，齊耀國對他說：“你辦醫院得政府的支持。你就托管中醫醫院，這是政府的‘親兒子’。”

　　西安雁塔赴京“求緣”，北京同濟西安“尋親”，這一對碰在一起，像熱戀一樣迅速升溫。用李洪潔的話說，“雙方都有迫切的需要，一拍即合”。

　　5月15日，在一份“托管經營協議書上”，時任雁塔區衛生局局長的齊耀國在協議書上鄭重簽了字，雁塔區中醫醫院正式外嫁北京同濟，由北京同濟集團對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的雁塔區中醫醫院進行托管經營。雙方約定，同濟先期投入不得低于200萬元，對原有醫院裝修改造；托管期內，醫院國有身份不變，資產仍為國有，經營性質為民營，由同濟自主經營，獨立核算，自負盈虧，自我發展。

　　同濟又在北京抽調了一批醫務人員，充實醫技實力。這些從北京來到大西北的醫生，著實體會了“昭君出塞”的無奈。

　　“當時我跟同濟談的時候還有個底線，同濟的投入不得低于200萬元，要不就說明他沒誠意！”齊耀國說：“這一點上，我們甚至有些‘固執’。他投200萬元，我們認為他就不是短期行為，不是撈一把就走。從現在來看，同濟當時啟動時投入的不下700萬元。當然，政府的醫院，即使經營再困難，也不是想把包袱甩出去。”這個意見跟區上領導匯報后，區領導指示：他投進去“背不走”。

　　2002年6月1日，經過八里村的市民發現，雁塔區中醫醫院的牌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西安同濟醫院。雁塔區也是西安市首家國有醫院改制，不事張揚悄然而行。

　　國有醫院改為民營，能否重新煥發生機？原有職工的思想是否會有波動？收入是否有了提高？改制后的醫院，其預防保健、公共醫療的職能是否剝離？會不會導致醫療費用升高，患者負擔加重？

　　摸著石頭過河

　　一位原雁塔中醫醫院的老職工告訴記者，從2001年開始，原來一個月工資加補貼還能拿到1000多元，后來工資都開不下來。想著工作了幾十年的國有醫院，怎么能就這樣倒下去呢？而現在，他在西安同濟醫院能拿到近2000元。

　　這位老職工認為，他現在還是國有身份。他說：“同濟不過托管20年，又不是買斷，也不是入股后把自己賣給了同濟。20年后，我退休了，但醫院還是國有的，這個能變嗎？”

　　有幾個數字更能說明這種改制的變化。一個是醫院過去日門診量不超過50人，現在平均一天不低于150人；原來的床位使用率還達不到20%，現在能達到80%；另一個是醫院過去連政府撥款加上公費醫療，最高年收入400多萬元，現在將近翻了一番。

　　雁塔區衛生局的統計顯示，國有醫院雖然改制，但醫院非贏利性醫療機構的性質沒變，仍為國有資產，為雁塔區所屬干部、職工提供基本醫療保健服務的功能沒變。2005年11月，同濟出臺了醫療救助實施細則，救助病種涉及23種重病和11種慢性病。2003年的“非典”，2004年、2005年的禽流感，同濟醫院都積極承擔了相當的公共醫療義務。

　　醫院改制后，由私人老板經營，看病收費是否高了呢？記者來到西安同濟腎科二病房走訪。

　　莊春會14歲的兒子喝完中藥后，出去上廁所。莊春會來自青海省西寧市。趁兒子出去了才對記者說，2005年8月，孩子臉上有些浮腫，去檢查，才知得了IGA腎病。2005年12月25日，他帶兒子來西安看病，和在青海看病相比，錢花得并不多。病治得咋樣，從吃飯上就能看到好轉。以前孩子吃一個饅頭，現在一頓吃兩三個。

　　從2002年6月改制至今，同濟醫院已經走過三個半年頭。齊耀國說：“到現在還有人說改制不好。我想這自有公論，要以事實來說話。現在談改制成功與否還為時過早。我還是那句老話：摸著石頭過河。任何地區都有特殊情況，國有醫院改制能否經得起考驗，就讓時間和公眾去當裁判。”

　　據了解，西安其他區、縣一級的公辦醫院處在小診所和大醫院的夾縫中生存，加上原有國有體制，收益普遍不好。西安首家國有醫院改為民營，重新煥發了生機，其他國有公辦醫院也能否走這條路呢？

　　國有醫院尋求破冰之路

　　“對于西安的公立醫院如何應對自身面臨的發展問題，我想，政府首先要加大對醫院的投入，這部分要保證；第二，醫院要提高技術，盡量降低成本。”西安市衛生局辦公室薛主任說，雁塔中醫醫院的改制，市衛生局沒參與。但托管經營這種形式保留國有身份，應該是一條積極的探索途徑。

　　薛主任介紹，市衛生局直管的醫院只有幾家，看著醫院很大，表面上一年收入不少。但醫院運行成本很高，所以實際收益很低。考核醫院的效益，收支節余剩下3%，就算相當不錯了。但市上直管的這幾家醫院，都達不到這個比例。

　　“公立醫院最缺的就是投入！作為政府，不能把國有公立醫院一賣了之，一改了之。”雁塔區衛生局黨委書記齊耀國說：“大專科，小綜合’，專攻某一方面的疾病，走適應市場的路，才能做大。我想同濟就是瞅準了這一點才站穩西安市場，做大的。”

　　齊耀國的另一個經驗是，政府對待合作方一定要誠心誠意，“背靠背”不可取。要相互信任，才能創造政府、醫院、職工、社會的“共贏”。

　　政府把合作方引進來了，衛生主管部門還要將其扶上馬，再送一程，這樣醫院才能更好地良性發展。這是記者采訪中體會更深刻的一點。

　　省衛生廳有一組調查數據：一組是2004年，全省二級以上國有醫院，政府財政撥款只占其所有支出的5.13%，也就是說，95%的費用靠醫院自己想辦法。

　　“國有醫院一定要尋破冰改制之路，深化衛生體制改革，才能增強醫療機構的生機和活力！”省衛生廳辦公室主任葛云峰說，對于省級國有醫院怎么改，省衛生廳不作強制規定。但鼓勵經營困難的國企醫院、專科醫院，探索各種改制方式。

　　“不論怎么改，公立醫院要強調公益性，不能把公立醫院辦成為單位和個人謀利的場所。”省衛生廳葛主任說。

　　不應忽視的困惑

　　“我看醫院現在好多了。”

　　“咱都是中醫醫院的老職工了，原來國有的時候，不干活不也照發錢？好到哪兒了？”

　　“再好也是人家的！”這是記者上樓時聽到的對話。

　　這樣的困惑，同濟的領導層早已感受到了。副院長楊宏斌坦言：“我們改制的形式僅是托管，還不是股份制，但有些原有職工還是想不通，在工作中帶著情緒。像走在全國醫改前列的江蘇宿遷、無錫，醫改政策很寬松，大部分醫院改制后經營狀況都有好轉。但他們也都存在著這種不協調。我們醫院也不例外。這部分人，身份都是國有，即使再不勝任現有工作，也不能辭退或開除。這與不改制有什么區別？但醫院最需要的是企業化的運作。”

　　國有醫院托管改制后的另一個難點是，原來職工干得怎么樣，都得照樣漲工資。醫院的想法是：全面按照企業化來考核，衛生主管部門應該只控制醫院的工資總額，這部分總額怎么發，由醫院通過激勵機制實現，這樣更體現公平和公正。“醫院發展壯大，靠的還是政府的支持。我們自己的困惑，更需要衛生主管部門的人文關懷！”

　　目前，西安市、陜西省、全國其他地區都在積極探索醫改之路。記者了解到，目前全國已有托管、收購、合作、股份制改革、員工內部持股等路子。國有醫院該如何改制才能走得更好？如何走上良性發展軌道，真正解決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托管經營只是其中的一條路，也有弊端，仍有待繼續探索和完善。但西安市惟一一家國有醫院成功托管改制，值得衛生部門和政府主管領導、經營困難的國有醫院領導和職工借鑒、總結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