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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學良:阿貓阿狗都自稱經濟學家 需要清理門戶


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2月24日 18:21 南方人物周刊

  

丁學良:阿貓阿狗都自稱經濟學家需要清理門戶

香港科技大學教授丁學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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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眾并不知道經濟學家的評價標準,但有一點他們知道,中國很多的經濟學界人士在瞎說,拿了房地產公司的錢拼命替房地產公司講話,拿了煙草公司的錢拼命替煙草業講話

  本刊記者 陳靜 發自香港

  2005年10月,中國主流經濟學家遭到前所未有的否決與棒喝:香港科技大學教授丁學
良對國內媒體撂下這樣一句刺耳的話:“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學家,最多不超過5個。”在隨后接受記者采訪時,他說得更不客氣,更刻薄:“中國的主流經濟學家把太少的精力用來做經濟科學研究,把太多的精力用來為某一利益集團說話。” “國內有的著名經濟學家連在國際上最好的50個經濟系里當研究生的資格都不夠。”

  根據《中國青年報》2005年11月7日的調查結果,“中國最受信任學者”只有郎咸平和吳敬璉兩位。在公眾的心目中,經濟學家不再是可以相信的群體。丁學良對國內經濟學家學術能力的評價,恰好吻合了中國民間社會對經濟學界的普遍不滿,他的言論發表之后立即在網絡上得到民眾的支持,也使他成為大眾關注的明星。

  自一語激起千層浪以來,丁學良每天都會窩在四壁堆滿書架的辦公室里,看看網上的反應和朋友們對此的回復,然后從中挑選一些文章轉發給更多的朋友。他健談,喝口水,把胡子一抹,繼續他的憤世嫉俗;他也愿意談,語速極快,帶著江淮口音的普通話,老是擔心對方聽不明白。他一貫的心直口快,他一貫的自負和傲氣,在香港學術界是出了名的。他沒有要閉嘴的意思,他還會繼續談下去,“一年一個問題。”

  祖父祖母沒有名字

  因為出生在偏僻的皖南農村,因為家貧如洗,也因為十年浩劫,丁學良只斷斷續續地受過不完整的小學和初中教育。外人難以想象,那個極度閉塞的村子依然沿用民國紀年,甚至存在“私刑”,用“沉豬籠”這種殘忍方式處死偷情男女。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個6歲喪父的孩子該承受多大的生活之重啊。語調高昂的丁學良回憶起來,也不禁掩面嘆息,淚流滿面。

  “1982年我從上海分配到北京工作,政審很嚴,要調查祖宗三代。我6歲時父親就死了,爺爺奶奶的名字怎么也填不出來,他們懷疑我成分不好,不愿意照實填。后來他們調查回來,確證我的爺爺奶奶沒名字,到他死,村里人也只知道爺爺姓丁,稱他為‘丁老粗’;奶奶姓潘,一輩子在地主家當丫頭,所以到死別人都叫她‘潘丫頭’。他們說我真是三代赤貧、根紅苗正啊!在美國的時候,我的美國同學寫我的故事,開頭就是‘我的祖父母沒有名字……’”

  孩提時代的苦痛是揮之不去的。“很多年里,我眼睛一睜開,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肚子吃飽。很多年,夜里睡不著覺,餓啊。聽到寒風的聲音,還有狼的嚎叫聲,很害怕,山里的狼沒有東西吃,就跑到村里來吃小孩!直到現在,我晚上還害怕那樣尖利的風聲,有時候做夢都回到童年時代,犀利的風聲夾雜著狼的嚎叫,夾雜著母親半夜里無助的哭泣,真的像夢魘一樣!”

  這是一個從來不過生日的人,因為他不知道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識字的母親只告訴他,他出生的時候老家正在發大水。長大后他算來算去,家鄉發生特大水災,應該是在1954年。很多年后,他在回憶錄中將自己的出生時間定為:1954年發大水之前。

  貧窮的鄉村仍然恪守著儒家文化的傳統,把讀書這件事看得很重,丁學良清楚地記得老家的那句俗語——“三代不念書,放出來一窩豬”。近代史上,這一地區涌現了多位文化名人,胡適的家鄉績溪和丁學良的老家,相隔不到幾十公里。因此,丁學良雖然家貧,也讀了3年多小學,上過兩年初中。

  不正規的農村教育給他留下了后遺癥。如今已是國際知名學者的丁學良說自己打字總是有問題,因為小時候老是念錯字,“挑釁”念成“挑半”,“欽差大臣”念成“欽差大巨”,這些小時候念錯的字根深蒂固地印在腦子里,不肯轉換過來。

  1979年,自學考試,丁學良成了當地八縣一市第一個考取研究生的人。鄉親們搞不清楚什么是研究生,只知道當時最有名的是陳景潤研究員,于是他們非常興奮,“我們這里也出了一個‘研究員’啦!”

  拿下哈佛博士學位

  從皖南到上海,丁學良終于邁進了正規大學教育的門檻。他對那3年并沒有特別的感情,很多時候只是提到自己曾在上海一所名牌大學讀書。他的畢業論文差點沒有通過,這件事到現在還讓他憤憤不平。 “我太創新了,我寫的是經典社會主義理想中,最吸引人的是人道主義,以人為本。那時絕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甚至反對,但是現在已經寫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了!”

  此后,丁學良的人生道路一帆風順:1982年,在于光遠等知名學者的幫助下,順利進入中國社科院;1983年,獲得首屆全國社會科學中青年優秀學術論文一等獎;隨后,經恩師推薦赴美留學。那時他的英語很差,在匹茲堡大學校長的歡迎宴會上,他連校長先生的問話都聽得一頭霧水。

  10個月后,丁學良獲得哈佛大學和福特基金會的雙項獎學金,轉入哈佛。 “像我這樣從農村出來,有機會到哈佛去念書,你不知道心中揣著多少代的希望,肩膀上承載著多少人的期待!”剛進哈佛,就聽說一個北京來的學生跳樓自殺未遂,因為覺得不成功,無顏見江東父老。“我到哈佛之前,都是輕而易舉地拿第一,不用多努力。哈佛不一樣,這里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學生。”他嘆了一口氣,“現在想來,我一輩子最累的還是在哈佛。”

  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不是可以輕易拿到的。據1990年的一項統計,哈佛大學社會科學系科的學生平均花費8.2年完成博士學位,這其中大部分是美國學生,沒有語言障礙。丁學良對于自己在哈佛的表現很滿意,他在文集的自序中寫道:不到7年拿到學位,已經很不錯了!

  讓更多貧困少年通過讀書改變命運

  在今天這個物質主義時代,理想主義在很多人那兒已經很稀薄了,但丁學良依然難改初衷。“如果可以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物質條件,我最愿意回到在北京的那兩年,睡辦公桌的兩年。那時充滿了理想,對個人,對國家,對民族。”當時,他沒有宿舍,只有一床棉被,夜里常常就睡在于光遠先生的大辦公桌上,早上把鋪蓋一卷,繼續看書。

  求知和報國,是他強調的“我們這一代人的終極目標”。出國二十余載,至今他還保留著中國護照,盡管一次次在過境時遭受歧視,但他想堅持到底,忍受“一個普通中國公民在國際上所受的種種歧視”。現在雖然身在香港,公寓面向大海,每天都可以盡享西貢的碧海美景,他卻說,最希望的是回到國內當一名大學教授,而以他的個性,北大最為合適。

  丁學良念念不忘家鄉和他的同鄉胡適。“我感受特別深的是那些20世紀初期到美國和歐洲去,在最好的大學拿到學位后回來,推動近代中國高等教育發展的學者,比如胡適。100年之后,我們的肩上依然有這個擔子。”

  拿到博士學位,經歷了幾年的茫然和抑郁之后,丁學良終于找到了他可以稱之為精神寄托的抱負,他認為自己負有Mission (使命)。“人不能只有工作啊,要有個beyond(更高的),不僅僅是教書,一個job(工作),比job、career(職業)更重要的是mission, 我必須要有個mission才能活下去。現在我覺得惟一的mission,就是為在中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做我能做的事情,哪怕為此而得罪人。所以,我把自己定位成‘傳教士’,英文就是missionary。”

  2004年,丁學良出版了專著《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學?》。談到大學,談到讀書,他的語調再度高昂,雖然他的母親不明白兒子為什么要出來讀這么多年的書,而且越讀越遠,從上海讀到北京,最后讀到了美國。“我母親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能夠在村里當一個獸醫,因為我父親就是獸醫,叫‘牛郎中’,她覺得這個最牢靠。”

  讓讀書和好大學改變窮困孩子的命運,丁學良對此深信不疑,他的母親因為這個有出息的兒子,在家鄉受到尊重,就是一個最生動的例子。說起這個故事,他竟在記者面前泣不成聲。

  “93年夏天我第一次回國,母親對我說,我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我這一輩子別人沒有把我當人,有一回別人把我當人,是因為你。母親去看牙,診所門口排了一大堆人。她年紀大了,站不住,有人就勸她去找馬醫生,當地最好的牙科醫生,她跑去問他,‘醫生吶,能不能看在我兒子的面子上,先給我看看牙?’當時我在美國。馬醫生架子很大,‘你兒子是誰?’ 老太太說,‘我兒子是丁學良。’馬醫生一聽馬上摘下口罩,把自己的椅子讓出來,用白大褂擦干凈,讓我母親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水,遞了一支煙。母親對我說,‘兒啊,我一輩子是人下人,頭一回有人把我當作人上人,是因為你念書念得好啊。’”

  在中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讓更多的貧困少年因讀書而改變個人和家鄉的命運,這一信念在丁學良心中越來越堅定。他已經決定在家鄉的中學設立一份以母親名字命名的獎學金。

  中國很多經濟學界人士在瞎說

  人物周刊:您的那句話,“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學家不超過5個”,引起軒然大波,是不是當初也沒有預料到?

  丁學良:對學術界的沖擊我想到了,這本來就是我考慮的最重要的事情。

  2005年底我在四川遇到一個朋友,他在北京讀了碩士,在一個中等城市當市委書記多年,接待了很多國內經濟學界的名人,他給這些人起了一個名字,叫“結論經濟學家”——不需要做研究就已經有結論了。這種結論從哪里來?我想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惟上”,一個是“惟商”。可見這么多年來,人們所見的這類現象太多了。

  人物周刊:民眾非常支持您的話,您怎么看?

  丁學良:民眾關注的是公正,他們絕大多數并不知道經濟學家的評價標準,但有一點他們知道,中國很多的經濟學界人士在瞎說,拿了房地產公司的錢拼命替房地產公司講話,拿了煙草公司的錢拼命替煙草業講話,而且是以“經濟科學”的名義講話。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阿狗阿貓都稱自己是“經濟學家”,因為經濟學資源多,這很麻煩,已經到了清理門戶的時候了。人太多了,需要一個專業標準。

  人物周刊:您本人學過經濟學嗎?

  丁學良:我本人按照國內的標準,老早就是經濟學家了。1978年11月,我的文章已經發表在《經濟研究》的頭條,你知道第二篇是誰嗎?孫冶方!1949年以后國內影響最大最受尊敬的經濟學家,而《經濟研究》是中國最好的經濟學刊物。按照國內的標準,我老早就是經濟學家了;按照美國的標準,我不是。國內很多經濟學界的人搞不清楚,他們以為所有談論經濟問題的人都是經濟學家。哈哈!

  經濟學是一門很嚴謹的科學,我們人人都談論天氣,明天冷不冷,下不下雨,但能說我們是氣象學家嗎?當然不是!

  人物周刊:您談到的經濟學界的不規范的活動和研究,最終會帶來什么樣的危害?

  丁學良:至少兩點,第一是誤人子弟。國內大部分名牌大學我都去做過學術交流,很多名牌大學的學生,包括來我們這里讀書的,都被誤導了,經濟學科特別明顯。

  一個人有效地做事的年頭是不多的,只有幾年時間在讀書,如果被誤導了,再回來不容易。人生就像開車,快車道上錯了就很難退回來了。

  假如我有時間,我會一個學科一個學科地問過去。

  第二個危害是武大郎開店。自己水平很差,又不好好做學問,當然就不會用積極開放的心態引進人才,因為怕自己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人物周刊:國內對您的反駁意見,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認為您不是經濟學家,怎么能隨便發議論,還有一個是不同意您提出來的判斷標準。

  丁學良:我講的標準,都是國際上最好的或者比較好的經濟學系,花了一代一代人的功夫總結出來的,評價經濟學研究成果的一整套的復雜的評價系統。

  社會科學包括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人口學、地理學、語言學,沒有哪一個學科像經濟學這樣,有專門的人來評價他們的研究成果,而且不是一個地方在做,北美的、歐洲的、亞洲的,都有人專門做這種研究,所以我講的話都是有根據的。

  你剛才看到我的辦公室堆著一大摞資料,都是我們做學術評價的標準。怎樣評價經濟學家和經濟學系?核心就是研究成果啊。你的研究成果要得到大部分同行的認可和欣賞。

  我舉個例子,“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江南造船廠造了一個1萬噸的水壓機,說趕上和超過了世界先進水平,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就”。有的老外不吭聲。終于有一天,幾個內行憋不住了,問他們,你們知道現在國際上水壓機的先進水平嗎?能給幾個參數嗎?廠方回答不出來。你都不知道國際上的先進水平,又怎么知道自己趕上和超過別人了呢?

  他們老講我沒有資格評論他們。我到美國去不能評論最好的經濟學家,但是在這里,他們這些人還沒有好到我不能評價的地步!我倒希望他們很快長進到我不能評價的地步。他們這些年來寫的東西,不需要什么經濟學訓練的人都可以看懂,說明他們還處于“經濟科學前”的狀況,還沒有進入經濟科學的大門。

  不是我不懂標準,是那些反駁我的人不敢面對標準,一面對標準,他們就完了,連大門都進不了!

  在國內,自我標榜“名流經濟學家”已經十年、二十年的,甚至自我標榜“大牌的”,他們想要進國際上最好的經濟系,我認為一點希望都沒有。那他敢不敢申請排行75至100名的經濟系的副教授?他能不能排上前三名?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人家招助理教授,你去試試看?

  北京有位姓X的人,一家非學術類雜志的主編,也出來評論經濟學規范。中國有句話叫“藝高人膽大”,我這次發現不是這樣,有幾個全盤否定我的話的人,共同特點是無知,無知才膽大,他們不知道世界上經濟學界發展到了什么水平,所以什么話都敢講。那些人說話的水平之低啊,我發現他們屬于井底之蛙的最下面一層,最上面的一層還能看到巴掌大的天,他們什么也看不到。

  還有一個據說在國內也是“知名經濟學家”,我沒聽說過,問了在世界銀行的朋友,他說,那個人在國內鬧了個大笑話,他們組織翻譯英文的關于經濟和法制的書,把《孫子兵法》(《The Art of War》), 翻譯成“孫中山先生的《戰爭的藝術》”,而且12年都不改,兩版都不改,連基本的敬業態度都沒了,不是誤人子弟又是什么?

  人物周刊:中國人歷來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傳統,大家一般都不愿意直接批評別人,您的勇氣是從哪兒來的?

  丁學良:在這點上我和很多人心態不一樣,我從來不認為對于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發展很重要的事和我沒有關系。

  人物周刊:您這么猛烈批評中國經濟學界,是不是和您身處香港有關?如果您人在國內,可能就不會這么說了?

  丁學良:我在國內工作也會講這個話,方式可能不太一樣,但傳達的信息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也許這種事發生在美國我不會講,因為和我沒什么關系,那不是我的國家。問題是,這種事恰恰發生在中國,在我自己的國家。

  中國的經濟學家一部分是經濟“談家”,是空談,不是研究;還有一部分是經濟“干家”,會搞錢的。我不反對合理合法地搞錢,但不應該和經濟學家聯系在一起,經濟學家是做學問做出來的。

  人物周刊:您這次的言論對自己有什么影響嗎?

  丁學良:當然。本來很多大學請我去,會有非常好的接待,很好的抬舉,但我講了這話以后,可能很多人不理我了。我國內的大部分朋友也都是在經濟學界,我希望他們正面對待我的評論,繼續做朋友。

  人物周刊:在西方的大學里,經濟學系的情況如何?

  丁學良:在西方,經濟學系訓練出來的最好的博士生,絕大多數留在最好的大學的經濟學系,雖然工資比不上商學院,比不上大公司,但是他有學術上的尊榮;次等的經濟學家大部分是到投資銀行,雖然在學術上沒有多大貢獻,但掙錢很多,有得有失。

  中國相反,很多人以為到銀行的是最好的經濟學家,因為錢多。不是這樣的。要想國內的經濟學走上正道,還需要制度性的保障,有些要靠經濟學界的集體努力,有些還要靠經濟學之外的制度建設,這是更大的問題。

  西方在經濟學系拿到博士學位的人,大約四分之一都去了大學教書。大學是培養人才的,如果最好的經濟系不是最好的人在教書的話,怎么能培養出青出于藍勝于藍的學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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