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人丁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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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0月19日 11:13 中華工商時報 | ||||||||
□絲工/文 經朋友引薦,2001年夏天,我第一次見到丁望。這位在1946年就參加革命、對時代充滿熱情、對新聞極為敏感的銀發老人,是那樣年輕與熱忱,我們的溝通沒有任何阻礙。你難以想像此刻他已患肝癌在家休息兩年多了,并且已是70多歲的高齡。
當我提出要寫關于他的一本書的時候,他說要考慮考慮。事實上此前曾有幾次有人要為丁望寫書,都被他明確拒絕了。我意識到我的孟浪。 幾個月之后,我意外接到了丁望的電話,就寫書的事情請我再去他家商議,他同意了!他選擇了我——一個沒有什么寫作經驗又非新聞、文學出身的,以前不曾相識的陌生人。這就是丁望的性格,膽大而信任。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與他簽了書面的協議,規定了彼此的權利與義務以及合作方式。我后來多次感到這份協議簽得是多么重要。因為在以后長達1年多的十數次見面長談中,他幾次暗示我一些觀點或見解,希望我接受他的結論。我會笑著拿出協議(我每次都帶在身邊)說上面規定了我只寫我的見解與想法——我想說的是丁望直到晚年還有很強的控制欲望,時刻想施加影響力于他人。這是他性格中非常獨特的一點。 世事難料。就在書稿即將脫手之際傳來了丁望撒手人寰的消息,使我再沒機會讓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成為這本書的第一讀者。 成長之路 1926年10月6日,丁望出生在江蘇南通。少年喪父、家庭困頓、顛沛流離……種種磨難的經歷,使丁望具有了積極進取、不怕打擊、拿得起放得下且從不言敗的性格。這些品質也最終成就了他奮斗不止的一生。 丁望憑借優異的成績考上燕京大學。抗戰勝利后,燕京大學從四川遷回北京,丁望有了一段難得平靜的大學生活。課堂之余,他對基督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燕京大學的那種西方文化宗教氛圍對年輕丁望的世界觀與價值觀的形成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洗褪丁望的學生氣,讓他迅速成長起來,在河北平山縣解放區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之后又在平山縣參加了建團工作。熱愛勞動、能夠吃苦是丁望的一大性格特征,沒有這一點,就不可能在以后的下放鍛煉中經受住磨難,也不會在創辦中華工商時報之時,艱苦奮斗、食苦如飴。丁望的成績受到了當時的平山縣團委領導人馬儀的高度稱贊。一同度過了這樣的一段艱苦歲月,馬儀對丁望更是信賴有加。 北平解放后,馬儀做了團中央副秘書長,丁望分配到了團中央宣傳部,后來到了《中國青年》雜志社,《中國青年報》創刊時又加入中青報。此時的丁望還沒有任何關于新聞工作的經歷,燕京大學歷史系的優秀生如今卻面臨著一個如何開始的問題。他的上級邢方群幾乎是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寫消息、寫報道、寫導語……樂觀向上、積極進取的丁望肯動腦子、愛鉆研,進步神速。他很快就適應了新聞報道工作,《中國青年報》的第一張報紙的版式就是出自丁望之手。從此,研究版面語言,注重版面設計,成為丁望報人生涯的一個重要特色,也成為日后中華工商時報成功的一大特點。 人生轉折 1957年是丁望人生中重要的年份,他的人生轉折就此發生。右派之后的丁望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丁望。 1956年剛剛30歲的他已經是《中國青年報》的副總編輯,進入了編委會。年輕而充滿活力的丁望點子多、辦法多,在報社相當能干。但丁望最后不僅成為右派,而且成為“隱藏得很深的一個右派,質量很高的一個右派"。 昨天還是建設的干將、單位的新銳,一夜之間就成為人民的敵人、與黨作對的壞分子。這對出身貧苦、對共產黨有著深厚感情、在解放后歷次運動中都是積極分子的丁望來說不啻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接下來是3年多的勞動改造。不管是在山西太行山腹地的山溝里啃土豆、爬梯田,還是在山東餓著肚子種棉花、挖野菜,丁望都全身心地勞動著,虔誠地改造著自己,他希望早日獲得改正,回到革命隊伍中去。但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成效。 丁望的精神世界開始了蛻變。緊隨反右而來的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更使身在基層的丁望有切膚之感,在這種內因與外因的共同作用下,丁望對現實的一切產生了一種反思與批判的精神。 呆在農場喂豬的丁望,開始了尋找之旅。他要尋找答案、尋找出路。他讀了整整三遍《資本論》,還有所有能夠找到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著作,他意識到他們的理論中關于政治經濟學的學說更多的是偏重政治,中國已經完成了通過斗爭奪取政權的歷程,在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之后,應該思考如何建設,如何發展。 文革后期,已經回到北京的丁望離開了《中國青年報》,來到《世界經濟》雜志社,期間,他結識了厲以寧先生,相同的右派經歷讓他們的交往自然增多。厲以寧向丁望介紹、推薦了大量的西方經濟學的書籍,在農場背過厚厚英漢辭典的丁望,開始系統涉獵西方的經濟學理論,包括薩繆爾森的經濟學專著,也包括凱恩斯的學說以及主要的流派觀點。閱讀讓丁望領悟經濟學的奧妙,也給丁望打開了一扇玄妙之門。不知厲以寧先生是否還記得與丁望的傾心交流?丁望卻記得經常騎著自行車去他辦公的地方,兩人高談闊論、盡興而散的情景。 回歸新聞界 機緣巧合往往在關鍵時刻。命運也好,歷史也罷,偶然性的事件往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鄧小平撥亂反正,胡耀邦為右派摘帽平反。心情舒暢的丁望此時已有50多歲,到了知天命之年,然而,當時任《工人日報》總編輯的邢方群向丁望發出邀請的時候,丁望幾乎沒有考慮就馬上答應了。對丁望來說,這時生命的春天仿佛才剛剛到來,他要回歸新聞界。 恢復自己的新聞感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工人日報》后第一次采訪,是參加國家經委的半年經濟進度通報會,所寫的報道幾易其稿不被刊發,丁望面臨著巨大的壓力。但丁望頑強的性格注定他不會默默無聞。渤海二號出事了,跟去的《工人日報》記者告訴了有關領導的決定:不發消息、不做報道。這并不是丁望所管部門的事情,但丁望還是拉上相關人員去了中南海,通過各種關系見到了萬里的秘書,“《工人日報》為什么不能關心工人的命運?它該不該為工人說話?"在丁望的努力下,終于令箭在手,渤海二號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70多位工人兄弟的生命沒有白送,相關責任人被關進監獄,最終石油部長下臺。這是建國以來的第一次。 當丁望轉戰到《經濟日報》的時候已經55歲。在這里,他遇到了對他人生有重大影響的人物之一——安崗。安崗是《經濟日報》的創辦人,是一個積極的改革者。他的諸多想法讓丁望深感興奮、深受啟發。安崗認為報紙可以成長為托拉斯;安崗還認為,報紙可以集團化,可以涉足多媒體跨行業經營;安崗還想在總部大樓的樓頂建直升機的停機坪,以備突發事件的采訪;建信息咨詢公司,安崗認為信息是可以多次販賣的…… 因了安崗,丁望的思維豁然開朗——報紙可以這樣做!媒體可以經營!因了丁望的努力,《經濟日報》憑借對經濟思想與經濟理論的關注而廣受好評,也因了安崗,丁望的積極進取,《經濟日報》成為當時活躍的中國青年經濟學者的聚集地之一。更重要的是,丁望對如何辦報有了更全面的想法,同時對中國的改革與未來發展有了更明確的認識。 丁望的辦報理念與思想也在此期間成熟起來。 燦爛開放 已超過60歲的丁望,心態卻正是壯年。這期間,對丁望的人生也有重大影響的另一位人物——《改革》雜志的主編蔣一葦離開了人世。作為《改革》雜志常務副主編的丁望也淡出了雜志。 丁望在新聞界經過50年的磨煉與實踐,此時已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思想和觀點,他渴望有機會表達出來。這個渴望是那樣的強烈,那些思想和那份理想仿佛給丁望注入了核能量,使他整個人為此燃燒起來。 在1987年-1988年兩年的時間里,丁望在北京不停地奔波,不懈地為自己尋找辦報的機會。十幾次、幾十次。報紙上的一則消息終于讓丁望抓住了機遇。他的老領導馬儀從國家經委調任到全國工商聯擔任副主席,他把自己想要辦一張全新報紙的想法告訴馬儀,得到了老領導的支持。太多的巧合與偶然,1989年4月,中華工商時報獲準創辦。 據丁望講,當時中央統戰部和全國工商聯開給丁望的條件主要是兩個:一是政治上不能犯錯誤;二是經濟上不要成為負擔,不能成為一個無底洞。丁望幾乎是白手起家,去找人,去籌錢,雕琢報紙……丁望不僅把報紙做了起來,而且這張中華工商時報一開始就表現不同凡響。令人耳目一新的版式、視角獨特的文章、豐富開闊的視野讓同行叫好,引起中國政經界和企業界的關注。短短幾年影響力迅速提升,并波及港澳臺和東南亞,成為他們觀察中國大陸經濟問題的一個參照物。 丁望的辦報思想和先進理念在中華工商時報獲得了創新實踐。丁望提出的不辦機關報、面向市場、經費自籌自支、自負盈虧等等,這些在當時都是不可想像的。丁望還提出中華工商時報的員工沒有“鐵飯碗",個人收入全憑個人的能力和業績。他提出報社的用人原則是“三不養":不養懶人、不養庸人、不養調皮搗蛋的人。對于不能勝任的人員,報社可以“炒魷魚",也允許工作人員“炒"報社的“魷魚"。人員是量才錄用,有進有出。這在中國的報業也是實踐之先。 丁望辦報之初就賦予報紙鮮明的定位:為改革鼓與呼,為市場經濟鳴鑼開道,關注中國新興經濟力量——民營經濟的成長。堅持“民味、商味、海味"的特色。丁望在中華工商時報的后期,決意在報紙的經營上引進合作者,計劃在報紙印刷、發行以及廣告經營上與其他資本合作組建合資企業,但當時這份大膽而超前的計劃最終卻沒能實現。 丁望不僅創辦了一份有影響力的報紙,還培養了一大批傳媒人才,他們大都活躍在中國傳媒領域的最前沿。走出中華工商時報的許多人無不受到丁望思想的影響,也帶著深深的“時報文化"的烙印。 離開中華工商時報之后,68歲的他又抖擻精神再戰江湖,先是幫助《中國經營報》改版,后遠赴上海經營《市場經濟周刊》,以72歲的高齡開始創辦《中華合作新報》,但后來的作為卻是屢戰屢敗。但從不言敗的丁望卻一直站在新聞界的最前沿,不斷提出新想法、新創見…… 在一個社會的變革轉型期內,一個本身就充滿變數和不安、混合著動蕩的背景里,一個白發老人,白手起家,創辦了一份影響力遠播的報紙,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傳媒人才,這似乎是一個完美的英雄創業的故事。他被許多弟子稱之為唐·吉訶德式的人物。或許,他的命運、人生比他的事業和成就更加豐富多彩而富有魅力。 (作者為中央電視臺《對話》欄目策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