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產煤炭的山西寧武縣,雖然尋找機會者人頭攢動,但因炒作累積大量風險,新投資者接盤甚微
本報記者 李晨 發自山西
9月8日,北京房山人蔡炳月來到山西省忻州市寧武縣,一天后,他失望地離去。
蔡炳月此行目的是代表北京的投資者考察寧武當地煤礦市場狀況,想買煤礦經營或倒手,但當地情況出乎蔡炳月意料。
實際上,就在蔡炳月離去的第五天,9月13日,忻州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首批寧武“7·2”礦難有關責任人進行了一審。而早前,8月22日,山西省安監局已經勒令沒有安全生產許可證的1929家煤礦一律停產整頓,忻州市有95家煤礦名列其中。
這樣的形勢下,蔡炳月想進行煤礦投資,顯然沒有選對時間。
接盤手和礦主
“除了土豆,沒有別的特產。”一位當地人對記者談起寧武的資源稟賦時,這么說。
然而他忽略了一樣資源——煤。寧武每年超1000萬噸的煤炭產量,即便在山西省亦屬于產煤大縣。
這些年,隨著煤礦開發熱潮的涌動,寧武熱鬧起來,大量異地口音者在此進出,除了來自山西各地的人,還可以看到寧波人、溫州人。操著不同口音的人,梭巡在寧武的各個角落。
他們中間有攜帶資金來寧武投資煤礦的人,還有許許多多賺取了第一桶金、打算退出煤礦的現任礦主們。
被勒令整頓的礦主們行色最匆忙,他們焦急地等待著煤礦復工許可,同時也在為拿到煤礦安全許可證而奔忙,或者緊張地物色下家。蔡炳月就想成為其中一位下家。
9月8日,蔡炳月從北京駕車來到寧武,“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此行,蔡炳月是為北京房山區一批煤礦投資者探路。“(現在)北京已經不能再開煤礦了,我們只能往外延伸,尋找機會。”蔡炳月說。
“如果可以,蔡炳月(考察)之后,會帶一批人進入(寧武),可能帶來幾個億的資金投入。”張德寶對《第一財經日報》說。張德寶退休前是北京市鄉鎮煤炭管理局的工作人員,他現在參與山西省一些煤礦的安全評價工作。蔡炳月這次來寧武,張德寶是領路人,他負責安排其與當地的一些煤礦礦主見面。
目前,寧武縣擁有94家處于合法狀態的煤礦,在這個數字背后,還有著大量的非法煤礦,在煤礦人士中,非法煤礦被稱為“黑口子”。
無論是黑口子還是有合法手續的煤礦,隨時都有可能進行交易。
礦難“后遺癥”
煤礦倒手在寧武當地加速,有其背景。
今年7月2日,寧武縣賈家堡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致使36名礦工死亡。“這是寧武的大災難。”寧武縣一位煤礦安全管理人員說。
瞞報死亡人數成為該次礦難的焦點,為避免責任,礦難最初上報的死亡人數是19人。后經查實,寧武縣包括縣委副書記李天恩、主管副縣長李德生在內的多名官員涉及其中。
最后,涉案的8名官員、17名相關責任人被批捕,提起公訴。9月13日,首批事故責任人開始接受庭審,當庭未作宣判。
從2004年10月開始,寧武縣的礦主們按照規定陸續辦理安全生產許可證,辦證過程煞費周折,歷時10個月,前后蓋44個圖章。到2005年7月,就在各礦證明辦好之時,賈家堡礦難發生了。
賈家堡礦難則使得全縣煤礦全部停產整頓,何時復工尚不可知。
目前,山西省正在進行新一輪煤礦資源整合,即將煤礦進行合并,以提高產能,使小型煤礦的經營上規模。山西省規定,2005年年底之前,所有產能低于9萬噸的煤礦將全部關閉。在山西省煤礦總數縮減的大政策影響下,寧武有安全許可證的煤礦也要關閉其中的29家,這幾乎相當于寧武合法煤礦總數的三分之一。
寧武的煤礦普遍產量不高,“年產達到15萬噸,就算是比較大的礦了。”有當地人對記者說。這些煤礦除非進行擴產改造,達到9萬噸產能的“及格線”,否則都將在今年底被關閉。
“煤礦擴產是比開新礦更復雜的工作,投入也將更大。”張德寶說,之前為辦理煤礦安全生產許可證,許多礦主們不得不為提高煤礦安全系數而添加安全設備。“這是一筆很大的投入。”煤礦救護系統、全省瓦斯監測聯網設備等新設備的投入,使得一些資金實力并不雄厚的礦主們感到吃緊,而全縣煤礦的停產整頓,又使他們雪上加霜。
“現在,礦主們受到的打擊相當大。”寧武縣一位礦管工作人員說,經過整治,煤礦暴利可能越來越小,一些自身技術、資金存在問題的短期行為者撤資意向更加明顯。
于是,寧武出現了一波又一波意向投資者,而他們面對的是急于將煤礦脫手的礦主們。
煤礦價格上漲過十倍
現在,賣礦者和買礦者擠在寧武大大小小的旅館里。單從外表,很難看得出買礦者隨時可以調來上千萬元甚至更多資金。
比如蔡炳月,他抽著大約4元一包的普通香煙,穿著一般。他接觸賣家,都安排在普通小飯館里吃飯,邊吃邊談。
寧武的小飯館里面,隨處可見類似蔡炳月這樣談生意的人。這些所謂的買家中,不乏炒礦者。
炒礦,在寧武當地顯然不是新鮮的詞匯。“炒礦行為,從2001年年末一直到現在。”李世良說。李世良也來自北京,曾在一家國有煤礦當了多年礦長。
到2005年,經過4年的炒作,一般的鄉鎮煤礦價格,從最初的100萬~200萬元左右,上漲到了如今的2000萬元左右。“價格上漲了至少十倍。”李世良說。
一名來自河北、不愿透露姓名的礦主,亦在尋找著接盤人。他兩年前買下了一處煤礦,現在感覺到煤礦的投資風險,打算脫手。
在寧武的煤炭圈子內,這位河北礦主的公開報價是1700萬元,但他尚未找到合適的接盤者。“正在辦手續。”這位礦主躲閃著記者,他至今仍未拿到煤礦安全許可證,想把煤礦脫手,又想賣個好價錢比較難。
一位內行人士告訴記者,炒礦者的手段一般是先購進一些有潛力的煤礦,因為鄉鎮煤礦普遍不正規,總會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炒礦者買進之后,進行一些改造,比如辦理更為完善的采礦手續、改善煤礦開采條件、擴產等,再將其轉手給他人。經過這么一炒,一個煤礦的價格可能會翻一番甚至更多。
炒礦使煤炭資源的浪費十分嚴重。“煤礦的法定代表人更換頻繁,前任的投資為了在任期內達到利潤最大化,礦主會瘋狂采礦,不惜以極低的回采率采煤。”張德寶說,“(礦主)掙到錢之后,便會迅速將煤礦脫手。”
“一般來說,上一任礦主留下的礦,基本相當于報廢的煤礦了,重新整理要花非常大的代價。”張德寶說。但這擋不住新礦主們接盤的熱情,山西省對新煤礦審批之嚴格,相當于不可能有新煤礦獲批,投資者們只能在以前已獲批的煤礦中尋找機會。
溫州人之癢
接盤手整治煤礦時,如果投入不夠,各項安全措施不到位,煤礦將有隱患。不過,買礦者介入其中的熱情未減分毫,因為煤礦帶來的利潤如此之高,比如說溫州人的參與。
山西省礦山井巷企業聯合會是一個由溫州人組織的煤炭行業協會,業內稱之為“溫州煤協”。現在,它已經成為溝通溫州來的煤礦投資者與當地政府之前的橋梁。山西省礦山井巷企業聯合會辦公室主任閻敏才告訴記者,來自溫州的自然投資人至少對山西的煤礦投入了40億元,這些投入全部進入煤炭開采行業。
不過,“山西人對溫州投資者普遍持不歡迎態度。”張德寶說。盡管不歡迎,溫州人還是頑強地占有了山西一半以上的鄉鎮煤礦。
在寧武,流傳著一個無法證實的消息:寧武將逐個煤礦清查非山西省籍的煤礦投資者,并將規定,一個煤礦的外地投資者的股份不得超過25%。
寧武有三分之二的煤礦中有溫州人的股份,如果清除煤礦股份的傳言屬實,溫州投資者將面臨一場風波。
事實上,業已開展的鄉鎮煤礦整改工作,已經使溫州投資者備感艱難。
在山西,溫州人亦成了炒煤的代名詞,他們被認為是炒礦的始作俑者。
“他們中,也有踏踏實實開礦的,但非常少。”李世良說,更多的溫州投資者帶來大量資金,他們購買煤礦的目的,是為了等價格上漲后再脫手。溫州投資者買下煤礦之后,只有極少數人會親自參與經營;大部分投資者以招標方式把煤礦轉包給他人,每年收取租金;而更多的人則是想法使煤礦脫手,獲得高額回報。
前不久,有一位溫州籍煤礦投資者找到李世良,希望李世良擔任其買來煤礦的礦長,被其拒絕。“現在的煤礦已經沒法干了。”李世良擔憂地說。之所以“沒法干”,李世良認為,非煤炭專業投資者的進入,是對煤礦安全的致命打擊。“他們只想收益最大化,并不關心安全投入,即使手下真的有安全技術人員,也會把技術人員的安全投入建議置于一邊,長此以往不可能保住煤礦不出事故。”
重大事故層出不窮,使山西省對煤礦施以重拳整治——關閉小礦井、減少礦井數量。其意在培養能夠做大做強的煤炭民營企業,希望剩下的這些企業改變目前鄉鎮小煤礦事故率較高的現狀。
整治之下,寧武的煤礦市場雖然人頭攢動,不過真正成交的在少數。
蔡炳月等人對寧武的考察僅僅進行了一天,便決定離去。“現在的風險實在太高了。”蔡炳月說。他認為,在當前安監風暴打壓下,新投資者進入這塊市場充滿了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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