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 紡織業的短暫春天 | ||||||||||||
---|---|---|---|---|---|---|---|---|---|---|---|---|
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8月20日 14:54 21世紀經濟報道 | ||||||||||||
本報記者 陳歡 實習記者 鄒靚 上海報道 如果遠方有戰爭,我應該掩耳 或是坐起 ,慚愧地傾聽?
應該掩鼻,或該深呼吸 難聞的焦味? …… 如果有戰爭煎一個民族,在遠方 有戰車狠狠犁過春泥 有嬰孩在號啕,向母親的尸體 號啕一個盲啞的明天 …… 2005年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斑駁的陽光撒下來,撒在92歲的浦孝貞老太太臉上的皺紋間。她安詳地坐在竹椅上,聽著記者給她讀余光中的《如果遠方有戰爭》,過了良久,她說:“不是遠方,是家鄉。” 那是1937年,大成紗廠(后易名上海紗廠)的記錄員浦孝貞年僅24歲。這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的戰火席卷上海。戰火摧毀了她賴以打工活命的紗廠,在逃難中,她又失去了至愛的雙親。 光影的移動間,距離那個戰火紛飛的年月已過去了60年。 短暫的春天 1937年3月,浦孝貞新婚。雖然每天6點不到就要去大成紗廠上班,可她還是習慣用刨花水把頭發抿得油滑光亮。和所有的新娘子一樣,她的內心對未來的生活有種朦朧的美好憧憬。 而這個春天也確實和往常有些不一樣。由于1936年棉花大豐收,棉紗廠得到了充沛的原料。先前停工的8家民營紗廠陸續恢復生產,一些失業的小姐妹陸續回到工廠做工,浦孝貞的工作也日漸繁忙,經過她手里記錄出廠的紗包一天比一天多。 在浦孝貞的記憶里,這樣的好日子已經5年沒有過了。從1931年長江流域爆發大洪水開始,許多紗廠被水淹停工。大水造成農民的購買力下降,棉花價格卻飛漲。爆發于同年的“九·一八”事變使東北三省市場盡失,本已不景氣的棉紡織業更加蕭條。 1932年以后,上海的31家華資紗廠普遍停工或減工。1933年,華資紗廠決議每周六、周日停止夜工或者減工23%,截至1935年6月,完全停工的紗廠已達17家,減工的14家。至1936年新棉上市以前,長期停工的紗廠有23家。 1937年的春天來了,一架架布機重新發出久違的馬達轟鳴聲。這轟鳴給人以希望,讓很多人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忽略了一些事實:到這一年的春天,上海的棉紡織廠中,華資31家,日資30家,英資4家。折合紡錠數,日資紗廠的生產能力已經占到半壁江山。 而敏銳的人已經預感到:這是一個短暫的春天,周圍隱隱危機四伏。 日軍在虹橋、楊樹浦(日租界)一帶駐有海軍陸戰隊三千余人,陸軍可以隨時登陸。而國民政府從1934年起就撥出巨款,費時3年在蘇州至福山鎮、無錫到江陰以及嘉慶周圍構筑了“吳福線”、“錫澄線”、“乍嘉線”等戰略防御工事。 七·七盧溝橋事變之后,上海的局勢越發緊張,處于臨戰邊緣。 紗廠已經停工,所有的工人都走了。浦孝貞呆在家里,門都不敢出,只聽到飛機在房頂上飛過來又飛過去。她不斷和家里人合計著,不少廠里的姐妹都逃到了浦東,可那兒安全嗎?她心里也沒有底。 戰時損失慘重 8月13日,淞滬會戰正式打響。 無奈之下,浦孝貞和父母兄嫂一起,逃回無錫老家。“那時一天只有一班難民船,能擠上去真是菩薩保佑,擠不上的人只有靠走路了。” 盡管擠上船,一路上也吃盡了苦頭。浦孝貞說,“一有飛機飛來,就得跳下船躲在橋底,路上失散的、踩死的人到處都是。” 躲在無錫鄉下的浦孝貞沒有想到,上海的華資紗廠遭到了空前的破壞,損失了總生產能力的三分之二。除了設于滬西租界內的工廠還能繼續生產外,其余部分紗廠因為設于戰區,被日軍占領后交予日資紗廠經營,另一部分則因受到嚴重損毀而不能開工。 在多谷泰三所著的《事變后的中國紡織業》一書中,詳細記錄了當時的情況:淞滬會戰后,上海的31家華資紗廠中,繼續開工的僅10家,但是這10家的紡錠、線錠和布機的數量比戰前也已大大減少;另外被日軍占領的16家,受損嚴重無法開工的3家,未被占領也未開工的1家,被日資收購的1家。 這10家僥幸保全的紗廠全部在租界內。而剩下的紗廠則損失慘重。申新一廠在轟炸中死傷400多人,申新六廠的護廠人員幾乎全部殉難,即使是地處租界的永安三廠,在空襲中也死亡10多人。 申新八廠是當時華資紗廠中最先進的工廠之一,設備、產品足以和日紗匹敵。不料豐田集團指使浪人將轟炸后的殘余紡機全部搗毀,在戰火中,僅申新七廠就被搶走棉花2.4萬擔、棉紗422件、棉布2600匹、棉毯2.7萬條,以及大量在制品、下腳料,總價值660萬元。 申新三廠因為長期為抗戰將士織造軍服,被日軍恨之入骨,損失尤為慘重。布廠被徹底焚毀,棉花、棉紗、棉布都被奪走,申新外棧還被炸毀棉花2.2萬擔。 據申新公司估計,淞滬會戰中,公司直接損失折合美金411萬元。申新公司1936年共有紡錠57萬枚,織機5304臺,戰時共損失紗錠20.7萬枚,織機3226臺,分別占36.4%及60.8%。不僅是申新,其他公司也一樣。永安二廠、四廠的設備物資損失853萬元。 戰后艱難歲月 1938年2月,逃回老家無錫的浦孝貞聽說工廠復工了,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回到紗廠做工。“在鄉下也是借錢過日子,日子很難過。實在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沒有加工過的谷子也直接吃。” 回到上海,讓她吃驚的是,紗廠已經是日本人的了。“中國人開的紗廠都關了,只有日本人開的還能繼續生產。” 復工后的日子愈發難過。每天6點就要上工,晚上6點才下工,中間只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一天要工作12個小時。“如果廁所上多了,工頭也會打人,所以平時水都不敢多喝。” 廠里的工人比戰前明顯少很多,但開工的機器反比戰前要多,于是過不了幾天,浦孝貞就看見廠里來了一些新面孔。他們和浦孝貞一樣瘦弱,面帶菜色,身上的衣服還要襤褸。“開始是去浦東招,那兒當時還是鄉下,后來還去蘇北、常熟等地方招。反正都是窮地方。” 當時物價上漲很快,“一個月工資只有20元,可一石米就要10元”,工資根本不夠開銷。于是,經常有工人在工廠門口游行示威,要求漲工資。“可是沒有什么人組織,日本人根本不當一回事,他們總是坐專車上下班,板著臉,平時在車間也很少出現。” 那時,浦孝貞上下班要經過外白渡橋,可是那里幾乎每天都戒嚴,她跟本沒辦法過橋。看見橋頭站崗的日本兵,她就覺得一種肅殺的氣氛從腳底升起,籠罩全身。 后來,浦孝貞只好在英租界租了一個后樓,盡管如此,因為上工的時間實在太長,工作強度實在太大,下班后,浦孝貞的腿總是腫脹起來,動彈不得。于是,她只能一個星期才回去一次,平時就住在工廠里。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抗戰勝利,“戰爭快結束的時候,有工人氣不過,要求日本人賠錢,日本人就拿布來抵。日本人投降了,工人們都沖上去打他們。” 只是,經此一役,中國棉紡織業的元氣在此后數年難以恢復過來。那個春天,轉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