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談佳隆/上海報道

　　2008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規劃總用地面積174萬平方米、上海面積最大的浦東三林保障性住房基地打下了第一根樁。在隆隆的打樁聲中，上海市政府開始兌現此前宣布的2008年內保障性住房開工數將達400萬平方米，未來在5年內將建成2000萬平方米的30萬套經濟適用房的政府承諾。

　　在很多人看來，這一浦東三林地塊的開工頗具多重的象征意味。

　　對于上海市來說，多年的依靠商品房拉動上海地產經濟的發展模式在國內外經濟調整的背景下已經面臨新的抉擇，加大建設保障性住房成為拉動上海地產經濟的新希望。

　　對于這塊地皮本身來說，在長達十年中，它的命運經歷了無人問津、非法轉手、多次炒賣、終歸政府的重重波折。而如今，這塊“是非之地”終于有了它的歸宿，成為保障性住房用地。

　　而對于一個人來說，在這塊“是非之地”上的種種“是非之舉”，讓他最終站在了法庭上接受審判。他就是曾經被上海灘名流稱為“浦東之子”的上海周氏(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周小弟。

　　2008年12月25日、26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第一法庭開庭審理了周小弟案。在公訴人案頭那幾近半米高的訴訟材料足可說明該案的舉證繁復。雖然審判長余劍屢屢向控辯雙方提示要注意庭審效率，但兩天的庭審時間幾乎都超過12個小時，這讓參加庭審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疲倦。而站在被告席上的周小弟已不復當年上海政商紅人的神氣，表情落寞。但他依然為自己涉嫌倒賣土地使用權罪做了無罪辯護。

　　浦東政商紅人的發跡史

　　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有意安排，恰恰在一年之前2007年12月26日召開的上海市政協十屆三十八次常委會議審議通過決定，撤銷周小弟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十屆上海市委員資格。依據當時《關于撤銷周小弟十屆市政協委員資格的說明》顯示的理由，周小弟因涉嫌故意傷害罪，檢察院經依法審查，已決定對其逮捕。

　　而上海市公安局、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在隨后的偵查審查過程中發現，周小弟涉嫌故意傷害罪背后隱藏著涉嫌“非法倒賣土地使用權罪”的證據，而此后公訴人也以此作為涉案理由之一起訴了周小弟。在上海這一土地交易相當頻繁的都市，以該罪名立案的重要案件，除陳良宇弟弟陳良軍案外，至今仍十分鮮見。

　　事實上，也正是隨著對周小弟涉嫌非法倒賣土地使用權案調查的不斷深入，周小弟富于傳奇色彩的發跡史才逐步得以被越來越多的公眾所知。

　　今年已經53歲的周小弟是地地道道的浦東楊思鎮人，中年發跡和樂善好施，使他有了“浦東之子”的聲望。20世紀80年代，周小弟曾因盜竊罪、詐騙罪被原上海川沙縣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出獄之后，他通過與人合伙養豬成為上海“養豬狀元”，養豬致富使他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199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同意上海市加快浦東地區的開發，浦東也從上海的“鄉下”變成了希望的熱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91年，周小弟開始從經營汽車零配件開始創業，進而創辦出租汽車公司等實業，這為他最終涉入房地產開發經營奠定了基礎。而至案發之時，周小弟名下仍擁有一系列產業，涵蓋了教育、房地產、服務娛樂、出租車、家具、貿易等諸多行業。其創立的周氏(集團)有限公司下轄新世紀創業(集團)有限公司等多家知名企業。

　　有知情人士告訴《中國經濟周刊》，樂善好施是當時不少人對周小弟的看法，加之外界傳說他篤信佛教，虔心禮佛，“慈善企業家”的口碑漸起。在2005年胡潤中國慈善家排行榜中，周小弟以捐款1885萬元名列第18名。與此同時，周小弟的各類頭銜也越來越多。上海市政協委員、民建中央委員、上海市國際商會副會長、上海宋慶齡基金會理事等頭銜讓周小弟在上海政商界有了一席之地。

　　然而，隨著涉嫌非法倒賣土地的證據逐步清晰，人們認識了這些曾有的頭銜背后的另一個真實的周小弟。

　　一塊土地的7年流轉生涯

　　2008年5月30日，就在上海市公安局向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遞交了周小弟案的《起訴意見書》的同日，上海市房地局以一份《關于收回浦東新區三林懿德居住區地塊土地使用權的決定》的文件，將浦東三林懿德居住區地塊尚未開發的142.4萬平方米(約2136畝)土地使用權收回，最終重新作為儲備用地進入浦東新區土地資源儲備中心，結束了該塊“是非之地”長達七年多的流轉生涯。

　　該地皮也成為上海歷年來政府收回的最大的一塊流轉土地。上海市房地局文件稱：原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與上海新世紀創業(集團)有限公司、上海中星(集團)有限公司簽訂的共同開發懿德居住區協議，以及收取土地款系轉讓劃撥土地使用權的行為，除上海新世紀懿德房地產有限公司已辦理出讓手續的22.58萬平方米(約338.7畝)外，均屬非法行為。

　　這一文件認定了一個重要事實，三林懿德地塊2536畝土地中的絕大部分并未獲得土地使用權證。

　　公訴人的證據顯示，1992年，三林轄區由原上海縣劃歸浦東新區，上海縣則撤并入閔行區。區劃調整前，原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獲批征用三林紅旗村、懿德村征用、帶征土地共合2536畝，做商品房開發。

　　周小弟的一位辯護律師告訴記者，1997年，浦東新區(上海縣建制取消，并入浦東新區)政府專門就此發文，要求上海縣房地產公司必須開發該地塊，否則逾期收回。由于土地荒涼、交通不便，無人愿意接手，于是上海縣房地產公司找到周小弟聯合開發。

　　據該律師介紹，2001年4月，周小弟經曾任浦東新區公安局基建辦副主任的徐建剛等人介紹，以上海新世紀創業有限公司董事長的名義與當時的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改制后名為“中祥(集團)有限公司”)簽訂協議，以單價每畝25萬元、總計6.34億元，受讓浦東三林懿德地塊的2536畝土地使用權，但其間只有338.7畝簽署了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

　　一個月后，即2001年5月，上海新世紀創業(集團)有限公司、原上海縣房地產總公司、上海中星(集團)有限公司以合資方式成立了上海新世紀懿德房地產有限公司這一項目公司，周小弟占股比例高達85%。

　　與此同時，另一件同時進行的投資決策漸漸令周小弟陷入兩難的境地。2001年3月，周小弟力排眾議，毅然斥巨資在浦東南匯創辦了上海工商外國語學院。當時周小弟認為該項目只需1億元就能“搞定”，然而，截止到目前，周小弟已經為此學校投入將近5億，換來了上海工商外國語學院董事長的頭銜。這樣的投資理念似乎違背了周小弟“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的人生信條。

　　在法庭上，周小弟供稱，因為在建一所高校，資金需要遠遠超過預算，受制于資金壓力，在徐建剛的建議下，他決定通過“聯合開發”獲取一部分資金，得以繼續運作使該土地“三通一平”，同時也有資金辦學校。

　　在此情況下，周小弟另一人生信條開始發揮主導作用——“只要肯干就一定能干成”。他先后找到了上海陽光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西子公司、上海欣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和上海環境集團，合作開發大部分土地尚未取得土地使用權證的三林懿德項目。

　　公訴人的證據顯示，2001年9月至2006年11月間，周小弟、徐建剛共謀以“聯合開發”名義按每畝人民幣57萬元至125萬元不等價格將上述地塊分別以轉讓開發權或折算為懿德公司股份等方式非法轉給上海陽光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西子公司、上海欣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和上海環境集團。懿德公司及周小弟控制的其他相關公司共收取上述單位支付的款項20余億元。

　　記者在對此案多位辯護律師的采訪中了解到，究竟是“聯合開發”還是“倒賣土地”成為認定周小弟“非法倒賣土地使用權罪”罪名是否成立的關鍵。此外，該案的判決也將對地產界“商業模式潛規則”產生影響；其更大的影響則可能有助于在法律上明確區別房地產公司之間的股權轉讓行為與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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