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飛

　　這位民營企業家的初衷是最大限度地減少失誤

　　2月25日上午8點半，蛇年第一個月圓之夜后的早晨，霧霾從120公里外的首都北京蔓延到了大午集團所在的華北平原偏遠鄉村郎五莊村，雖然看不到太陽，也難以看清前方的道路，但大午集團的500多名員工，還是很準時地來到會場參加將由自己投票表決的“選舉大會”。

　　他們是大午集團2000多名員工的代表，將用自己手中的選票，選出自己滿意的新一屆領導人。主席臺上的監事會成員早已就座，大午集團創始人、監事長孫大午端坐正中央，在他身旁是他年僅4歲的孫子孫企軒，小男孩坐立不安，時而將面前的蝦條放進口中，時而又將爺爺孫大午和自己的座位牌摞在一起，時而又鉆入爺爺或旁邊奶奶的懷抱，時而又旋轉著架在面前的麥克風，當話筒正對著他時，他那“媽媽，媽媽”的喊聲便傳遍整個會場。

　　這一幕引起了坐在臺下的眾多員工和媒體記者、專家學者的注意，北京理工大學經濟學教授胡星斗更是忍俊不禁，他說，“感覺很滑稽，有點荒唐，似乎看到了大清立幼、垂簾聽政的一幕！”

　　而孫大午對此的解釋是，“我孫子一出生就是家族委員會成員，而家族委員會成員便是天然的監事會成員，是我們產權的象征，所以我帶他來參加今天的選舉大會。”

　　大午集團第五屆董事會換屆選舉大會，就這樣在這個4歲小男孩不自覺的吵鬧聲與董事候選人刻意的洪亮演講聲、臺下熱烈的掌聲交織中進行著。

　　臺下坐著的有全國工商聯原副主席、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原會長保育鈞、央視主持人崔永元。小崔走上臺發言時說：“如果我坐在臺下，我會有非常明確的驗收標準，我不愿意聽他講家國天下，說我們企業會為國家做出什么樣的貢獻，為世界做出什么樣的貢獻，那是忽悠。如果我是一個員工，我會考慮如果他上臺，會對我的福利有怎樣的提升，這是最簡單的驗收標準。”

　　經過4個小時的競選演講和3個小時的唱票統計之后，從2000多名員工中選出了17名正式董事和6名候補董事。最后，這些董事又在眾多媒體記者、專家學者的見證下，無記名投票選出了新一任董事長孫萌和總經理劉平。放棄競選董事長的前任董事長孫二午也是熱淚盈眶。

　　戴著眼鏡、西裝革履的孫萌，也感慨不已，如今他已36歲，距離上一次擔任董事長已近10年，后來由于無法駕馭資產億元的龐大企業而無奈辭職。

　　孫萌的第一次“上位”

　　孫萌第一次登上大午集團董事長的寶座，是2003年9月，他原計劃在兩個月前的7月，便前往澳大利亞留學，簽證都已辦好。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徹底打亂了他的留學計劃。2003年5月27日，他的父親、大午集團董事長孫大午與他的兩位叔叔孫二午、孫志華等高管，均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而身陷囹圄。

　　大午集團一時群龍無首，剛大學畢業兩年、年僅25歲的孫萌在此危急時刻，不得不挺身而出成為資產億元的大午集團代理董事長。

　　此時，他的父親孫大午正被關在徐水縣看守所一間15平方米的小屋內，與十來位死刑犯同睡一個大炕，當他從律師口中得知兩兄弟和數位集團高管都被關押時，他開始為大午集團的未來擔憂，他在想如何建立一種安全可行的企業機制，來避免因為領導人的缺失而使企業遭受滅頂之災。

　　2003年11月1日，在孫大午父親生日的那天，孫大午被釋放回家，同時被判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期4年，罰金10萬元。

　　重獲自由的孫大午，很快便受到了創業元老對孫萌的質疑，“你當董事長可以，但是孫萌這么年輕，我們怎么跟著他干？”

　　孫萌自己也感到壓力巨大，“當那些和我父親一起創業十幾年、二十幾年的老領導們恭恭敬敬地喊我‘董事長’的時候，我真的是如芒在背、受之有愧！”

　　孫萌逐漸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駕馭產值億元的企業，“在董事長任上，感到很空虛，像飄在真空一樣，一點都不踏實。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參加各種會議，接待機關來人，純粹成了一個‘維持會長’。”

　　幾個月后，孫萌不得不提出辭職。風雨飄搖的大午集團最終在聯想集團[微博]創始人柳傳志提供1000萬元借款幫助下才渡過難關。

　　放棄股份制

　　兒子難以擔當重任，而孫大午本人又處于服刑期間，不能直接參與企業的經營管理。在這種內憂外困的危難關頭，孫大午開始嘗試采用現代企業普遍采用的股份制管理制度。

　　最先在網上呼吁拯救孫大午的北京理工大學教授胡星斗，也建議孫大午實行股份制，他說，“是他兩個弟弟委托我去和孫大午說的，要不我自己不會介入這么深的。”但是孫二午對此予以否認，孫志華則表示“時間太長，不記得了”。

　　然而，孫大午逐漸發現，股份制難以實行。每次開會討論怎么實施股份制的時候，大家總是意見不一，“如果實行家族股份制，創業元老不服；如果實行高層股份制，有能力的人又不服，如果實行全員股份制，又太過于分散。”

　　2004年春節后，與大午集團同為徐水五大集團之一的某公司創始人來探望孫大午，更是堅定了孫大午放棄股份制的決心。

　　這個創始人有3個兒子、2個女兒，企業年產值兩三億元，但是實行股份制后，5個子女就鬧得不可開交，最終以分家收場，他告訴孫大午，“分股份就是分家！”

　　實施“私企立憲”

　　2004年5月的一個深夜，已經住進職工家屬樓的孫大午，又一次為企業該實施什么樣的制度而失眠了。輾轉反側的他，甚至吵醒了身旁的妻子劉會茹，妻子轉身跟他說，“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設計個制度，讓有本事的人來創業，讓企業一直這么發展下去，咱們的孩子要是沒本事，就讓他享福。”

　　正是妻子的這一句話，讓孫大午猛然想起了早在1987年自學法律知識時便接觸到的君主立憲、權力制衡思想。此后，孫大午便開始翻閱書籍，研究日本、美國、英國的政治體制，最終孫大午發明了“私營企業君主立憲制”一說，即三權分立、民主選舉、虛君共和。

　　決策權由董事會行使，但沒有所有權和經營權，且不能解聘總經理；總經理和分公司一把手組成的理事會則執行董事會決策，行使經營權。而監事會擁有監督權，但沒有權力干預企業經營及調動公司財產，也無權任免董事長和總經理。

　　其中最大的區別是，監事會主要由孫大午等家族成員組成，家族成員擁有企業產權，后代繼承，但是作為一個整體存在，不進行財產分割。

　　為此，孫大午與他的兩個兒子商量制定了“家族內部憲法”，規定“因為法律或注冊的需要，量化的股權對外有效，對內無效，他的職位權利有效，股權是無效的”。

　　當時，他的兒子孫萌和孫碩要簽字畫押、摁手印，被孫大午制止了，“如果這個制度對他們有好處，他們會自然繼承下去；如果對他們不好，他們可以推翻它。我相信這個制度對我們家族是最受益的，時間越長，他的利益會越來越大，使我們的家族團結，使我們的企業和諧，在一個方向上持續不斷地發展下去。”孫大午說。

　　全國工商聯原副主席、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原會長保育鈞對此制度贊賞有加，“‘私企立憲’制最關鍵的是將原本赤裸裸的雇傭關系變成了勞資雙方的合作關系，讓大家把這個企業看成既是大午的，也是工人自己的。”

　　“私企立憲制”實施8年多來，確實有很多基層員工由于能力出眾，當選為集團董事，參與企業的經營決策。大午種禽公司銷售員出身的劉建峰和大午水廠維修工出身的張旭，便在今年的選舉中當選為正式董事。

　　但是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則更多，胡星斗表示，“這也不是完全的民主選舉，就比如孫大午只提名他的兒子孫萌當董事長、他的侄女劉平當總經理，體制的味道太濃厚了，唯一的候選人，然后讓大家選舉，這是一種威權主義下的企業選舉治理方式。”

　　全球家族企業協會亞太中國區總監于保平稱，“在企業規模比較小、創始人在的時候，可能是適合企業短期內發展需要的。但是長期來看是存在隱患的，因為家族內部憲法和外部的法律是不一致的，家族內部憲法在沒有公正生效的前提下，還是要以法律注冊量化的股權為準，登記在誰名下，就是誰的，如果他的兩個兒子以后產生矛盾，一定會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利益。這也是為什么別的企業不這么做的原因。”

　　權力制衡效益

　　“‘私企立憲制’的初衷是最大限度地減少失誤，而不是最大程度地創造效益。”孫大午說。

　　隨著私企立憲制度的實施，孫大午也由以前“拍腦袋”決策的董事長變身為游手好閑的監事長。他不再參與企業經營管理，繼而游山玩水，投入到徐水釜山的考古工作中。

　　但是商人的敏感，讓他仍心癢難耐。2010年9月，在海南三亞參加企業家培訓班演講的孫大午，便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商機，“三亞一個雞蛋賣一塊多錢，而在徐水只賣三四毛錢，我就想在海南賣雞蛋”。

　　可身為監事長的他，已經無法直接決策，而只能向董事會建議。2010年10月，董事會便派出一個由種禽公司和飼料公司組成的四人中層調研小組，與海南省農業廳接洽、談判，同時進行市場調查，耗時兩個多月。

　　2011年春節后，董事會又派出由副總以上領導干部組成的8人高層調研團隊，進行了半個月的調研，之后才召開董事會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

　　即使經過充分的市場調研，仍遭到部分董事的反對，“有的說我們的業務從來沒有離開過徐水，去外地沒有經驗；有的擔心我們的員工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去海南能不能派出員工；有的則對海南的企業發展環境懷疑等等。”總經理劉平回憶道。

　　由于前期充分的市場調研，該項目最終獲得了大部分董事的認可。董事會最終決定斥資1.6億元投資該項目。2011年5月，大午集團便在海南瓊海市拿下120畝的土地，從項目立項到最后實施長達半年之久，而以前孫大午當董事長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真的是拍腦袋決策，現在要上馬一個項目，多的時候要花半年時間，最少也要三四個月。”

　　劉平介紹，該項目全部依靠大午集團自有資金投資，2012年，養雞場已養殖10萬只蛋雞，并實現盈利。

　　雖然效率變慢，但大午集團的年產值卻在穩步上升，從2004年的8000萬增長到2012年的12億元。

　　如今，大午城也已發展成為集幼兒園、中小學、醫院、酒店、公園、辦公樓、職工居民樓為一體占地1000多畝、6000多人生活的大型社區。區內還有飼料公司、育種公司、孵化基地、酒廠、食品公司、礦泉水廠等企業。

　　正在建設中的鄉村新民居工程，總占地面積達1100畝，將解決大午集團周邊7個村莊8000多人的居住問題，總容納人口達2萬人，離孫大午建設“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理想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