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利來事件逆轉

　　近日，兩年前轟動一時的嘉利來公司的繼任者和重要股東向本刊透露了另一個版本的嘉利來事件真相：“一向讓人同情的香港嘉利來公司可能并非善類”。在該事件最熱鬧的時候，他們一直保持沉默，現在為什么開口說話了？

　　□記者 胥曉鶯

　　大樓即將要破土而出，開發大樓的公司卻陷入了身份困局。

　　李建宏的辦公室位于京城大廈25層，他的辦公桌后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有著極佳的視野。從那里望出去，是北京市最繁華地段之一的燕莎商圈。但李建宏每次的眺望，目光最后總會落在那塊占地2.2萬平方米的工地上。

　　8月2日下午，陽光灼曬著工地上5個金黃色的巨型腳手架，東邊的地下結構已經修至二層，這里以后將樹立起一座超五星級的酒店。“8月底9月初，工程就該到達正負零的水平了，這個工程的設計還得了首都

　　但記者采訪的時候，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眉頭緊鎖。“我們現在真是窩囊透了。”他說。

　　美邦亞聯酒店商場寫字樓項目，由北京美邦亞聯房地產有限公司(下稱美邦亞聯)負責開發，而李建宏是美邦亞聯的辦公室主任、董事長助理。他介紹說，美邦亞聯于2001年底入駐該工地，公司有齊備的工商營業執照、外商投資批準證書和項目開工所需的“五證”。

　　但就在兩個月前，北京市商務局的一紙通知卻讓該公司的合法身份成了懸念。這份編號443號的《通知》，撤回了2001年由北京市外經貿委做出的627號《關于北京嘉利來房地產有限公司更換合作方的批復》(下稱627號批復)，而美邦亞聯正是以此批復為基礎依法建立的。

　　美邦亞聯的前身是北京嘉利來房地產有限公司(下稱北京嘉利來)，當時這塊工地有一個別稱——“嘉利來大坑”。

　　輿論風波

　　有關嘉利來事件的報道，近兩年可謂連篇累牘。案情錯綜復雜，頭緒紛繁。簡單地說，是合作公司的兩大股東在合作中產生矛盾。北京二商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二商集團”)通過北京市相關部門，變更了合作對象，港商投資企業香港嘉利來(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下稱香港嘉利來)出局。而變更合作對象重組后的新合作公司正是美邦亞聯。

　　合作公司變更后，香港嘉利來和二商集團雙方通過請求行政復議、仲裁、訴訟等方式，維護各自的權益，國家商務部、北京市商務局、工商局等多家政府部門卷入紛爭，使得這場紛爭步步升級。本刊特意編輯了大事記，幫助讀者搞清其中原委。

　　嘉利來風波的演變離不開媒體的推波助瀾。一年多來，有關嘉利來事件的報道“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圍繞商務部敗訴、“黑老大”國洪起染指項目、真假合同之爭等焦點，嘉利來事件一次次掀起輿論高潮。多家境內外知名媒體，都相繼對這場房地產開發項目的權益之爭給予了濃妝重彩的報道，諸多知名法學家和社會名人也加入進來，展開了熱鬧的討論。媒體擔當了揭露驚天黑幕的角色，他們義憤填膺地為香港嘉利來喊冤：“香港嘉利來多年投巨資形成的權益，被一紙文件化為烏有”；“商務部建國以來首次被告上法庭并敗訴，是行政及司法腐敗的地方行政權力利用法院同中央博弈的結果”……

　　“為什么中央一再強調的執政能力，真正落實到操作層面的時候如此之難？我不知道背后有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公然與之頂撞？”香港嘉利來董事長穆軍的質問在各家媒體回響。

　　而兩年多來，在這場一浪高過一浪的輿論討伐熱潮中，始終聽不到二商集團和后來更換的合作方香港美邦及北京安華的聲音。

　　“無辜”的美邦亞聯

　　雖然也受到了風暴的影響，新合作公司美邦亞聯一直在旁靜靜地觀望，默默地“悶頭做事”。李建宏介紹，2001年根據627號批復組建新的合作公司以后，“吸取嘉利來的前車之鑒，美邦亞聯無論出資還是履約都是中規中矩”，至今已為該項目投入資金4億多元，先后清償了原嘉利來拖欠中建一局五公司的施工墊資近億元、二商集團的綜合補償1.2億元。

　　2002年7月商務部的67號復議先打了美邦亞聯一個措手不及，工程項目也因此停頓了一年多。2003年，有關國洪起染指項目的報道又讓合作公司的名聲蒙受陰影，美邦亞聯卻還是保持沉默。

　　李建宏解釋說：“對于67號復議，我們香港美邦的意見很大，但67號復議被告是北京市外經貿委，漏列了第三方香港美邦，北京安華、二商集團，我們只能在一旁停工觀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透露，因為案件涉及國家部委，北京市方面當時明確要求美邦亞聯不要宣傳炒作。“而我們也相信，作為一家合法履約的中外合作公司，政府和法律會維護它們的合法權益。”李建宏說。

　　2005年2月，在有關方面的協調后，二商集團撤銷了對商務部的起訴。“我們以為商務部會利用這個機會，撤銷或更改67號行政復議，但我們的希望落空了。”李說。

　　隨后，北京市商務局發布了執行商務部67號行政復議的443號《通知》，進一步剝奪了新合作公司美邦亞聯的合法身份，美邦亞聯再也坐不住了。

　　“我們非常震驚！我們是無辜的！”李建宏激動地對本刊表示。在6月9日美邦亞聯致北京市商務局的公文中這樣寫道：“由于香港嘉利來違法違約所帶來的一系列惡果，現已完全轉嫁給了守法守約的我們身上。長期以來我們考慮到北京市和國家部委的關系而一再退讓，但目前我們已無路可退！”

　　“要不是政府不讓炒作，我們早該站出來說話了。”李建宏向記者表示，“ 443、444號通知使現在的局面真空化了，北京市商務局應該趕緊做出新的決定，恢復我們的合法身份，不然下一步美邦亞聯就只能付諸法律途徑保護自己利益了。”

　　李建宏擔心，美邦亞聯如果被判出局，將引起系列連鎖反應。美邦亞聯已與多家公司簽訂了6萬多平方米的預售合同以及酒店經營管理合同，一旦工程無法按時完工，公司將陷入一系列經濟糾紛。而工程施工方中鐵二局兩千多外地民工，也會因美邦亞聯停付工程款而拿不到工資。這些經濟糾紛和社會問題，隨著合作公司合法身份的取消，都會轉移到政府身上。而美邦亞聯的兩大股東香港美邦和安華公司，也會向北京市商務局提起行政訴訟，從而使政府部門再次陷入官司困局，“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李建宏說。

　　二商集團打破沉默

　　打破沉默的還有二商集團。

　　此前雖然有關報道鋪天蓋地，但鮮有二商集團的聲音。7月20日，一向低調的二商集團在部分媒體的要求下，給10余家媒體寄了一份材料，指稱第二場仲裁審理異常。將于8月20日審限期滿的0094號仲裁結果，將影響嘉利來事件的下一步進程。

　　0094號和此前審結的0382號仲裁案，引發了二商集團和香港嘉利來圍繞合作合同的爭議，也就是所謂的“真假合同”之爭。簡單地說，此前審結的0382號仲裁案，裁定二商集團主張的一份《中外合作北京嘉利來置業有限公司合同書》(下稱《置業合同》)為有效合同，判定香港嘉利來違約依據的也是這份合同。但是在0094號仲裁案中，香港嘉利來主張另一份《中外合作北京嘉利來房地產有限公司合同書》(下稱《房地產合同》)為有效合同。二商集團的代理律師姚允升對《商務周刊》說：“如果仲裁廳做出支持香港嘉利來的判決，必將形成兩份仲裁裁決書自相矛盾的局面，這在中外仲裁史上都是沒有過的。”

　　而二商集團擔憂這樣的重大新聞真的會發生。因為他們覺得“案件審理異常”：從2002年3月立案以來，卻已歷時三年，8次延期，仍未做出裁定。“期間，仲裁廳還采納了香港嘉利來在今年4月(即立案三年后)刪去對其不利內容、調整其仲裁訴求的請求，二商集團對此表示無法接受。”姚允升說。

　　同時，二商集團打破沉默還有更深的幕后背景。“我們對媒體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不主動尋找媒體炒作，但歡迎記者采訪，客觀報道。”7月29日，二商集團開發處處長彭世午對《商務周刊》如此表示。彭在二商集團負責房地產開發工作已10余年，見證并親自參與了從1995年至今二商集團和香港嘉利來熱戀、結合、離異、爭執的全過程。

　　盡管彭世午如此表示，但他同時承認，作為原來的政府部門現在的國企，二商集團一直聽從上級部門不要宣傳炒作的要求，“行政訴訟一審我們贏了，我們再出來說東道西，誰的臉面都不好看。”

　　據彭世午介紹，2002年下半年，二商集團通過上級宣傳部門，曾召開過一次記者吹風會，邀請的媒體包括《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等近30家。會上介紹了事件的有關情況和二商集團的立場、主張，但只是介紹情況，并未讓媒體對此給予報道。

　　彭世午認為，二商的失聲使得嘉利來的報道中，媒體呈現一邊倒的局面。“但各級領導和我們集團都相信，有理不在聲高，爭議要通過正常法律途徑得到解決，”他說，“事實證明，法院和仲裁委都判我們贏了，這可不是炒作炒出來的。”

　　彭世午稱，為了維護北京市與國家部委的面子和關系，二商集團不僅一次次對媒體表示沉默，而且一再為案件和解努力，其中2002年底至2003年8月初，先后進行了由相關企業、國家、地方政府部門參加的三期庭外和解，“但和解工作因香港嘉利來的干擾未獲成功”。

　　2005年2月，北京市高院將案件發回二中院重審后，一審勝訴的二商集團提起了撤訴。撤訴不僅讓商務部從行政訴訟中抽身出來，也讓二商集團擺脫了后顧之憂。7月29日晚，通過3個多小時的采訪和數萬字的文字材料，二商集團向本刊描述了一個與此前媒體報道截然不同的嘉利來案件始末。

　　但與此同時，一向高調的香港嘉利來方面卻拒絕了本刊的采訪請求。該公司董事王毅新和代理律師沈志耕都稱工作繁忙無暇接受采訪，并希望記者“再等等”。另一位代理律師李剛則一開始已與記者約好采訪時間，后因出差而延期，等記者再次確認采訪時間的時候，卻被李剛告知，“當事人不希望這個時候發表文章，因此不能接受采訪”。

　　這場原本就迷霧重重的權益之爭，因雙方態度的轉變變得更加是是非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