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希望、失望、復又燃起希望,在過去的兩個月中,樂亭、昌黎等地的眾多養殖戶經歷了情緒的洪流,面對慘重的損失和索賠路上的難關重重,他們從未動搖過向污染者索賠的決心。“污染擴散到樂亭海域”,“樂亭所取樣品為燃料油”,國家海洋局的兩次不同鑒定結果,海事法院以證據不足駁回上訴,康菲公司的傲慢,多重因素疊加,讓這些靠海為生的人陷入了維權困境。
這起重大環境污染案件具有典型的復合型污染特征,又有其本身的復雜性。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因溢油事件引起的民事訴訟和公益訴訟中,民間索賠的閥門再次開啟。日前,農業部相關負責人稱,經專家分析和取樣檢測,河北樂亭、昌黎扇貝大量死亡原因調查有了結果,排除病害因素,不排除油污或赤潮等環境因素。這一官方結果又燃起了漁民和養殖戶的希望。
法律界人士預期,訴訟之路將充滿艱辛。希望借此次事件建立起一種公益訴訟的懲罰性賠償機制,讓更多的國人不再受污染維權難的困擾。
“滾了12年的雪球崩了”
“就像一個雪球,滾了12年,突然間崩掉了!”樂亭縣扇貝養殖戶張玉田比劃著手勢,形容養殖戶們遭受的無妄之災。
一切來得那么突然,令這些靠海為生的養殖戶和漁民猝不及防。
之前,一種樂觀的情緒一直在這片靜謐的海灘上蔓延:去年最后一季度,國內扇貝價格發生了尾翹,好的扇貝一斤賣到了25元,且供不應求,冷庫庫存消化殆盡。
張玉田是樂亭最早的扇貝養殖戶之一,從試養一萬籠,到高峰時期的六七萬籠,張玉田的收入一直穩步增長。即使是超強臺風來襲的2003年,他的扇貝跑了三成,那一年仍然賺了。
五一過后,張玉田和合伙人就開始張羅著去山東進貝苗,他一口氣買回來10萬籠扇貝苗。。
看著一籠籠幼苗慢慢沉入藍藍的海水中,養殖戶們內心樂開了花,只等幾個月后,這些小苗變成厚殼碩大的家伙,那可是一粒粒金疙瘩。
造化弄人,進入6月后,養殖戶們發現扇貝個頭比往年同期偏小。中旬,出海的漁民發現養殖區附近的海水呈現暗紅色。“壞了,出赤潮了。”養殖戶們暗暗心驚。
很快,他們發現這并不是赤潮。赤潮會很快消退,而海水的異樣持續了數周之久。
6月20日,養殖區的扇貝開始大面積死亡,成批的貝籠從海水中拉出來,養殖戶心痛又心驚。楊坨子村養殖戶蘭國平養了12000籠扇貝,存活的只有一百多籠。
悲痛過后,漁民們不知道這股濁流源自哪里,因何而起。直到有一天,心急火燎的養殖戶葛永清在海灘上行走時,一腳踩到了一塊粘稠狀的黑色物體,他彎下腰定睛一看,心里打起了鼓,這塊物體莫不是原油?葛永清立刻將這一發現電話告知了縣扇貝水產養殖協會會長楊基珍。
很快,漁民和養殖戶們在海灘上陸續發現了油粒狀的物體。楊基珍搜集了3處油粒狀物品,小心翼翼裝在罐里,分別送到縣海洋局、水產局和環保局。7月5日,三部門又在現場進行了勘察。
茫茫大海,這些黑色的油粒狀物體究竟來自哪里?沒有任何官方消息,其身份依然是謎。
一個行業的黑色災難
樂亭、昌黎一帶處于灤河入海口,這里盛產港灣貝。近年來,人工養殖面積不斷擴大,在樂亭,95%的扇貝出口,成為當地的一大特色支柱產業。樂亭縣扇貝水產養殖協會會長楊基珍表示,目前該縣的扇貝養殖面積達35萬畝,主要分布在老米溝、浪窩口、灤河口這三個區域,常年養殖的扇貝籠達700萬籠。
這次的海水污染事故對該縣的扇貝養殖造成了毀滅性打擊,僅苗種損失就達到1.4億元,如果再算上工人工資等損失,至少在3.6億元。楊基珍自己今年養殖了10萬籠扇貝,現在只剩下4萬籠,到7月底,已損失150萬元。
扇貝養殖是一個高投入高回報的項目。一個戶頭的原始投入就達到數百萬。眾多養殖戶都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有的和親朋合伙,有的通過銀行借貸或民間借貸搞養殖。在沒有這次重大污染事故之前,這個行業的收益穩步增長。
8月27日,記者來到樂亭縣浪窩口的養殖基地,昔日熱鬧繁忙的漁港一片凄清,不少院落已是人去屋空。“都把工人放假了,每家留了四五個人。”養殖戶宋文林說。宋文林今年養了12萬籠,現在僅剩下1萬多籠。他在這里養扇貝12年,每年都有幾十萬到百余萬不等的收入,十多年的積累,今年都搭了進去。
靜悄悄的漁港內,漁船首尾相連,一眼望不到頭。黑色的浮標在漁船上和岸邊堆積如山。往年這個季節,正是漁船出海為日漸長大的扇貝增加浮標的時候,現在,扇貝死的死,活著的個頭不見長,浮標成了閑置物。
宋文林的院子內,丟棄著許多死去的扇貝,僅鈕扣指甲般大小,這是今年的扇貝,他招呼工人拉來一網去年的扇貝殼,殼徑均在五六厘米以上。
在宋文林的院子里,高國紅一臉愁容,他今年的損失也在百萬以上。自從海水受污染的消息傳開后,債主們著急了,向他催債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
養殖戶說,對于飛來橫禍,他們無計可施,眼下只能等待,希望康菲公司給他們一個說法。
這些天來,海參養殖戶們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姜各莊鎮的賈修軍今年養了80畝海參,90%的海參已經死亡,直接損失100多萬元。扇貝養殖戶有協會出面替各家維權,而海參養殖協會還沒有正式成立,賈修軍這樣的散戶不知如何是好,“扇貝死了還留個殼作證據,海參死了就化成水,我們怎么取證呢”。
取證一波三折
那些守著一堆空殼的扇貝養殖戶,他們的維權也經歷了一波三折。
7月5日,國家海洋局召開發布會,介紹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調查結果,表示事故已經造成目前周圍海域840平方公里的一類水質海水下降到了劣四類,溢油最遠影響范圍在蓬萊19-3油田西北約60公里。此時據此次溢油事故發生已一月之久。
樂亭縣正處于蓬萊19-3油田西北,雖然直線距離超過了60公里,但養殖戶們根據洋流的方向判斷,認為他們所在的海域也遭到了漏油事故的污染。
而海洋局給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讓養殖戶陷入了維權被動。
7月19日,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發布的公告稱,該局在遼寧綏中東戴河浴場沿岸和京唐港淺水灣浴場發現零星油污顆粒,兩處油污均來自蓬萊19-3油田。而京唐港淺水灣浴場距老米溝養殖區僅1海里。
8月3日,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稱,樂亭老米溝河口東側沙灘發現的少量已經風干的直徑約0.5厘米的油顆粒屬于燃料油,并非來自蓬萊19-3油田。“采樣時,沒有人通知我們,也沒有漁民給他們指路,我們懷疑他們采集到的樣品有問題。”楊基珍說,職能部門前后搖擺的說法讓他們難以接受,“好在我們搜集了多份樣品。”
事實上,分散的養殖戶們一直處于信息的真空地帶。
今年8月初,農業部亦派專家到現場實地取樣,帶走死亡扇貝進行化驗。昨天的法制晚報報道稱,經專家分析和取樣檢測,樂亭、昌黎扇貝大量死亡原因調查有了官方結果,排除病害因素,不排除油污或赤潮等環境因素。農業部表示將由其下屬的漁業部門依法提出漁業資源損害賠償要求。
漁民們擔心,康菲公司在清理油污時大量使用消油劑,會進一步惡化當地的海洋生態。沒有人向他們解釋,消油劑會不會危害水產品。
渤海灣存在眾多的重化工企業,之前亦有燃油泄漏和原油入海事件發生,養殖戶們如何將元兇鎖定為康菲,這種調查取證頗為艱難。9月5日,樂亭等地的養殖戶向天津海事法院起訴康菲,因證據不足被駁回。
楊基珍向天津、青島的海事法院咨詢得知,即便是立案,如果要索賠一億元經濟損失,就要交納百萬元的訴訟費用,目前養殖戶損失慘重,無力支付這筆費用。況且,他們的損失絕不僅是1億多元的貝苗,預計此次事故的污染將長期持續,今后這一帶海域能否從事相關養殖尚未可知。
體量懸殊的訴訟
就在國家海洋局擬代表國家向蓬萊19-3油田的作業方美國康菲公司索賠時,民間的索賠也拉開了序幕。
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已經代理了河北樂亭昌黎的多家養殖戶,該所準備了30多人的律師團隊,準備向康菲公司提起訴訟。
針對漁民和養殖戶面臨的海產品死亡和康菲公司溢油事故因果關系認定難及定損難等問題,該所環境與資源法律部主任趙京慰說,漁民和養殖戶在維權上并不存在法律上的障礙。
趙京慰告訴記者,從目前海洋局等部門公布的資料來看,在養殖區發生海產品大量死亡期間,并沒有赤潮或其他重大污染事件發生,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康菲公司溢油事故……絕大多數環境污染案件都是復合型污染,如果讓原告來舉證是非常困難的。因此,此案應該舉證責任倒置,如果污染者不能證明其侵權行為和事實后果無關,法律即推定其承擔責任。
至于定損方面,可以以漁民和養殖戶往年的收益為參照物,而作為一個內海,渤海海水與外部洋流交換緩慢,約需60年才能交換一次,此次污染事故時間長、危害大,漁民和養殖戶可以主張其長期權益。他希望當地政府積極行動起來,多部門配合,盡早統計出相關的數據。
樂亭、昌黎等地養殖戶所遭遇到的維權困境在目前的環境污染案件中具有普遍性:在此類事件中,由于責任雙方主體的體量懸殊,一些地方或行政部門在處理類似事件時往往首鼠兩端,造成個體維權的困難。
越來越多的環保組織和公益律師加入到訴訟團隊中。這是一個可喜的現象,在過去的許多環境污染案件中,因為取證難、耗時長、回報低,勝訴幾率低,鮮有律師和公民愿意代理污染維權案件。參與者希望通過這次訴訟喚起公眾的環保和公益意識,健全相關的環境損害賠償機制。“如果其違法成本高昂,我們有相應公益訴訟的懲罰性賠償機制。社會上就不會有無良企業通過制造小額成本的方式來損害個體利益,我們的生存環境將大為改觀。”一位環保組織負責人說。
9月6日,康菲公司宣稱,將就中國渤海灣油田發生的溢油事故設立基金。但沒有透露更具體的細節,漁民和養殖戶能否挽回全部損失、今后的生計等問題仍然存疑。“不管多難,我們都要和康菲把訴訟進行到底。”楊基珍因奔波聲音吵啞,但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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