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輝
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最小的孩子能夠看完一個世紀(jì)的故事,也許有很多命題都可以讓這個孩子來繼續(xù),比如如果巴金也寫博客,巴金又出書了或者巴金拿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請?jiān)徫业拿笆Вm然很多命題都是偽命題或者假命題,甚至是支離破碎的夢話。但是,從一個孩子的眼睛里來看,為什么不可以呢?我一直覺得巴金是一個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這個并
不是說他的歲數(shù),而是說他的真誠和孩子氣。
很多故事都是從這樣一個開頭說起來的,有一個孩子住在一個大園子里,他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這個孩子叫做李堯棠。那個園子應(yīng)該在四川,但是我想也可以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這個園子是憩園。這個園子,很像契柯夫的櫻桃園,是屬于過去陰霾也曾溫柔過的記憶,也是未來最燦爛也最殘酷的期待,很像人類的命運(yùn),不是嗎?小說《憩園》里,一個作家看到園子的舊主人死去,新主人也即將走向同樣的命運(yùn)。這樣的循環(huán),這個園子只需要承載一個可以很簡單說清楚的輪回,但是巴金這個孩子卻用很長的時(shí)間去想,我應(yīng)該是討厭它還是懷念它。巴金的哥哥早逝,讓他覺得自己的家很不好,是殘酷的,是令人窒息的。于是,巴金希望用激流沖毀他的家。在這個家里,沒有春天,只有秋天和寒夜。
我很喜歡《憩園》這個小說,因?yàn)槲铱偸遣荒茏プ∧欠N哀傷是從哪里來的。一個不好的家,一個被詛咒的家,一個應(yīng)該被毀滅的家,為什么讓書中的作家甚至巴金本人都有那么多牽掛。看著新主人小虎還沒有去掉的純真,我似乎覺得這個家有一些陽光能夠透出來。于是,我想在契柯夫的櫻桃園里的那枯萎的櫻桃樹,似乎總有一天在溫暖的晨曦中復(fù)活。
孩子的想象力和感受力是驚人的,他能夠把毫不相干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就像在巴金的《春天里的秋天》里,春的生機(jī)和秋的蕭條浸染著這個孩子所有的感受,我覺得那應(yīng)該是愛情的感覺。在巴金的小說里,愛情是最柏拉圖的,玨也好梅也好,都是些飄著的如煙的女子,似乎隨時(shí)都可以被世事的風(fēng)吹散,但是轉(zhuǎn)瞬間,這些煙又輕輕地聚在一起,攢成人形,繼續(xù)這個夢。即使是在《家》這樣激流中的故事,我總是能感受到有一個少年在期待和描繪著最浪漫的愛情。也許我是憂傷而敏感的,在讀這些故事時(shí),就像當(dāng)你一邊看著春花盛開,一邊秋葉繽紛,人心上的淚腺有點(diǎn)不知所措了,是該流淚呢,還是應(yīng)該收住。我不知道,我覺得在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的作家里,最懂愛情最會寫愛情的男作家,就是巴金了。巴金在自己的回憶文章里寫到自己的妻子蕭珊,似乎沒有書里的那么浪漫,但卻是一個很堅(jiān)忍的女子應(yīng)該在巴金的心里也曾是春天和秋天的混合。
很多孩子都有他的朋友,比如小狗包弟。這只小狗讓巴金這個孩子意識到自己做錯過事,也意識到說真話是多么不容易多么寶貴。在屠格涅夫眼里,小麻雀是堅(jiān)強(qiáng)的,而在巴金眼里,善良的包弟見證了很多荒謬和殘忍,也讓巴金在十年之后更加珍惜自己說真話的權(quán)利。
《隨想錄》一直以來,我都會讀得很辛苦,因?yàn)槲铱傆X得很沉重。因?yàn)楹芏嗳硕紱]有勇氣說真話,除了那個孩子。不久前,我在北京人藝?yán)锟戳藞觥恫桊^》,最后常四爺有一句臺詞:我愛我的國,可誰來愛我。讓我想起了老舍,也想起了巴金寫的《懷念老舍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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