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撥弄下的市場天平 江蘇宜興官商模式危機

　　“市里(無錫市，宜興的上級)已經來了通知，要清理‘官商’。”12月2日下午，宜興市政府一位不愿公開姓名的官員告訴記者。

　　本報有關宜興的報道(11月15日《江蘇宜興“超低地價”之謎》、11月22日《權力入世后的土地黑洞》)已經引起江蘇省高層的高度重視，無錫市被責成要求宜興限期清理“官商”。

　　盡管早在今年年初，中紀委和中組部就曾聯合發文，要求各地在今年4月底之前徹底清理黨政機關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的現象，但在宜興廣泛存在的“官商一肩挑”的現象還是遲遲未有改觀，甚至已然成為獨具特色的“宜興現象”。

　　而在宜興“八假公司”、“超低地價”等亂相逐漸被公之于眾之后，一場遲到的清理“官商”的大幕終于要拉開了么？

　　宜興“官商”

　　在宜興城內，到處都是拆遷的跡象，一場轟轟烈烈的城市化改造大潮涌動。

　　盡管拆遷只是這場運動的前奏，但有關拆遷的兩個主角，卻格外引人注目：宜興市房屋拆遷有限公司和宜興市誠信房屋拆遷有限公司。“大多數拆遷都是這兩個拆遷公司來搞的。”當地一位知情人士說。

　　記者發現，這兩個公司的董事長均由一個人來擔任——他叫白炳貴。宜興市建設局一位人士透露，白的另外一個身份是市建設局資產管理科科長。

　　更耐人尋味的是，白還同時擔任宜興市建設資產經營公司總經理，而該公司的董事長卻是宜興市建設局局長金新華。關系可謂錯綜復雜。

　　“地方政府行使的是公權力。”宜興當地的一位律師尖銳地指出，這是公權力對公共性資源的侵占。

　　而在宜興，這種因“官商”而導致公權力進入市場的現象還大量存在。對此，楊光澤(化名)深有同感。楊是某家電品牌的經銷商。馬上要過元旦了，他打算打出一批戶外廣告。但他驚訝地發現，這些戶外廣告大都掌握在宜興市城市管理部門的手里。

　　“我們可以做很多類型的戶外廣告，橫幅、燈箱、路牌等等都可以做。”宜興市錦繡廣告有限公司董事長路一平說。

　　而路的另一個身份卻是宜興市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大隊副大隊長。“我們這個廣告公司是掛在城管下面的，可以比其它廣告公司給你提供更多的優惠(政策)。”路說。

　　路一平介紹，錦繡廣告公司已成立三年多時間了，“我還是剛剛接手過來”。而它的前任法定代表人是執法大隊的王國琪。

　　在今年10月9日開始施行的《宜興市戶外廣告設置管理暫行辦法》中規定，宜興市城市管理部門負責該市戶外廣告的設置管理……負責戶外廣告設置申請的受理、統一審批和監督管理等等。

　　盡管該《辦法》還規定，戶外廣告專用設施設置和發布權要進行公開招標、拍賣，但上海遠利管理咨詢公司總經理余群指出，宜興城市管理部門“一方面擁有審批管理和處罰權，一方面又有自己的廣告公司，這明顯具有利用公權力來侵害公共利益，并導致公共資源成為政府及其公職人員的私有資源的嫌疑！”

　　權力撥弄下的市場天平

　　對于在宜興大量存在的“官商”現象，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徐湘林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指出，從實際情況來看，地方經濟發展最大的推動力是政府，因為大部分資源如資金、土地、公共政策等掌握在政府的手里。但關鍵的是，地方政府對公共事務的介入程度是否適當，操作得是否正當。

　　徐湘林指出，這種官商一肩挑現象的產生有著深刻的歷史淵源。可以肯定的是，在經濟發展的起步階段，這種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地方經濟的發展。

　　最近幾年來，宜興經濟發展速度相當快。在2001年年底結束的第一屆中國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百強縣(市)排行榜中，宜興處于全國第14位，而在今年11月份揭曉的該排行榜中，宜興已躍至第7位。

　　“我們局長在企業兼職是為了督促企業把工作做得更好。”宜興市建設局副局長陳國君告訴記者。此前，本報曾披露宜興市建設局局長金新華兼任宜興市龍背山森林公園有限公司董事長。

　　“我們局長并不在企業拿工資，不能說是‘官商’。”陳國君表示。他還同時透露，目前建設局內部正在“盤點”和清理這種兼職。

　　宜興市屺亭鎮黨委書記朱旭峰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對于本報披露的屺亭鎮副鎮長王法林兼任宜興市屺亭鎮化工園開發公司董事長一事，朱說，這種雙重身份有利于開展招商引資工作，在與客商談判時，既代表企業又代表政府，很容易贏得客商的信任。

　　朱旭峰還同時透露，王法林拿的也是國家公務員工資，并沒有在企業得到什么“好處”。但用于招商引資的招待費什么的，可以在開發公司報銷，“不過報銷時還要鎮長簽字”。

　　“但這種權力交錯現象很容易引起不公平性的競爭。”徐湘林分析，具有“官商”背景的企業，可以利用“官”的關系在地方政府各部門大行其道，占盡市場優勢；而沒有“官商”光環的企業，則會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市場公平因此而喪失。

　　比如，在宜興城市改造運動中，有建設局背景的宜興市興城綠化有限公司(宜興人錢亞明占49%股份、宜興市建設資產經營公司占31%、宜興市城鎮綠化管理處占20%)，就拿下了很多涉及城市綠化及園林綠化工程項目，九濱廣場綠化工程、龍背山森林公園綠化工程、市北外環路景觀大道綠化工程、市九南路風光帶綠化工程等項目，都是這個公司來做的。

　　一位知情人士則透露，宜興市建設局總共有十來家或全資或控股或參股的公司，這些公司的經營活動大都與市政建設有關。

　　“地方政府和官員不能為了追求最大獲益，而把掌握的資源變成政府部門甚至自己的財富。”徐湘林說。

　　“必須規范公共性資源交易的政府行為。”徐湘林教授進一步指出，盡管“官商”交叉是漸進式改革中的一個必然產物，而且這種產物依靠壟斷性的政府資源的確推動了地方經濟的發展，但在這種模式的推動下，地方經濟發展很難做到綜合效益的產出，更難實現經濟發展的好處由社會成員公平分享。而最終的結果是，地方經濟缺乏可持續發展的動力。

　　地方政府公信力危機

　　上海遠利管理咨詢公司總經理余群則另外指出，“官商”交叉的另外一個隱患是，一旦具有“官商”背景的企業在市場中的行為失控，它背后的“官”也會想方設法來打通政府部門各種關系，對企業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乃至加以庇護，地方政府公信力會遭遇危機。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目前被建設部吊銷市政公用工程總承包一級資質證書的宜興市申達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就是這方面的典型。

　　這家因“八假公司”之名為世人共知的建設工程公司，前身為宜興市水利市政工程公司，成立于1998年12月，因偽造、私刻國家機關及企業公章8枚，騙取了國家市政公用工程施工總承包一級資質、水利水電二級資質、土石方工程二級資質。

　　新華社消息稱，在該公司造假期間，宜興市水利農機局局長陳冠平兼任公司的董事長。而后來該公司的造假過程，則得到了宜興市水利農機局、宜興市勞動局等部門的“大力支持和配合”，并最終承接了環太湖大堤工程、宜興市燒香港河道工程、橫山水庫工程等一批關系到國計民生的重點工程。

　　早在2002年2月中旬，當時有3名舉報人到宜興市公安局舉報“八假”公司在2001年6月私刻公章、偽造公文、上千萬元國有資產流失及偷逃500多萬稅款(后也被宜興市審計局審計出來)的涉嫌犯罪行為，但公安機關遲遲沒有查處。

　　關于申達公司承建的太湖大堤，已經有多家媒體揭露了太湖防洪大堤工程當年招標的貓膩和后來工程建設偷工減料造成重大安全隱患的問題。

　　現在被發現問題并局部返修的太湖大堤宜興段，其中就包括1999年7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溫家寶視察宜興防汛抗災時到過的堤段，一位知情人士拿著當年7月10日出版的《宜興日報》告訴記者，《溫家寶視察我市防汛抗災工作》的新聞是頭版頭條。

　　而陳冠平兼市政公司(申達公司前身)董事長、宜興水利農機局局長、宜興市水利重點工程管理處負責人，集建設單位、實施單位、主管單位“三位一體”，后來在江蘇省水利廳一次會議上被點名批評才辭去在市政公司的要職。

　　根據有關媒體報道，今年9月，建設部市場司一位副司長透露，建設部將向全國通報“申達公司資質造假案”。而宜興當地則玩起和建設部通報“賽跑”的游戲，早在8月間，在當地有關領導要求下，正處于被調查期間的申達公司被宜興某公司兼并收購。

　　這起震驚全國的“造假騙取資質”事件和背后相關的國資流失、偷逃稅款以及工程質量等黑幕更顯得撲朔迷離，有關的事實查處和責任追究問題也令人難于想象地進展緩慢。而相關地方政府的公信力，已經遭遇了嚴重危機。

　　徐湘林教授說，公權力的最大特點是它的公共性，它應為全社會提供公共產品，而不能處于任何經濟利益的交叉點上，更不能為保證地方政府收益而壓制、歧視或損害一部分社會成員，否則它的權威性和公信力就會受到很大威脅。

　　而即將在宜興拉開的“官商”清理運動，在接下來的日子能在多大程度上取得實質效果，人們拭目以待。(本報記者：范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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