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行臨高窩案經年未結 地方金融人才選拔陷困局

　　盜用巨額資金的海南臨高支行原副行長陳建學至今在逃，其人離奇升遷過程暴露當地金融系統用人危機

　　□本報記者 喬曉會 海南海口、臨高報道

　　6月1日，海南臨高縣農行9樓辦公室，檢察官黃洪面色疲憊，“已經一年半了，調查還沒有完成。”

　　黃洪來自海口市美蘭區檢察院，一樁金融大案已讓他和30多位同事耗費巨大精力，而這個案件的主角———中國農業銀行海南臨高縣支行原副行長陳建學，至今在逃。

　　檢察機關目前已查明，在擔任農行臨高縣加來營業所主任期間，陳建學操縱營業所人員采取直接盜支企事業單位存款、虛增存款、發放虛假貸款和虛假掛失、提前支取儲戶存款等手段貪污挪用公款。

　　目前案件形成的風險資金總額3265.3萬元。涉及刑事責任人20余名，經濟責任人63名。包括臨高縣支行三任行長、副行長在內的9名銀行分支機構負責人，均未幸免。

　　負責辦案的一位檢察官表示，這是海南省檢察院自成立以來，辦理的最復雜、涉案人員最多的案件，一些涉案機構幾乎是全員作案。

　　此前，臨高縣農行貸款權限已被農行海南省分行全部收回。一位參與調查的檢方人士認為，陳建學案的重要教訓在于，銀行并非沒有嚴格的內控機制，但“全員作案”的現象證明，內部人監督的問題如不解決，制度只能形同虛設。

　　記者在當地的調查顯示，陳建學作為銀行負責人，同時擁有大量私人產業，其離奇升遷過程亦暴露出銀行地方分支機構在用人機制上的危機。

　　沒有做平的賬款

　　2003年12月15日下午，農行海南省分行內控綜合評價小組一行五人匆匆走進農行臨高加來營業所的大門。這是一次全省范圍的例行檢查，內控綜合評價小組的成員來自省內各地支行。

　　在加來營業所核對庫存現金和賬目時，檢查人員發現庫存現金長款(即多出的款額)4.8萬元。同時小額貸款檢查顯示，該營業所一筆400.5萬元貸款沒有任何質押。

　　對此，營業所出納員王勝九稱，長款是其兄收購辣椒款，由其代為保管，所以并未入賬。但對于400余萬沒有質押的貸款，沒有人能解釋清楚。

　　知情人士事后透露，時任農行臨高縣副行長的陳建學此前一天得知省分行內控評價小組要前往加來抽查時，致電加來營業所有關工作人員，要求將營業所問題賬目做平。

　　但由于時間倉促，尚有400余萬小額貸款質押存單沒有來得及做虛假質押。長款4.8萬元則是由于時間過急，平賬者算錯賬目所致。

　　次日，檢查小組在加來營業所發現更多問題賬目，由于這些問題賬目均發生在陳建學任加來所主任期間，有關人員決定找陳建學解釋。但陳的手機已經關機。

　　事后證實，陳建學于12月16日下午駕車逃跑，并到儋州農行提走現金70萬元。

　　就此，一樁震驚海南的金融大案東窗事發。當年12月17日，海南省檢察院副檢察長賈志鴻領銜，農行省分行、臨高檢察院50多人參加的專案組成立。2004年1月5日，專案組進駐臨高。

　　十余種手段

　　今年4月，農行海南省分行向下屬各級黨委下發了《關于違規違紀案件處理情況》的通報，陳建學案共造成風險資金總額3265.3萬元，其中對公存款2272.3萬元，信貸資金893萬元，定期儲蓄100萬元。

　　一位主辦此案的檢察院專案組成員告訴記者，早在2004年上半年，所有賬目已經基本查清，剩余工作就是調查、取證和對相關責任人員的起訴。

　　專案組在調查中發現，加來營業所存在直接盜支企事業單位存款、虛增存款、發放虛假貸款和虛假掛失、提前支取儲戶存款等多種嚴重問題和貪污挪用公款現象。

　　“幾乎所有已知的金融犯罪手段都能在此案中找到。”上述專案組成員介紹，陳建學案在涉案金額方面并未創下紀錄，但作案手段多達十余種。

　　“為了應付案件的復雜性，這次檢察院嘗試了多種辦案模式。”該人士說，“無論是橫向不同部門聯合，還是縱向同一系統人員調配，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有一個案件我們總共有三個分院的力量在調查。”

　　上述人士粗略估計，陳建學一案，調撥的檢察院人力涉及到全省一半檢察人員。

　　海南省檢察院另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陳建學涉案金額較大的是非法集資行為，即高息攬儲。據悉，僅從海口瓊山區某局即攬儲600萬元，而該筆款項全部被陳建學挪用，并未存入銀行。

　　臨高農行一位人士告訴記者，陳建學作案主要是兩種，一種是通過質押虛假定期存單；一種是虛開客戶支票，挪用客戶資金。

　　質押定期虛假存單首先是私刻公章，制造虛假存單，然后通過信貸員資信調查，陳本人簽字審批同意，再由會計出賬轉到客戶賬戶。

　　而利用虛假支票挪用客戶資金，主要是利用銀行留有客戶印鑒便利，私刻客戶公章、法人代表章，制造客戶的虛假支票，然后由陳審批，會計做賬、記帳員記賬、再由出納將錢轉出。

　　“必須有陳建學、信貸員、會計、出納、記賬員等幾個環節的工作人員串通才能做到萬無一失。”上述農行人士表示，“最惡劣的是他們有時甚至連虛假支票都不做，直接從客戶賬上轉款。”

　　“全員作案”

　　專案組人員認為，這個案件之所以區別于以往的金融案件，主要是涉案人員太多，可以用“全員作案”來形容。

　　海南省檢察院的那位人士透露，“目前陳建學一案在押人員即有20多，另有包括陳建學在內的數人在逃。”

　　此前，農行海南分行已經對63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理，這些人員的工作崗位包括對公、儲蓄、信貸、檢查監督、管理等各個環節。加來營業所在陳建學擔任主任期間的員工更是全員除名，“甚至輪崗至該所的人員也被開除了。”

　　受陳建學案牽連，臨高縣農行原兩任支行行長鐘玉亮、方國盛，副行長趙偉，加來營業所主任桂某，營業部原主管會計黃麗江，海秀支行原黨委書記、行長王某，樂東支行原黨委書記、行長陳某等共計13人被移交司法機關采取措施。

　　此外，原農行臨高支行黨委書記、行長符永平被處黨內留用察看處分，時任臨高支行副行長、紀委書記王實被撤銷黨內職務，扣發12個月考核性工資。

　　專案組一位處長告訴記者，目前由于陳建學等人還沒有抓到，有些案件不能馬上定性，但由于證據確鑿，即使陳不在，也可以對一些人員定罪。

　　目前已經宣判的有，原加來營業所會計虞振，因與陳建學挪用對公賬戶資金并貪污，已被一審判決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原加來所主任會計黃麗江伙同陳建學貪污被判10年6個月；農業銀行臨高縣支行計財部原副經理王林峰在發現加來所賬目存在問題時，沒有上報并收受陳建學賄賂，與陳共同挪用公款，被判刑5年。

　　該處長透露，接下來還會有6人會被起訴至各地區法院，即使零口供也完全可以定罪。

　　商人陳建學

　　“目前銀行的監管手段比以前有很大的改善，出現陳建學這么大的問題，關鍵還是人的問題。”一位原臨高農行符姓老干部說。

　　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陳建學貪污或挪用的資金，多投資于自己的企業，另有相當部分放了高利貸。

　　陳建學身邊的朋友都知道，在副行長職務之外，陳還有一個身份是擁有數百萬資產的大老板。

　　在加來鎮國營農場斜對面，一位曾接近過陳建學的人士指著一棟尚未完工的五層大樓告訴記者，“這是我們鎮上惟一一棟超過五層的建筑，也是陳建學的，當時陳打算將其建成茶館、舞廳等娛樂會所。”據悉，在加來鎮主街上，陳建學還擁有兩棟三層樓房產，一處露天舞廳及一個綜合超市。

　　檢方查明，至案發時，陳擁有好龍村一個塑料加工廠、平樂村一個農產品生產基地以及儋州海岸旁一個養蝦場。同時，陳建學一人擁有七部小轎車，其中三輛為皇冠、豐田、凌志牌高檔車。

　　陳的資產在案發后被檢察院查封，目前檢方正準備將其資產轉移給農行處理。而另外造成的資金損失也在追索之中。

　　“沒文化，有魄力”

　　“初中尚未畢業的陳建學，竟能在擔任主任近6年時間里屢次作案而沒有被查出，并且年年拿先進，數次獲獎，的確不可思議。”一位辦案人員說。

　　據記者了解，陳建學1969年9月22日出生于加來鎮寶龍村，后隨父搬至加來鎮。初中未畢業，即參軍當了汽車兵。

　　1990年退伍后，陳曾做過私彩賭博生意。1995年后，陳相繼在農行加來鎮機場分理處、南寶營業所工作，1997年，陳調至老家加來鎮營業所工作。

　　在加來做營業員不到一年，陳建學升至主任位置。那次飛躍式的升遷，令很多加來所員工不解。一些與陳建學共事過的農行人士透露，陳建學連字都認不全，念講話稿結結巴巴，講起金融產品，更是半天也說不清楚，“文化水平很低”。

　　陳建學自己也曾公開表示，自己的自考大專文憑，是每科2500元找別人替考的。“陳建學的升遷，就是靠和領導的關系。”一位曾在加來所工作過的人士告訴記者.

　　據了解，曾任臨高支行行長的鐘玉亮經常在臨高農行工作人員面前公開評價陳建學，“陳沒有文化，但有水平、有魄力。”

　　繼任鐘玉亮行長之職的方國盛，同樣對陳建學贊賞有加。臨高農行的一位老干部回憶，在一次臨高農行系統的干部退休會議上，方國盛表示，“全縣農行吃飯就靠加來。”

　　陳建學的“關系”功力也延伸至銀行系統之外。熟悉陳建學的人士稱，陳建學一個電話，便能將縣委書記吳光華約到鎮上喝茶。

　　陳建學案發后，鐘玉亮、方國盛和另一位副行長均被查出問題而被捕。吳光華也于今年5月24日因受賄及買官賣官被逮捕。

　　終結“內部人控制”？

　　“當前國有銀行的用人制度，存在‘內部人控制’的可能，使得一個單位缺乏必要的內部監控，很可能出現一個機構的”一把手“在缺乏制約的情況下為所欲為、甚至鋌而走險以身試法。”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表示。

　　對于農行自身的人事制度，中國農業銀行行長楊明生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今后，干部選用將由任命制改為聘任制和任期制，處及處級以下干部全部競聘上崗，并將公開競聘(競崗)機制向高級管理層次推進。

　　據了解，從去年開始，各地農行用人機制出現了新的轉變。福建省泉州分行去年就對15個副科級職位采取資格競聘形式上崗。筆試、面試均在透明、公開、公平的形式下進行。湖北省黃梅縣農行更是組織人員通過現場演講、現場評分的形式競聘36個中層干部職位。

　　5月31日，臨高一位農行干部透露，自陳建學案發后，海南農行展開了近半年的“整頓基層營業網點專項活動”，對基層營業網點展開地毯式檢查，并組織學習制度、總結經驗教訓。省農行自陳建學案發后，也將臨高縣農行所有貸款權全部收回，“無論條件多么優厚，沒有省行批準一分錢也不能放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