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老板”在社會的印象中,似乎被當成一個特殊群體。
在中國,他們曾一度被全國各大媒體關注:2005年,11位煤炭商人被列入胡潤能源富豪榜,其中9位來自山西;他們“招搖”“奢華”的傳聞在媒體上屢見不鮮。
山西煤老板人數有多少?他們有多少資產?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諸如此類問題幾乎無人能說清,因為,鮮有人真正走近這個有些刻意與公眾拉開距離的群體。
山西2008年開始的煤炭資源整合(下稱煤改)讓“山西煤老板”仿佛成為過去式,“山西煤老板是歷史現象,隨著時代發展將淡出歷史舞臺。”山西省委書記袁純清說。
而“山西煤老板”這個群體并沒有消失:他們中有的人還在煤礦上繼續堅守,與前幾年不同,隨著煤價持續走低,一些富翁變成了“負翁”;他們中有的人“脫煤”轉型,面對并不確定的未來?
2012年,煤市風云突變。4號主焦煤的價格從每噸1800元掉到了每噸500多元,5號原煤的價格也由每噸600元降至每噸260元。
2014年春節過后,煤市行情更不樂觀,“焦炭每噸跌至1000元左右,而在2013年6~7月份焦炭期貨價格是1800元每噸。”
這個春天,山西煤老板的感受會是什么?
煤老板遭遇“黑金”咒語
巨額資金投入煤礦,煤價卻一跌再跌,煤企幾乎全部深陷“黑金詛咒”困局:煤炭大量積壓;銀行貸款無望;在建礦井停工;煤礦大幅裁員??
在山西,煤老板最多的地市當屬呂梁。
“煤改前,呂梁355個煤礦中只有一個市屬國營煤礦,其余均為民營。”呂梁一位官員說,“煤改后,呂梁民營煤企仍占總煤企數量的70%。”
2008年至2011年,煤價持續走高,地下的煤炭黑金給煤老板們帶來了巨大財富,“當時,大家覺得煤市好得不得了,為了獲取更大利益,煤老板們紛紛融資擴大煤礦規模。”呂梁一位煤老板回憶。
2012年至2014年3月,煤炭市場急轉直下,呂梁4號主焦煤的價格從每噸1800元掉到每噸500多元,5號原煤的價格也由每噸600元降至每噸260元,“即使價格如此之低,煤還是無人買。”當地一位煤老板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
巨額資金投入煤礦,煤價卻一跌再跌,呂梁民營煤企幾乎全部深陷“黑金詛咒”困局:煤炭大量積壓;銀行貸款無望;在建礦井停工;煤礦大幅裁員?
面對相同困境,煤老板們的心理卻是冰火兩重天:有的煤老板認為“煤市低迷是企業發展的機遇”;有的煤老板在哀怨“大家硬撐著,都快倒下了”。
李子杰為何能“幸免”
57歲的李子杰是呂梁一個煤業集團的董事長,目前,他手中有2個煤礦,產能分別為150萬噸和90萬噸,資產30億元,職工1500多人。
李是一位不折不扣靠煤礦起家的煤老板。
2003年,李子杰開始干煤礦,“剛開始承包鄉鎮煤礦,承包費一年幾萬元。”李子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當時,說是產能3萬噸,其實還不到1萬噸。后來,經過煤礦股份制、煤改,小煤礦最終變成了大集團。”
呂梁當地盛傳,如果李子杰的煤礦賠錢,那呂梁所有的煤礦就不能干了。李子杰對此并不否認,“目前的煤價對于我的企業只是微利,而對于其他企業,就已經開始虧損了。”
相關數據顯示:2013年,呂梁市離石區9個規模煤礦中有2個煤礦停產。呂梁首屈一指的山西大土河焦化有限責任公司限產近一半。離石區一位官員告訴本刊記者:2013年,離石區原煤產量同比下降5%;洗精煤產量同比下降7%;焦炭產量同比下降4%。主導產業價格下跌,工業增加值因價格下跌因素減值6億元。
這位官員告訴本刊記者:2013年以來,受多重因素的影響,關聯行業需求低迷、下游采購信心不足、外煤的沖擊、產能過剩等因素疊加,煤炭市場延續2012年低位運行的態勢,煤炭經濟下行壓力進一步加大,“呂梁不少煤礦企業發展陷入極端困境。”
呂梁80%的煤企是高負債運作,“負債率都在70%以上,市場一低迷,這些煤企就吃不消了。”李子杰說。
“2003年,一噸5號原煤賣30~40元,時至2011年,5號原煤已經賣到了600元,大家覺得煤炭市場好得不得了。”李子杰說,“價值20億元的煤礦炒到了50億至60億元,高昂的煤價讓大家昏了頭,很多人不停融資擴大規模,他們想盡辦法吞下更多的煤礦,幾乎所有的煤老板都在向銀行貸款,至少70%的煤老板在民間融資。”
好景不長,2011年開始煤價走低,到了2012年,煤價已經掉得驚心動魄,“2012年4、5月間,煤價一天一個價,幾天就掉百十元。煤價就像坐上過山車,嘩啦一下就掉下來了。”
雖然煤價持續走低,可還是少人問津,“煤賣不出去,銀行貸款和民間高利貸卻是要還的,煤老板的負債越來越高,都被套牢了。”李子杰說,現在,很多煤老板都在熬,只要資金鏈不斷裂就繼續生產,等待市場回暖,“負擔越來越重,短期內高成本運作對企業發展影響不大,但是如果常年巨虧,對企業就是致命的。”
2013年,呂梁大部分煤老板都在賠錢,而李子杰卻有盈余,“完成稅費1.8億元,凈利潤1500多萬元。” 李子杰說,“一個煤礦的產能還從90萬噸升級到了150萬噸。”
李子杰坦言,自己之所以暫時“幸免”,得益于企業無負擔,“我沒有貸款,也不給別人擔保貸款,有什么問題都是自己籌措資金解決。”李子杰告訴本刊,“我賣煤從來不賒賬,有多少錢就辦多少事,不借錢給別人,也不向別人借錢。”
李子杰的集團是整合主體,按照規定是可以整合更多煤礦的,但他卻沒有這么做,“如果,大家都把自己原先的煤礦做精做好,不盲目擴張,就絕對不會賠得如此慘烈。”
張玉海的艱難處境
雖與李子杰一樣同為煤老板,但張玉海的處境卻艱難得多。
張玉海是呂梁一家大型民營煤礦的掌門人,“企業年產原煤330萬噸,焦炭60萬噸,洗精煤120萬噸,鐵10萬噸。”
“原先,企業經濟來源主要靠煤礦。”張玉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2002年,他開始涉足煤礦。
“投資幾百萬干了一個煤礦,兩三年后,我的煤礦從1個變成4個,但產能都很小,最小的9萬噸,最大的也只有30萬噸。”張玉海說,“2002年至2008年期間,煤市并不好,煤礦盈利微乎其微。”
到了2009年,煤價驟然高漲,4號主焦煤每噸從600多元一下變成了1700多元。”幾乎一夜之間,上門的人都是提著現金、堆著笑臉來買煤的,張玉海的好日子終于等來了。
2009年至2011年,煤價持續走高,張玉海開始快速擴張,“花了近20億元將4個煤礦整合成2個,一個產能為90萬噸,另一個產能為120萬噸。”張玉海說,“同時,還投資電纜加工、生態農業、煤機設備、房地產等產業。”
張玉海坦承,銀行和民間資本在這些項目中“少不了”。
2012年,煤市風云突變,張玉海的大麻煩來了,“兩個煤礦尚未完工,煤價就掉下來了。”到了2014年3月,“兩個煤礦中,一個在聯合試運轉,而另外一個由于資金問題已經停工。”張玉海說,“煤礦聯合試運轉產出的煤并不多,但就這么點煤都賣不動,問價的人都沒有。”
張玉海投資的其他項目也面臨困境,“前期掙到的錢都投進去了,現在就靠貸款維持企業運轉,2014年春節,連工資都發不出了。”
“呂梁煤企中三分之一資不抵債,三分之一暫時勉強運轉,三分之一有盈利。其實,三分之二的煤企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張玉海說。
2013年,山西召開全省的民營企業家座談會,會上好幾個煤老板自稱資產上百億,張玉海對此很不屑,“沒有一個人敢說‘資產’是凈資產還是負資產,因為,很多人都是負資產,資不抵債。”
張玉海認為,現在,呂梁的煤老板們很多都陷入困境:首先,煤炭、鋼鐵、水泥的行情不佳;其次,銀行壓縮信貸規模;再者,煤礦驗收程序緩慢滯后,本應3年建成的煤礦6年都建不好。另外,附加在煤炭上名目繁多的費用令本就經營困難的煤企雪上加霜,“一噸煤要交170元的費用(農民費、村里的費用、鄉里的費用、縣里的費用、職能部門的費用、省里的費用)。”張玉海說,“以前,每噸煤賣1000多元的時候,交這些錢不存在問題,現在,煤價持續走低,煤企就無法承受了。”
談及貸款,“市場好的時候,你不要銀行硬給,市場壞的時候想貸款卻貸不下。”張玉海說,“我去貸款,銀行說,你先把前面的貸款還了再貸,但是,等還款后就不給貸款了。”
張玉海說,從2013年開始,銀行不再給呂梁的煤焦企業貸款,“以前煤礦拿礦產證就能抵押貸款,現在,人家對礦產證有懷疑,因為礦產證已經貶值了。”
張玉海告訴本刊記者,呂梁很多煤老板都和他一樣,“一大堆煤老板天天到銀行信貸部門上班,專職跑貸款。”
因為貸不到款,張玉海身邊的很多朋友早已開始在民間集資,“成本高,最便宜的也在2分2、2分5(月利),誰都知道高利貸是個毒果子,但是,不吃不行,沒辦法。”
煤市寒冬還未結束
李子杰和張玉海都認為,煤價尚未探底,換言之,煤市的寒冬還未結束。
2014年春節過后,煤市變化非常大,“焦炭每噸跌至1000元左右,而在2013年6~7月份焦炭期貨價格是1800元每噸。”李子杰告訴本刊記者。
焦炭價格波動直接影響了煤礦、焦化廠、洗煤廠,“所有人都在觀望,究竟煤價要低到什么程度?大家心里沒譜,買方不敢買,賣方不敢賣,都在走走看看,導致煤炭嚴重滯銷。” 李子杰說。
2013年底,河北省提出,計劃在未來5年減少6000萬噸鋼鐵產量。河北省省長張慶偉向媒體表示,到2020年河北再削減鋼鐵產量2600萬噸。這意味著,在未來五六年間,河北省總計削減鋼鐵產量8600萬噸,這是目前河北省國有鋼鐵企業河北鋼鐵集團產能的兩倍。
據本刊記者了解,呂梁煤礦產出的焦煤主要供給本地及長治的焦化廠,兩地焦化廠生產的焦炭最終銷往河北大小鋼鐵廠。
“焦煤、焦炭都將受到牽連,需求量會大幅萎縮。”李子杰說,“焦炭價格還要跌,預計會掉到每噸650元左右,如果真到了這個價格,我就開始賠錢了。”
面對困境,李子杰有自己的打算,“繼續給煤礦投資進行技改和擴建。”李子杰說,“煤市低迷反而是企業發展的機遇。”
2014年春節后,張玉海一直在忙著找貸款,但是收效甚微。
近幾個月,張玉海的企業開始裁員,“已經裁了300多人,就目前的形勢看,還要繼續裁減,最終,估計要裁掉一半的職工。”張玉海說,“留下來的職工的工資也要降,沒辦法,煤市好就掙錢,煤市略微不好就賠點錢,煤市特別不好那就等著塌鍋了。”張玉海告訴本刊記者,他并非個例,“呂梁好多煤企都已經發不出工資了。”
2013年6月,身背80億元貸款的煤老板吳寇庭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曾說:“與別的煤企相比較,我這里還好,時間長點還能批下貸款。”
僅僅過了9個月,吳寇庭的境遇就發生了扭轉,“2013年前半年,我還能從大的銀行里貸出款,尤其是那些已經貸了款的銀行,他們為了保證剩余貸款能償還,不得不繼續放貸。”吳寇庭說,“到了下半年,無論如何銀行都不給貸款了,去年11月某銀行催我還了12億元貸款,按正常程序,還貸后可以再貸款,但是銀行不再給了。”
在與本刊記者交談的34分鐘內,吳寇庭連續吸了12根煙,而在9個月前他還不會吸煙。吳寇庭說自己壓力很大,“能怎么辦?資金鏈斷了,我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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