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亞馬遜[微博]不再甘心被借雞生蛋的多看扼住咽喉,
相互仇恨又相互依戀的奇特關系正在發生
文 《環球企業家》記者 劉泓君
中信出版社新媒體總經理許洋驚奇地發現,自從Kindle入華后,在短短三個月里,亞馬遜電子書銷售額增長40%,已經占到了中信出版社全部銷量的60%到70%。然而,這個夢想著成為數字閱讀產業iPod的國際巨頭亞馬遜,在中國卻被一家創業公司“多看”扼住咽喉。
早在Kindle入華以前,多看抓住電子書發燒友對Kindle的熱衷及其中文系統缺失的需求點,開發出Kindle可以使用的中文操作系統并放在多看的論壇上。之后,無論是中關村地下商城的小商小販,還是淘寶上的代購,多看幾乎成為消費者購買美版Kindle的必選項。當時,有90%的中國用戶把原生態的美版Kindle系統刷機為多看系統。
在全球范圍內,有著互聯網基因的亞馬遜正在嘗試建立“硬件+軟件+渠道”生態體系,通過Kindle吸引消費者,售賣電子書獲取收入。這正是互聯網公司的基本思維—硬軟件免費,通過增值服務來獲取利潤。然而,在中國市場,Kindle的軟件渠道被多看截斷。在即將爆發的增量市場中,硬軟件向著不掙錢的趨勢發展,電子書價格體系混亂,Kindle如何玩轉中國市場?
硬件嘗試
多看成立的初衷并不是想做如今的線上數字閱讀商城,而是做像Kindle一樣的硬件。但在多看創始人王川的探索中,卻走了一條與硬件背道而馳的道路。
王川現在也是小米的聯合創始人,如今大熱的小米電視正出自他之手。他和雷軍[微博]都是中國第一代的程序員,早在大學時期,他靠寫程序掙的錢是第一份工資收入的十倍。仔細觀察,不難發現,無論是Kindle上的多看系統還是多看閱讀器,與小米電視的UI設計都頗有幾分類似。
那是三年以前,王川創立的KTV點歌系統雷石已初具規模。骨子里喜歡創業和折騰的他組建了一個類似于現在小米的團隊,包括硬件、軟件、BSP、工業設計和UI設計,打算做一個類似于Kindle的硬件閱讀設備。
“但后來發現這種閱讀設備在中國市場推不開,漢王曾經成功過。但是漢王主打的是禮品市場,禮品市場的特點是要新奇,市場只有三年時間,三年以后,它下滑的就很快。”王川對《環球企業家》如是分析漢王沒落的原因。
王川仔細研究Kindle后發現它在美國成功是因為有一整套完整系統,從購買硬件和書籍到閱讀和使用,有非常流暢的用戶體驗。而在中國,只有設備沒有書籍很難成功。
“真正的難點不是把硬件產品做出來,而是形成一整套的系統,形成這種生態系統是最難的。”他分析了生態系統之后,開始了逐本積累書籍以建立線上書城的過程。
王川發現,雖然當時可以在網上找到一些盜版書,但過程異常痛苦。除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找書,找到的很多書也并不能直接使用,有的缺章節,有的版式亂七八糟,身為程序員的他開始為這些書編程排版。“我這人比較挑剔,不搞漂亮了自己就看不下去,所以就寫程序,一排排分段。”王川的這種挑剔和苛刻,是日后多看與Kindle的發展路徑及理念有著根本分歧的原因。
盜版絕非長久之計,與出版社的合作成為王川不得不考慮的問題。由于公司較小,銷售量也小,最初的多看并沒有取得出版社的信任。直到王川的朋友—拉卡拉創始人孫陶然通過中信出版社出版《創業36條軍規》,孫陶然給中信打電話稱這本書一定要在多看出版,王川才開始與中信出版社簽訂了第一個線上電子書合作合約。之后,中信看到了多看把每一本電子書做到極致的精神,如今多看已成為中信出版社最看中的合作伙伴之一。
這是2012年5月,與中信出版社的第一個合作幾乎奠定了多看數字閱讀的發展道路。這時,中文版的Kindle還尚未入華,多看在此期間開發了一套針對英文版Kindle的中文操作系統和中文電子書下載系統,以彌補電子書發燒友使用美版Kindle不能下載中文書的缺憾。也正在此時,亞馬遜在緊鑼密鼓秘密籌備Kindle入華事宜。
中信出版社新媒體事業部商務運營專員曹玲玲稱,早在2011年12月,亞馬遜已開始派技術人員與出版社對接,討論亞馬遜電子書接入和轉碼等技術問題,并開發了一套轉碼系統給中信出版社。出版社工作人員只需使用該系統,就能夠快速把一本紙質版的書轉換成電子書。在2012年年中,除技術人員,亞馬遜還派出內容總監與出版社共同商討內容問題,雙方開始組織培訓,合作進一步密切。
2012年12月13日,亞馬遜在中文在線的牌照支持下開通中文 Kindle 商店,除 Kindle 閱讀器,其他客戶端也可以到亞馬遜 Kindle 官方中文商店購買電子書。中國用戶可以在亞馬遜上買到中文版的電子書。亞馬遜內部人員稱,這是Kindle入華準備中最重要的一步,其意義不亞于硬件產品的引進,是形成亞馬遜內容生態體系的重要一環。而在此之前,使用英文版的Kindle用戶只能使用破解版的多看系統尋找中文書。
今年6月,Kindle電子閱讀器正式進入中國,而這一年,也正是中國電子書市場的爆發點,亦是電子書硬軟件未來的拐點。
市場之爭
一本電子書的制作有多復雜?多看制作的最貴電子書名叫《字體故事》,它耗費了四個人兩個月的時間,成本費用高達5萬左右,售價為40元。主要成本在于對生僻字等的精編需耗費大量的人力成本,一些數學類公式,轉碼成電子書以后也需要重新排版。
與昂貴成本不相對應的是中國剛剛成熟的電子書市場。在傳統出版社中,把電子書分類為移動電子書業務、網絡原創文學,以及非移動運營業務。以中國移動[微博]和中國聯通[微博]為首的兩大運營商每年收入可達5億到10億,但以用戶手機套餐中的電子書消費為主,只有極少用戶在真正使用,因此并未真正打開電子書市場。而非移動運營業務分為互聯網電子書業務、電子商務以及硬件電子書,亞馬遜正處于電子商務和硬件電子書結合點上。
許洋透露,早在2012年,電商類渠道與出版社的合作模式為預付款,電商向出版社購買400個品種書的版權,但每個品種只能賣到1000冊左右,電商只是向出版社預付50萬元。“整個非運營商業務去年的銷售額大概只有200萬到300萬;去年電商幾乎都沒有進行真正的售賣,沒有銷量,只能用這種方式先打開市場。”許洋告訴《環球企業家》。
但這種情況在今年發生了明顯改變。雖然與出版社的合作模式未變,但今年是實際銷售額而非預付款。市場另一個顯著的變化是,出版社態度的變化。早在2011年以前,一本書的電子書和紙質版同時發行,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當時,出版商更多是把線上作為線下出版的一個推廣渠道而非銷售渠道。
外界環境的改變促使出版社對電子書的態度發生轉變。互聯網的發展使得作者愿意只讓自己的書在線上出版,原《看歷史》雜志主編唐建光就辭職創建了一本線上雜志;另一方面,隨著電商網站的發展,京東商城[微博]、當當網[微博]和亞馬遜等扼住傳統圖書的發行渠道,對出版商有了越來越多的議價空間,并正在試圖建立數字閱讀的新時代。出版商們開始紛紛建立自己的新媒體中心,以應對數字閱讀的發展。
但價格正成為讓出版商頭疼的另一大問題,尤其是國外電子書的定價問題。目前,國內電子書的定價幾乎是傳統圖書價格的六分之一。許洋介紹,中信出版社在引進《喬布斯傳》[微博]的電子書時,由于國外出版社有最低限價,而在移動、聯通上的支付體系內無法定價過高,最后只能采取分開章節出售、分開支付的方式進行。
最頭疼的問題還在于隨著互聯網企業入局電子書,慣用的價格戰正燒向這個剛剛成熟的新戰場。在已經定價過低的環境下,以京東、當當為首的電商企業為搶灘電子書銷售,開始隨紙質書附贈電子書并挑起價格戰。
當當網曾向出版社提出希望可以隨紙質書附贈電子書,用戶下載以后,一個加密文件可以供三臺電腦使用,這些提議均被出版社否決。原因在于,如果數字閱讀的市場正在成熟,廉價定價和隨書附贈均會壓低出版社利潤空間,也不利于以數字閱讀為主營業務的企業發展。
相比于戰火不熄的電子書價格戰,出版商的考慮是:“在線上電子書銷售方面,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還是看企業是否能長期專注于此類業務,亞馬遜和多看就正在成為出版社新媒體最看重的兩家,而京東這種主打紙質書銷售的企業確實給出版商帶來不少困惑。”
亞馬遜內部有一套自動調價體系,在這套體系中,會收錄國內幾個主流的電商網站,一旦發現價格比亞馬遜低,電子書的價格會自動調節,這被看做是亞馬遜內容銷售體系的一大優勢。一位出版社人士透露,這類書的系統也會自動調低亞馬遜的分成比例,總體來說,對出版社的影響不大。
對于多看來說,它就未能幸免于難。“亞馬遜經常做一些低價的業內促銷活動,因為它還有實體書的銷售,因此對于出版社的話語權更大。”一位內部人士分析。
自Kindle 電子閱讀器6月入華之后,亞馬遜電子書銷售的增幅達到30%到40%,而曾經以寄生Kindle操作系統的多看亦由此發展壯大。截至今年8月,多看已經與150多家出版社合作,上線了9000本電子書,還有談下來的600本在排隊上線。而在僅僅上線一年的Kindle應用商店里,Kindle已經擁有電子書5萬本,但相比于本土電商當當網,亞馬遜中國的圖書品種依然有待豐富。
然而,就在Kindle入華后不久,業內便傳出Kindle應用商店中沒有上線多看的電子書。多看和Kindle之戰成為業內人士關注的焦點。一位Kindle的業內人士介紹,對于應用商店下架一事,亞馬遜內部并沒有想好如何處理與多看的微妙關系。
這是一段愛恨交加的關系,亞馬遜在入華以前,中文操作系統缺乏,多看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在幫助Kindle預熱市場,然而Kindle正式入華以后,如果內容渠道被多看扼住咽喉,Kindle原本的閉環商業模式將被多看這個外來者打破。亞馬遜一位內部員工這樣比較多看與Kindle的關系:“多看是寄生在Kindle的操作系統上的,是用我們的設備賣它的內容,相當于是個寄生體,類似于一個螃蟹跑到貝殼里,Kindle入華之前貝殼里面沒住人沒問題,現在貝殼里住著人就不能這么干了。”
然而,事實遠非看上去的那么簡單。雷軍身為前亞馬遜中國的奠基人,亦與多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王川與雷軍同是數字閱讀的發燒友,在一次爬香山的過程中,雷軍問王川:“我們能不能做一款不掙錢的產品。”王川當時從美國買了一部Kindle,但是沒有中文操作系統,多看就在研發Kindle操作系統的背景之下成立,雷軍也參與了早期的籌備工作,成為多看實際的聯合創始人。官方消息顯示,2012年5月,雷軍入股多看1000萬美元,并稱多看與小米科技[微博]是兄弟公司。如今,多看的團隊同時兼顧多看閱讀和小米盒子、小米電視的開發工作,并在今年夏天,完成用戶賬號向小米賬號的遷移。
亞馬遜在中國的前身是卓越網,卓越網最早由小米科技創始人雷軍和凡客誠品[微博]創始人陳年建立,于2004年賣給亞馬遜,并最終演化成為如今的亞馬遜中國。業內人士透露,多看與亞馬遜總部的關系非同一般。早在2011年亞馬遜分管Kindle的副總裁訪華,其全部行程皆由多看安排。
當時,雙方共同目標是專注于用戶體驗好的電子書,兩個團隊正在做相同的事情,原本雙方有合作的打算,然而隨著Kindle應用商店入華,事情卻急轉直下。
如今,亞馬遜和多看雙方均不愿過多談論對方。王川透露曾經提出過與亞馬遜合作,使用亞馬遜的硬件,多看做中文操作系統和圖書。“因為我們更懂中國市場,做得更貼近中國用戶的需求。但是他們覺得自己也能干,不需要中國一個小公司來幫忙干這個。”王川說,“我們通過郵件盡可能地談了合作,但是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分道揚鑣
除歷史問題,把亞馬遜和多看越拉越遠的根本原因還在于理念及對未來趨勢、商業模式的分歧。
隨著亞馬遜中國線上閱讀體系的建立以及Kindle電子閱讀器進入中國,Kindle有了便捷的中文操作系統和內容,已可擺脫多看獨立發展。而如今,多看在手機和平板上擁有1500萬用戶,而只擁有80萬Kindle用戶。
其商業模式也正在發生相應的改變。目前,多看從IOS和Andriod的應用商店中獲取了絕大部分收入,在短短的8個月內,在安卓客戶端,多看用戶從550萬增長到1300萬,收入增長八倍;在蘋果客戶端,用戶從50萬增長到100萬,收入增長一倍。然而,Kindle電子閱讀器中并沒有多看的支付渠道,不能從其中獲取收入。
蘋果和安卓應用商店收入的增長也正在促使多看業務模式的調整。多看副總裁胡曉東稱,多看未來的商業模式在于做精致化閱讀,用戶只愿意為更好地閱讀體驗埋單。王川認為,未來用戶的閱讀方式基于云存儲會更加便捷化,單純做硬件市場依然有限。因此,如今的多看提倡放棄硬件,做電子書的精致化閱讀和極佳的體驗服務,而在這一點上,亞馬遜中文電子書的閱讀體驗與多看還存在著差距。
事實上,早在2011年中旬,多看就曾與愛國者[微博]合作了一款名為“百看”的電子書閱讀器。王川回憶,百看的硬件產品是多看犯的最嚴重的一次錯誤:“愛國者做低價,所以不求質量,就是用最便宜的元器件做,所以當時出了一次致命的質量問題。”王川跟隨著很多硬件工程師花了一個多星期飛到世界各地解決問題,但最終整個渠道都對“百看”失去信心。
事后,王川反思:“如果我做出一個高品質的硬件,銷量可能會好一些,但也不會像手機這樣,Kindle的硬件質量很高了,但它也沒有手機的銷量。”許洋透露,漢王和壹人壹本亦遭遇了瓶頸,如今這兩家企業幾乎不做內容,已經很少跟中信采購。
早在2011年,互聯網巨頭進軍手機領域時,其商業模式的邏輯是硬件不掙錢甚至免費,依靠增值服務獲得收入。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于去年底承認,Kindle只是以成本價銷售,而利潤來自于與之相關的內容收入。當當網去年亦推出了閱讀器“都看”,市場經理于萌闡述其電子閱讀器的策略是:“在閱讀器硬件上并不賺錢,但電子書純利潤可以做到20%左右,遠遠超過紙書的利潤率,電子書銷售會成為紙質書銷售的有益補充。”
雖然于萌認為,如今硬件已經少有門檻,但做好高品質的硬件實屬不易。在Kindle筑起了高品質硬件的壁壘之后,擺在包括多看、當當等所有嘗試建立電子書設備+內容模式的企業面前的問題是,未來的閱讀趨勢到底是什么?
王川最終把多看的業務歸類到數字閱讀。“數字閱讀是個人人都需要的大市場,Kindle只是一部分人需要的小市場。”他說。王川認為,未來極端的情況甚至存在著Kindle電子閱讀器的硬件產品走向免費,完全以此為渠道拓展內容市場。
但這依賴于未來渠道建立在電子閱讀器的基礎上。然而更多業內人士認為,手機和平板才是未來電子閱讀的大勢所趨。去年年底,統計機構IHS iSuppli指出,電子閱讀器市場銷量下降36%,而iPad一季度的市場份額上升68%;在多看的多終端系統中,IOS和安卓用戶也呈現出迅猛增長的態勢,遠遠超過Kindle的裝機用戶。Kindle也因此建立了可以同步到手機和平板上的App應用,但如果硬件渠道難以建立壓倒性優勢,未來基于用戶體驗的數字閱讀市場,多看依然是亞馬遜不可小覷的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