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今天這個時代，大眾媒體和名人的傳播力依然是驚人的。胡舒立(微博)一篇《馬云(微博 專欄)為什么錯了》，在我的觀察中，是現(xiàn)下討論得如火如荼的支付寶事件的引爆點(tipping point)，而馬云亦不敢怠慢，遠在美國，依然和胡舒立做了長達兩個小時的短信來往以做溝通，并在回國后第一時間里開了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希望能夠向公眾澄清他眼中的那個“誤解”。雖然阿里上周發(fā)出公告說三方談判已有實質(zhì)性進展，但從輿論視角上看，馬云及阿里系并沒有獲得太大的諒解。

　　事件的表面：忠義不能兩全

　　支付寶事件，將馬云逼入了一個“忠義不能兩全”的境地。說“忠”，就是是否忠于國家的相關法律政策，說“義”，就是你有沒有市場經(jīng)濟社會大家都默認遵從的契約精神：講信用并非法律，而是一種市場的道義。

　　從目前披露出的新聞來看，央行有關支付牌照的政策里(在中國的法律體系下，部門規(guī)章就是最低位階的法律，所以可以稱之為法律)，外資企業(yè)將無法獲取牌照。且就馬云的表述，支付寶應央行要求做了一個排除協(xié)議控制(VIE)的承諾，才獲得了牌照。而馬云堅持說，雅虎軟銀一直不愿意就支付寶的問題和他進行徹底的溝通。故而，萬般無奈之下，才單方面決定了支付寶獨立。

　　我們先假設一點，他沒有說謊。在相關政策不允許外資以及協(xié)議控制不能繞過這個政策。在這樣的背景下，如果你是馬云，你會怎么做？

　　讓馬云挺起腰桿來，遵從道義精神，就是和雅虎軟銀反復磨嘰，磨嘰沒有結果便遵守中國法律，讓支付寶生生地就拿不到牌照，這是一種建議。如果馬云行使了這種建議，忠義便兩全了——既遵守法律，也保持道義，但這對馬云這位商人要求太高了。雖然我們可以說，這個世界，沒了支付寶地球就不轉了？人們就不買東西了？但到底支付寶對阿里系——特別是淘寶及淘寶商城——至關重要。讓馬云去兼顧忠義，結果把自己的事業(yè)搞沒了，這事你會做么？

　　老實講，我一絲一毫都看不出，在中國這個社會，如此“迂腐”的行為會有可能存在。對于不是圣人的常人而言，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忠義必不能兩全。

　　核心：VIE是不是真的不可接受？

　　前文對這一點是“假設馬云沒有說謊”的，但事實上，我個人的判斷，這個假設或許在成立與不成立之間。

　　在商業(yè)社會中，經(jīng)常和中國政府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有很多東西就是“在與不在之間”的。這個事最有可能的情況是：的確有官員以某種并非完全正式的方式(比如電話或當面口頭)表露過不可VIE的意思。即便是有某種看似正式的東西(比如一紙傳真，并非紅頭文件)存在，到了今天這個份上，我看馬云是絕對不會拿出來的。——個中緣由，相信讀者都明白。

　　馬云的“去雅虎化”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當有官員或暗示或明示VIE不可接受之時，這個消息對馬云而言不是利空而是利好。而他實在過于炙熱的“去雅虎化”之心讓他非常急切地做出了這個決定。待到市場一片質(zhì)疑之聲，我們的官員，理所當然地不會正面表態(tài)什么了。因為如果要禁止VIE模式，對整個中國的數(shù)字新經(jīng)濟，委實沖擊太大了。

　　這是一個用各種牌照來進行市場管理的國度，而一應牌照發(fā)放，一般都有個前提：不能是外資企業(yè)。于是就產(chǎn)生了所謂“新浪模式”的VIE制度創(chuàng)新。有論者認為，既然新浪可以這么走，為什么你支付寶就不行？

　　但其實這里面是有一些微妙的區(qū)別的。對于網(wǎng)絡媒體而言，到今天為止，還有一張非常重要的牌照是拿不到的，那就是采訪證。理論上，采訪證只會授予由傳統(tǒng)媒體開辦的網(wǎng)站，類似新浪搜狐網(wǎng)易這類所謂商業(yè)門戶，基本無望。今天實際運作中，稍許有些松動，比如在娛樂和體育領域，商業(yè)門戶默認被允許，但在時政新聞、社會新聞等領域中，至今沒有看到有什么放開的跡象。

　　從這點出發(fā)，其實對于一些核心的領域，VIE也不會幫助企業(yè)進入。翻一些部門規(guī)章(這在中國也是法律)就知道了，不可進入的領域通常會有這樣的條文：申請企業(yè)需要“有符合某某主管部門認定的主辦單位及其主管機關”，這話翻譯成大白話就是“體制內(nèi)單位”。而一些非核心的領域，本來政府就沒太當回真，做了也就做了。

　　支付寶所在的領域是“支付”領域，和金融有關。包括王冉(微博)在內(nèi)的一些論者認為，這沒什么要緊的，不會涉及金融安全問題。這個說法只能說是“靜態(tài)的描述”，也就是說，現(xiàn)下看來是沒什么要緊的，但以后呢？

　　從過去的互聯(lián)網(wǎng)短短幾十年的歷史來看，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出乎意料的結果。沒有一個官員今天敢拍胸脯保證說第三方支付領域不涉及國家金融安全，最多只能說“可能”不涉及、“現(xiàn)下”不涉及。既然沒有一個官員敢對未來保證，那么做一些“矯枉過正”的安排，符合這個政府一貫的行事風格。故而，我認為，那個所謂VIE不接受，至少存在一個暗示。

　　結局：代價與收成

　　在中國數(shù)字巨頭中，大概沒有比馬云更高調(diào)的創(chuàng)始人了。馬云的高調(diào)，是在某種哲學理念上，人生感悟上。看來，中國文化中“立功、立言、立德”對他影響是頗深的。馬云不僅要打造阿里系這個商業(yè)巨頭來立功，還要留下《馬云內(nèi)部講話》來立言，更要用以誠信為名讓衛(wèi)哲下臺來立德。

　　但馬云的哲學還是商業(yè)偽哲學，做不到真正的哲學那個份上。馬云的矛盾也就在這里。一方面，我一點也不想否定馬云想做宗師的企圖心——這沒什么不好，但另外一方面，在今天這個市場環(huán)境下，要做宗師就得拿出“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勁頭來。

　　更進一步的是，這個市場，并不是出宗師的市場，時代背景就是這樣的。柳傳志說中國做企業(yè)，好比是在“38度的條件下孵雞蛋”，可見條件之惡劣。在這樣的背景下，立功或可，立言勉強，立德，早了點吧。

　　在我看來，馬云的問題是，長久以來調(diào)子唱得太高，高到可以就衛(wèi)哲下臺事件扯到“誠信”文化上去。誠信二字，屬于道義的范疇，而不是法律的范疇。馬云在這次“忠義不兩全”的情境中，艱難地決定了選擇“忠”而不是“義”，故而誠信兩個字，要大打折扣。本來馬云如果一貫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就一商人，而不是什么誠信化身，這事也就多了好幾分回旋之地：我一小小商人，這樣的局面，還讓我怎么著？

　　有一點我以為很明確，VIE框架不會被廢棄，這是整個數(shù)字經(jīng)濟的大背景和大現(xiàn)實。有司不會不管不顧到這個地步。從這件事后續(xù)的發(fā)展來看，央行不承認有這樣的條款，可以略窺一二。但要指望官方出來公開認可VIE，也屬奢望。

　　馬云這次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這件事帶來的一個后果就是：在外國投資人的眼里，中國人不講信用，他們可以利用內(nèi)部實際控制人的身份，生生地就把自己給踢出局去，以后和他們成為合作伙伴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這個隱患是存在的，但有多大？我看也沒大到天邊去。還是那句話，外國商人也是商人，有錢賺，自然就飛奔而來。倒是這些外國商人，和阿里系再打交道，會多一個心眼，這卻是真的。

　　更大的代價在于馬云的立德已經(jīng)失敗了，立言也要大打折扣。這是對于一直想做宗師的馬云最大的挫敗。一貫倡導的誠信文化出了些問題，感恩理念也有了瑕疵，因為到底軟銀過去曾經(jīng)是“阿里的恩人”。而且，有些微妙的事實，他還不能說，說了環(huán)境會更惡劣，會造成“立功”都不保——阿里系三駕馬車還要不要玩？

　　而至于這件事本身，倒相對容易處理。馬云和軟銀、雅虎之間，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飯，交情是不可能再會有了，剩下的就是個“錢”字。雅虎軟銀也許想過在境外起訴馬云，但很明顯的，起訴也是奔著賠償去的，而不是要求在支付寶里獲得控制權。因為他們很清楚，獲得控制權等于獲得一個沒有牌照的支付工具，這個控制權毫無意義。既然是奔著賠償去，那就可以不要打官司，咱們私下里和解，賠你點錢就完了。大家都是商人，商人嘛，就那么回事。

　　另外的結果可能就是關于阿里系上市的問題，這里包括阿里集團整體上市，淘寶分拆后的上市。淘寶一分為三后，可以將淘寶商城、etao兩個公司送上公開市場(淘寶由于自身假貨問題，比較敏感)。事實上，淘寶三部分本來在去歲背后就已經(jīng)有了獨立的公司，這個當口高調(diào)地宣布分拆，它的資本意義大于對員工持股變現(xiàn)的意義。阿里系公司上市步驟，馬云為了補償軟銀和雅虎，可能會加快許多。

　　不過，馬云還是留有后招的。三家公司，三個總裁，三個董事長，背后一個平臺，深得雙頭制領導之妙。而這種人事安排，基本上可以看出馬云實實在在的控制力。

　　阿里系三方博弈基本告一段落，馬云對阿里系的內(nèi)部控制力經(jīng)此一役得以強化，這大概是支付寶事件馬云最大的收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