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索賠經歷角色錯位尷尬局面 解讀熊德明難題

　　本報記者　曹玲娟

　　●央視“2003年度十大經濟人物”熊德明，再度卷入輿論漩渦。11月30日下午，在重慶媒體記者和律師的陪同下，她飛赴溫州，為在那里打工的鄉親與親戚索賠

　　●在溫州5天，熊德明經歷了未曾想到的尷尬局面，索賠短期內難有成果，自己又備覺 委屈。12月4日下午，她黯然離開溫州

　　●熊德明溫州之行，前后經歷波折與爭議。也許可以將此行引發的種種難題，概括起來一并思考

　　熊德明，其實只是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

　　她為人們熟知的事件，發生在去年10月24日。當時，正在重慶調研的溫家寶總理路過云陽縣龍泉村，熊德明說了一句“拿不到工錢”的大實話，反映她丈夫被拖欠2300元工錢。總理當即指示地方政府，要解決好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6個小時之內，她就拿到了被欠的工錢。

　　這位42歲的普通農民，從此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央視“2003年度十大經濟人物”社會公益獎頒給了她，重慶某集團公司邀請她和家人到公司工作，各種光環開始與她形影相隨。

　　前不久，熊德明不堪“名氣”之累，從重慶辭職回到離開8個多月的老家，打算籌建自己的養豬場。然而，在家僅僅呆了10天，熊德明又于11月30日飛赴浙江溫州，為在那里打工、患上矽肺病的幾十名鄉親和親戚索賠。然而，正是這次溫州之行，讓熊德明備覺尷尬和心酸。

　　“你以什么身份和我們談？是維權者還是張仁合的親戚？是維權，就免談，我們通過法律程序解決。如果是親戚的身份，我就和你談談”

　　對熊德明的到來，溫州市有關部門的態度可以用“謹慎”兩個字來形容。因為熊德明是“討薪”名人，更因為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幾十家媒體記者尾隨，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媒體的聚光燈下，工作壓力驟然增加。

　　“不希望這么多雙眼睛來盯著我做事。”溫州市龍灣區人事勞動局副局長李誼見到記者的第一句話，就大倒苦水。李誼已經加班加點好幾天了，也許是壓力太大，他繃得很緊的臉難得露出笑容。“說句良心話，假如記者不來，熊德明不來，有可能我們不會這么加班加點地干。”但要真正解決問題，還需要一步步按程序操作。

　　12月4日上午，熊德明到溫州的第5天。她在賓館房間內拿出自己用信紙訂成的小本子，一個個地向李誼咨詢老鄉們索賠的調解情況。李誼則詳細地解釋政策規定和調節程序。熊德明就在紙上寫下來，神態十分認真，“我答應了鄉親們每個人都有回音的”。

　　她的表弟張仁合，是熊德明最放心不下的。盡管自己下午就要離開溫州，她仍要求再和張仁合索賠的對象———勝得利陶瓷廠負責人談談。這天過來的是廠里的經理、股東之一婁立義。與他同來的，還有他們的法律顧問。

　　“我冒昧地問一句，你以什么身份來和我們談？是維權者還是張仁合的親戚？是維權，我就免談，我們通過法律程序解決。如果是以親戚的身份，我就和你談談。”婁立義出言并不客氣。

　　無獨有偶。12月2日，熊德明與龍灣區副區長方志方見面時，方志方也有過類似表示：熊德明來溫州，從監督工作疏漏的角度來說，有利于推動理賠工作，“但是，如果你代表親屬，請出具他們的授權委托書；如果你說代表全國民工，或者說代表家鄉民工，那你就是咨詢，我們會向你介紹理賠進展情況”。

　　角色錯位帶來的難題，讓熊德明在協調中十分尷尬，“還是要當地政府部門協調處理這件事吧，我盡最大努力了”。

　　“我也不懂法，老表天天催我，說沒錢治病，我怕他們說我不肯幫忙。又想著要完成自己最大的愿望，為社會做些貢獻，對得起頒給我的那個社會公益獎，就過來了”

　　這次溫州維權之行，熊德明事前并沒有準備。“我也不懂法，老表天天催我，說沒錢治病，我怕他們說我不肯幫忙。我又想著要完成自己最大的愿望，為社會做些貢獻，對得起頒給我的那個社會公益獎，就過來了。”而在協調解決的過程中，由于熊德明自身能力的局限，和企業主的談判舉步維艱。

　　婁立義的態度非常強硬：“我們現在處境也很難，廠子已經停產了。我肯定有責任，這個責任我肯定擔，但不該我擔的我不擔。工作9天就能得這個病嗎？我要用法律的武器來維護企業的合法權益。哪個名人來壓我，我都不擔。”熊德明小心翼翼地說：“他們都是好人，不愿意給人找麻煩，張仁合還是給你做了些貢獻的啊。他的愿望也是合情合理的，看能不能夠協調好。不然官司打下來，病也好不了。”

　　據了解，龍灣區原有陶瓷企業和石粉研磨企業70多家，由于生產條件差，業主對農民工的勞動保護不到位，導致大批工人患上矽肺病。這批人當中，有部分人是熊德明的老鄉和親戚。而此次委托熊德明維權的農民工中，張仁合和張本澤是向勝得利陶瓷廠索賠的。他們分別是熊德明的表弟和長輩，也是她最為關心的兩個人。

　　張仁合在勝得利陶瓷廠工作4年多后又回家住了一年多，最近才在當地拿到了傷殘鑒定書。由于長期在陶瓷廠粉塵環境下工作，他的矽肺病被鑒定為四級傷殘。

　　此前，在李誼等人的努力下，勝得利陶瓷廠董事長王景林曾口頭同意向張仁合賠償10.5萬元，并負擔交通費。等張仁合到溫州當地醫院確認傷殘程度后，可進行賠償。

　　勝得利陶瓷廠是股份制小公司，據說王景林回去就此事開股東會議時與股東發生了爭吵。有股東不同意王景林的表態，也不愿意按股份負擔賠償款，甚至為此與王景林扭打起來，致使王景林住進了醫院。

　　張本澤的調解更難達成，因為他的矽肺病是在該廠工作9天后檢查出的。9天就得了慢性職業病，王景林等股東對此表示完全不能接受。

　　所有這些復雜的情況，熊德明事先都不清楚。

　　為爭奪采訪時間，一些媒體之間發生了爭執，夾在其間的熊德明左右為難，只能不斷擦拭眼淚

　　協商再次陷入僵局。婁立義最后甚至推翻了王景林之前的承諾，宣稱自己代表公司能夠接受賠償的底線是1.5萬元。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熊德明為難地說，“他要我幫他看能不能談到13萬的。”

　　12月4日下午，盡管表弟第二天就能到溫州，熊德明仍然搭乘4點多的飛機，同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一同飛赴北京錄制節目，再也無心逗留。

　　是什么讓熊德明的溫州行“高開低走”，草草收場？

　　熊德明拉著記者的手說：“他們傷了我的心了。”盡管臉上還努力保持笑容，這幾天媒體之間的相互爭奪和誤解，卻讓單純質樸的熊德明難以理解、疲憊不堪。

　　據回憶，12月2日早上，也就是熊德明赴溫州維權的第三天，為爭奪采訪時間，一些媒體之間發生了爭執，夾在其間的熊德明左右為難，只能不斷擦拭眼淚。就在眾媒體忙著爭吵的時候，熊突然大聲說：“我誰也不跟，誰也不相信，我只想單獨呆一會兒！”隨后，熊德明便消失在大部分媒體的視線中。

　　當記者見到熊德明時，她已在傳聞中失蹤兩天了。“我只是不想要這么多媒體圍著。有些不實報道，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給大家帶來了麻煩。”熊難過地表示。

　　力不從心的熊德明黯然決定離開溫州，她覺得自己只會將局面復雜化，對事情的解決發揮不了什么作用。“李局長答應我一定盡力解決好問題的，我相信他，他比我懂。”熊表示，應該交由政府部門，按照法定程序來解決問題。

　　此前，在李誼等人的努力下，已有兩名農民工和相關陶瓷廠達成了協議，分別獲賠2.6萬元和4.8萬元。李誼請熊德明放心，張仁合等人的索賠，一定能夠得到法律的支持。

　　“我一定會留在溫州，將維權進行到底。”法律工作者、此次溫州行的策劃者況力彬說。但在得知同屋記者也將返回重慶時，他馬上簽字畫押，借錢買了回重慶的機票

　　12月4日下午，熊德明離開溫州機場飛赴北京，做完節目后她便會回到家鄉。“家里的豬場年底就搞好了，我該回去了。”

　　據了解，熊德明此次溫州行是完全的個人行為，連機票錢都是找人借的，住宿吃飯都很困難，行動也不自由，內心一度非常焦慮。她曾說，“家里的事很多，我想盡快回去，是親戚打電話給我說的這件事，一開始我不想來，但后來他們把傷殘鑒定都傳真過來了，還哭訴說娃兒上不起學什么的。我跟他們說我來了也解決不了，但是他們硬要抓住我。所以我還是決定來跟當地政府咨詢一下……我怕他們說我不肯幫忙。”

　　因此，當熊德明在重慶打工時認識的一名法律工作者況力彬向熊德明提議共同去溫州為農民工索賠時，熊德明就爽快地答應了，并聘請他為法律顧問。而況力彬很快便和各家媒體聯系，這才出現了一行人飛赴溫州的場面。

　　況力彬在來之前與13個農民工簽訂了委托書。如果賠款成功，熊德明的表弟張仁合將按照賠償款的8％支付代理費，其他12名農民工的支付比例是10％。

　　到溫州后的第三天，熊德明與況力彬出現了分歧，并收回了況力彬的委托權，兩人由此分道揚鑣。據猜測，這主要是由于熊得知況維權背后的利益動機后作的決定。

　　當熊德明搭乘飛機飛往北京時，況力彬正一個人呆在漆黑的賓館房間里。和熊德明分道揚鑣后，他的任何行動開始變得師出無名，也沒有人為他解決食宿問題，他只好擠在兩名一同前來的重慶記者房中，對調解的最新情況也全不了解。他向記者堅定地表示，“我一定會留在溫州，將維權進行到底。”而半個小時之后，在得知熊德明已離開溫州，同屋記者也將返回重慶時，況力彬馬上簽字畫押，央求熟人，借錢買了返回重慶的機票。

　　龍灣區政府及人事勞動局找出兩個調解工作基本已成熟的企業，讓熊德明參與，最終達成調解協議

　　有些人至今尚未弄明白，連支付路費都有困難的熊德明，為何大老遠跑到溫州“打抱不平”？人們理解她的同情心，欽佩她的正義感，但多少對她的唐突之舉提出種種善意的質疑。

　　熊德明到溫州聽了政府部門的介紹，明白了“討賠”的難度。龍灣區政府及人事勞動局充分理解她焦急而尷尬的心情，為此，他們找出兩個調解工作基本已成熟的企業，讓她參與調解。

　　其一，李軍華案。李軍華被確定為7級工傷，按規定可賠約4萬元。熊德明來前，李軍華要求東城陶瓷公司賠2.3萬元，但業主只愿賠1.8萬元。經區人事勞動局反復努力并施壓，最后業主愿賠2.5萬元。李軍華表示同意。熊德明來后，李軍華表示反悔，要求賠償4萬元。雙方再度陷入僵局。此次，區政府請熊德明出面做李軍華的開導工作，雙方最后以2.6萬元了結。

　　其二，李中全案。李中全被確定6級傷殘，應賠9萬元。原先，李要求賠5萬元，豐業陶瓷公司業主孫士豐只認賬3萬元。雙方未達成協議。熊德明來后，區人事勞動局根據“不能低于應賠款60％”的原則，私下做通孫士豐的工作，使其同意賠付5.5萬元。在熊德明的參與下，孫、李兩人見了面，自愿達成賠付4.8萬元的調解協議。

　　有這兩大“戰果”，熊德明感到滿意。臨走前，她留下幾句話：“非常感謝龍灣區政府，我看到勞動局很重視，相信我不在，勞動局也會做得很好。”至于她曾接受委托代理的另十幾個人，她表示“就不管了，(今后)有事找我”。

　　至此，熊德明溫州“討賠”之行結束。

　　(新華社供本報專稿)

　　《華東新聞》 (2004年12月10日 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