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唐萬新資本冒險的苦衷

　　文｜新疆東西部(中國)經濟研究院院長 唐立久

　　我是在1985年與唐萬新相識，并觀察、跟蹤德隆20年。從2000年起，每年至少與唐萬新及德隆高管交流4—5次，對德隆和唐萬新有較為深刻的認識與研究。德隆成也資本市場，敗也資本市場，但很少有人知道德隆操盤者唐萬新為什么要拿自己的人生到資本市場去下賭注。這得從唐萬新創業的初級階段談起——

　　辭別大學，去校辦農場當老板

　　20世紀50年代初，生于重慶萬州的唐明中和生于陜西漢中的王玉璽分別在同濟大學和陜西農業大學畢業后，一對情侶懷著與西部歌王王洛賓一樣的夢想和悲情，從內地來到了遙遠的新疆，最后扎根烏魯木齊。唐明中工作于烏魯木齊市城建局(后改為規劃設計院)，任總工程師，王玉璽就任于烏魯木齊市園林處處長。

　　40年后，他們養育了在中國

　　唐萬新做科學家的夢想、出人頭地的價值觀和對成功的欲望傳承了父母理想的衣缽。唐氏父母浪漫、悲情、善良、謙和的特質；以母親主政和多孩子的家庭，十分重視教育，父母與孩子親密無間，孩子們的團結，且孩子成人后組織能力較強，這些都成為鑄就唐萬新性格的關鍵因素之一。這亦可解釋唐萬新雖然在德隆創業過程中屢戰屢敗，依然意志頑強、信心百倍、勇往直前的驅動力所在。

　　1981年9月，唐萬新考上了華東石油學院，現為中國石油大學(東營市北二路271號)。由于所學專業與自己夢想差距甚遠，入校一年半后，唐萬新電話通知家人后即退學。當他到北京時，大哥唐萬里才趕到東營力勸小弟繼續完成學業，隨后唐萬新義無反顧地回到烏魯木齊復讀重考大學，雖然成績達到了復旦大學物理系的

　　1983年，烏魯木齊市友好南路189號，與華東石油學院相隔數千里的新疆石油學院接納了唐萬新，走出新疆又回到新疆，不能不說是一種機緣安排。這一年，黨中央發出開發大西北的號召，新疆涌動著一種大發展的熱潮。

　　高校積極應對這種大發展機遇，紛紛興辦校辦工廠和農場作為大學生實習基地，新疆石油學院也在北庭古城——吉木薩爾縣創辦了一個農場。校辦農場經過兩年多的經營，管理混亂，虧損較為嚴重。在這種狀況下，由唐萬新自薦，石油學院管理工程系領導決定讓他到那里負責“打理”，由于年輕和缺乏經驗，結果農場經營得一敗涂地！然而，這畢竟是唐萬新人生中第一次涉足企業，年僅21歲，足可見其膽識和冒險精神。

　　據他的同學回憶，1985年2月底，唐離開新疆石油學院，要續他的“理論物理科學家”和“發明家”的夢想。唐萬新天天在烏魯木齊北門研究老太太買冰棍用的“

　　雖然研發失敗了，但這一點也足以印證，唐萬新在創新和市場需求的結合點上，是極有悟性和想象力的，后來德隆的資本運作、產業整合、金融控股包括金融產品創新，無不與此種能力相契合。可以說是夢想與遠見、洞察和想象力、創新和激情的集合，構成了唐萬新雄才大略的特質。

　　1982年起，國家鼓勵全國高等學府應屆大學畢業生赴新疆、西藏等地支邊，尤其是開發大西北戰略的實施，至1986年約有3000名優秀大學生投身到新疆開發建設之中。由于新疆是一個多元化、多民族邊疆移民地區，自愿到新疆長期工作的人需要一種魄力和勇氣，敢于沖破環境桎梏，這些人本身就具有與眾不同的特質，他們的集合會產生巨大的能量，唐萬新就是這“集合”里的一員最活躍的分子。

　　彩擴業務在烏市做得紅紅火火

　　唐萬新經過近1年的“科學實驗”和創造發明，顆粒無收，成為大科學家和發明家的希望非常渺茫，下一步該怎么辦？

　　1986年12月5日，唐萬新與同學6人毅然投身商海，合伙承包了烏魯木齊市園林處知青社經營彩擴業務。1987年，唐萬新認識了烏魯木齊市團結路辦事處相關人員，承包經營其下屬公司(經營彩擴、貿易、服裝)。此時，唐萬新在新疆石油學院上學的老師黃三星也加入了公司，后來又成立天山商貿發展公司。在時任新疆八一中學化學教師的兄長唐萬里大力幫助下，唐萬新與同學6人以僅有的400元錢在烏魯木齊創辦了一家名為“朋友”的彩擴部(獨立法人)，公司以彩色相片沖洗擴印為主業，其正式的商業生涯從此開始。

　　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唐萬里對唐萬新早期創業給予相當大的支持，以至于唐萬里1992年加盟德隆后歷任董事長、董事局主席，這一方面反映唐萬新感恩、重情誼，另一方面兄弟倆年齡相差8歲，加之唐父在“文革”受到沖擊，體弱多病，早年病逝，唐萬新把大哥當做父親般對待，長兄若父。

　　彩擴業務充分展示了唐萬新的經營天才：他先以公司的名義招工，許多沒考上大學或中專在家待業的人前來報名，唐萬新要求招上的人員先交押金。唐拿著押金，再去租賃商場或店面一米或半米左右的柜臺窗口，然后貼上“彩色擴印”的牌子。如此這般，在烏魯木齊設點20處之多。擴印照片價格1元一張， 一個星期內給顧客交貨。膠卷收上后，唐萬新親自將膠卷帶到廣州沖洗，或通過小恩小惠托去廣州的乘客，或建立人脈關系，讓沒有坐過飛機的人免費去廣州(這在當時是多大的榮耀啊)，蹲點人員去白云機場接應，完成他們的業務流程。后來唐買了臺舊沖洗機，沖洗價格比市場便宜60%，使其烏魯木齊市場占有率達到80%，這就是德隆第一桶金。經我們反復考證，所獲利潤約60萬元。

　　在“萬元戶”都極其希罕的年代，年輕的唐萬新找到了無比良好的感覺；再加上一趟又一趟的廣州旅程，南方城市濃厚的市場經濟氛圍和民營經濟的蓬勃朝氣，深深地感染了他。人的性格往往形成于童年，而對于個人乃至企業，其“第一桶金”往往決定了其日后的價值取向和經營理念。美國通用電氣公司(GE)等國內外著名企業和德隆日后的成長路徑一樣，始終未曾擺脫“第一桶金”的烙印。德隆與GE表面上最大的相似之處，是兩者都進行了大量的兼并收購。然而，且不說GE自身的強大、成熟所帶來的整合消化能力讓德隆只能望其項背，美國成熟的各類要素市場——資本市場、職業經理人市場等也必定令唐萬新艷羨不已。德隆只能以極高的利率、灰色的手段融入資金，無奈脆弱債務結構注定其崩潰。在某種程度上，唐萬新悲劇源于其企圖在比韋爾奇差得多的環境中，去完成摩根、GE和巴菲特式夢想。

　　事實上，唐萬新堪稱十足的理想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也許，正是德隆“少年期”的奇跡造就了其悲劇，唐萬新似乎相信任何東西都可以通過計謀和走捷徑迅速所獲得。沒有實業支持，怎么辦？買！由此派生出產業整合理念；沒有管理人才，買！由此派生出引以為豪的龐大職業經理人隊伍；沒有資金，買！由此派生出復雜的資金債務鏈條，甚至連沒有像GE一樣通過歷史形成的管理制度、企業文化，也買！由此派生出其與諸多國際知名咨詢機構的合作。

　　因為靠“買”和唐萬新的欲望，德隆資金一直高度緊張。不得已，德隆既玩金融，又做實業。他是一個理想主義夢想家和搞錢者混合物。很不幸，這恰恰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茂盛的物種，這注定了德隆向任何一個方向的轉型都將異常困難。在一個幾乎人人都在搞錢，人人都被權力強烈暗示著可以巧取豪奪的時代，德隆必須撒謊，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撒了一個必須撒的謊。顯然，謊言不僅僅屬于德隆。

　　剛做出點成績就有了擴張欲望

　　彩擴業務的成功，更加激活唐萬新的想象力和斗志，開始向眾多領域進發，

　　1988年，唐萬新承包了自治區科委下屬的烏魯木齊市新產品技術開發部，出資研制衛星接收器，用來接收前蘇聯的電視節目。雖然項目開發成功，但連人帶技術都被其他公司挖走。

　　同年，唐萬新經銷廣州“翠竹”牌飼料添加劑，也因業績不佳，草草收場。

　　塔什庫爾干——突厥語意為“石頭城堡”，亦稱絲綢之路上的石頭城，這個喀什最西南部的塔吉克族自治縣，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古城，是連接南亞的紐帶和橋頭堡，奘西行路上唯一一處留戀過的地方，曾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新疆熱烈討論建立自由貿易區的縣城，是新疆早期創業者云集的地方，也是當時新疆商業開發價值極低的地方。

　　1988年底，唐萬新決定承包經營塔什庫爾干縣的帕米爾賓館。他親自率領6人的經營小組，對賓館進行全方位的改革。由于根本無市場和商業價值可言，所有改革措施只能增加成本，加大經營虧損。最后，經營小組不得不做出撤離的打算，而縣政府又不讓走，后來竟然出動警力將已出縣城的人員“歸勸”回來。顯然，帕米爾賓館的承包經營，注定不可能賺錢。

　　之后唐萬新開始做科技新產品——人造毛的經銷生意，在北京長安街擺放10張桌子進行產品銷售，結果入不敷出。最后又開始搞航空俱樂部，實際上也是虧本的買賣，僅作為年青人玩玩而已。

　　1988年—1990年唐萬新經過連續3年的經營擴張，除上述業務外，還涉足電腦打字名片制作復印、貿易、提供大學生、中學生課外輔導材料服務、興辦魔芋掛面廠、玉石云子加工廠、小化工廠、服裝自選店和開發軟件項目等。一切新鮮的市場機會，唐萬新都樂意嘗試。每一次嘗試都是一堆設備加一群人。鼎盛時期，24歲的唐萬新麾下擁有100多人，最后均以失敗告終。

　　眾多當初加入德隆的干將——劉勇、葉磊、張業光、周凡、栗玉仕、王恩奎、楊力、李強、彭軍、辛梅、趙榮年等曾一度離開過唐萬新。

　　此時，唐萬新的公司銀行賬戶上只有3萬元。在公園北街的辦公室里，他對張萬軍說，不如散伙，回單位上班算了？張萬軍回答，“這不是你唐萬新的性格，大不了一死，這不是我們的結果，必須往前走。”

　　這是德隆第一輪創業周期面臨的最大危機！商業經營不但使公司賠得一干二凈，而且其銀行貸款——借建設銀行、工商銀行、青松信用社及客戶總額達180余萬元，其中建設銀行、工商銀行的貸款亦全部逾期，工商銀行甚至訴訟至法院處理。

　　記得當時唐萬新在烏魯木齊南門新華書店購書時，對他人說，我把書店有關管理方面的書籍全都看完了。他似乎認為，只要掌握了管理知識，就可以辦好企業。做企業看來不是這么簡單。

　　1988年經周凡介紹，畢業于烏魯木齊職業大學的徐春萍、王丹到唐萬新的公司實習。在經營業務的同時，唐萬新終于找到了他此生的另一半——徐春萍！1990年，唐萬新與徐春萍完婚。

　　1990年底，唐萬新與張業光前往海口市，籌辦出國留學咨詢中心，并在《中國青年報》打廣告，不到一年就掙了30萬元。但由于中心經營執照出現問題，唐萬新很快又返回了新疆。

　　1991年，唐萬新在烏魯木齊成立科海開發公司，主要經銷電腦。當時趕上了新疆油田大開發和口岸開放的大潮，代理電腦銷售，一度曾是新疆最大的電腦散件供應商，先后拿下了新疆吐哈油田、新疆煙草公司兩個大單，僅四通打印機在新疆就賣了將近1萬臺，一口氣又掙回來150萬元。

　　唐萬新掙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門還款。還款后的唐萬新在烏魯木齊商界贏得了口碑，也體會到了生意場上資金籌劃和誠信的重要性。

　　欠債180余萬元，在那個時代可是一筆巨款。他召集債權人開會，“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給我這個機會，如果信不過我，就送我去監獄”。

　　但不管如何，唐萬新還是挺過來了。這是性格和意志的勝利。這個苦澀的勝利不僅使唐體會了“性格即命運”的真諦，也使唐真正領悟到了資本第一的重要性。

　　據德隆一名高層人士分析，由于唐萬新求學之路不順利，此后在創業中做實業又接連失敗，這種經歷讓他得出兩個結論：其一，像他這種人“走正道”不能，由此開始做生意；其二，輕易不能做實業，由此進入資本市場。這兩個結論對唐氏兄弟及今后德隆的道路起了至關重要的影響。

　　編輯/曹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