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章男明日將“舌戰”美國議員，但豐田危機遠未結束

　　王囡囡 王慧卿

　　20日和21日，大量媒體記者守候在華盛頓杜勒斯機場，等待豐田汽車總裁豐田章男的到來。不料他來一招金蟬脫殼，飛機悄悄降落在華盛頓近郊的一處機場。記者惱怒之余，將豐田章男此舉戲稱為“秘密潛入”。

　　周三，美國眾議院監管和政府改革委員會將召開豐田汽車“召回門”事件首次聽證會。據日本媒體報道，豐田章男將在聽證會上報告過去對汽車故障報告的應對處理情況。

　　然而就在人們靜待聽證會開場的時候，媒體又曝出，美國豐田汽車公司的主管曾經與美國監管部門磋商，限量召回部分汽車的腳墊，成功為公司省下1億美元。這讓已經深陷信任危機的豐田汽車雪上加霜。

　　當初被日本媒體用“大政奉還”來迎接“歸位”的豐田章男，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禍根

　　2008年4月19日下午，美國密歇根州茯苓鎮上發生了一起離奇的車禍。一輛2005年版豐田凱美瑞正在以時速40公里左右的速度緩慢前行，突然像失控了一樣猛地加速到了時速130公里，狂奔了400米之后，最終撞上了一棵大樹，車毀人亡。

　　這起車禍離奇之處在于這不是普通的酒后駕車，也不是新手上路。悲劇的主角是77歲的阿爾伯托老奶奶，她當時正駕車離家開往她和老伴合開的小雜貨店。

　　去年8月，阿爾伯托家人將豐田公司告上了法庭。代表律師表示這起車禍提醒人們，豐田汽車莫名其妙的加速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技術問題，車主的生死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可悲的是，從6年前第一樁消費者投訴以來，豐田公司并沒有很好解決這個問題。阿爾伯托家人沒有想到的是，當時看起來孤立的個案，如今已經滾雪球般發展到12個車型，超過800萬輛，成為波及全球的史上最大規模汽車召回事件。

　　2002年，豐田重新設計了凱美瑞的油門踏板。之前，油門踏板和引擎之間由機械導索相連。新型號的凱美瑞采用電子傳感器，將信號傳遞到中央控制電腦間接指揮引擎。后來豐田的豪華車型雷克薩斯ES轎車，以及2007年以后的所有豐田汽車都采用了這種技術。

　　電子油門的原理說來也不復雜。駕車人踩下踏板時，傳感器將數據傳輸到處理器，處理器根據當時車速、路況，和駕車人踩踏的力道、速度等指標迅速計算出最佳油門參數并給引擎發出指令。

　　與傳統機械油門最大的區別在于：電子油門必須學會如何判別“偽”信號，防止汽車出現無故突然加速的現象。概率極小的極端情況一旦發生，后果可想而知。對于豐田這樣的大廠，無法想象電子油門系統出廠前沒有經過嚴格的測試。但是鑒于現代汽車日趨復雜，再精密嚴格的測試都不能窮盡每一種可能，不能排除已經通過測試的系統出現誤判的情況。

　　自從大約5個月前豐田開始一系列的召回以來，豐田的解釋首先是腳墊，然后是踏板，但有一個立場堅持不改：豐田的電子系統沒有問題，堅持認為它的電子系統與幽靈般的無故加速沒有任何關系。但是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豐田的電子系統與車禍脫不了干系。

　　遮掩

　　事實上從2004年開始，美國高速公路交通安全署(National Highway Transportation Safety Administration，NHTSA)便陸續接到消費者投訴，稱采用電子油門新技術的凱美瑞和雷克薩斯有時沒踩油門也會自行加速。

　　NHTSA是美國交通部的下屬機構，其下專門負責車輛安全與召回的部門安全調查辦公室(Office of Defect Investigation)只有57名員工，卻要處理每年35000件消費者投訴。雖然NHTSA有權強制廠商召回問題車并處以罰款，但是沒有廠商的配合，該機構事實上無力調查所有的投訴。

　　阿爾伯托一案的法庭記錄顯示，NHTSA從2004年3月開始進行初步調查。到這個時候，NHTSA記錄在案的此類投訴已達37起，其中30起涉及事故。接手此次調查的NHTSA官員楊(Scott Yon)和昆特(Jeffrey Quandt)發現，豐田公司負責處理此事的責任人是他們的舊同事桑圖基(Christopher Santucci)。

　　據了解，豐田負責與NHTSA打交道的政府監管事務副總裁丁佗(Chris Tinto)及其助手桑圖基都是NHTSA的前雇員。丁佗在NHTSA工作了4年之后于1994年加入豐田。2003年他在協助NHTSA進行一樁調查時結識了談判桌對面的桑圖基，并說服桑圖基轉投豐田。

　　一份楊簽署的文件顯示，NHTSA決定將調查范圍局限在突然加速只持續1秒以下的11樁投訴上，認為這樣的短時突然加速更可能是油門故障。至于另外26樁突然加速維持較長時間的投訴，NHTSA認為可能會有其他原因導致汽車加速，比如駕車人誤把油門當作剎車，因此將其排除在外。

　　2004年7月22日，NHTSA終止了調查，原因是未發現安全隱患。

　　但是凱美瑞和雷克薩斯無故突然加速的毛病并沒有隨之而去，NHTSA仍然不斷接到消費者的投訴。NHTSA與豐田為此的爭執引發了2005年的第二次調查。這次調查的起因是一位2002年凱美瑞的車主投訴經歷過兩起無故突然加速，其中一次導致了車禍。這位車主還援引了8位其他車主的投訴。

　　在一封由丁佗署名的給NHTSA的答復信中，豐田公司表示，他們已經調查了投訴涉及 的100輛車中的59輛，但是“并未發現任何證據表明整車或零件存在隱患。事實上，車輛運行良好，符合設計要求”。

　　于是，NHTSA在2006年1月又一次終止了調查。這次的理由除了證據不足，還加上了一條，“需要將有限資源配置給其他調查任務。”

　　唯一一次有結果的調查出現在2007年。當年3月，NHTSA開始調查雷克薩斯ES350S轎車的油門踏板是否會卡在腳墊下面。NHTSA向1986個車主發出了問卷調查，收回了600份問卷。59名車主表示經歷過無故突然加速，其中有35名認為腳墊壓迫油門踏板是主要原因。

　　這一次豐田對NHTSA的調查不持異議，甚至還向NHTSA保證這不是踏板乃至電子油門的問題，只要更換腳墊就可解決問題。最終豐田召回了55000輛雷克薩斯ES350S，通知車主將車送到經銷商處更換腳墊。

　　風暴

　　將豐田逼上懸崖的事件發生在2009年8月28日。當天，一位加州高速公路巡警下班后和他的三位家人駕駛一輛租來的雷克薩斯ES行駛在圣迭戈125號高速公路上時，油門踏板突然卡死，車輛不斷加速。在他生命的最后50秒，這位巡警絕望地撥打了911求助電話，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雷克薩斯以時速180公里撞上公路護欄翻車，撞車引發的大火吞噬了全部4名乘客的生命。

　　這一次消費者和監管者對豐田的信心徹底發生了動搖。

　　首先感到壓力的是處在風暴中心的NHTSA。豐田宣布開始大規模召回之后，NHTSA對豐田的態度明顯強硬了許多。2009年11月，豐田還在堅持腳墊是豐田車無故加速的唯一原因，聲稱“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存在其他故障，NHTSA也支持豐田的觀點”。

　　但這一次豐田想從NHTSA那里尋求支持的愿望落了空。相反，NHTSA發表了措辭嚴厲的駁斥，譴責豐田的聲明是“錯誤和誤導的，這件事還沒完”。

　　還是在11月，NHTSA向主管領導交通部長雷蒙·拉胡德請示派專人去東京，向豐田施加壓力。這是從來沒有先例的。在NHTSA的壓力下，2010年1月21日，豐田宣布了召回海嘯的第二波：230萬輛8款車型。大約有170萬輛同時出現在兩次召回之列。

　　讓NHTSA如坐針氈的是來自國會的壓力和媒體的追蹤。眾議院能源和貿易委員會主席亨利·威克斯曼(Henry Waxman)問道：“豐田究竟知道多少？是什么時候知道的？NHTSA又是什么時候知道豐田的問題的？究竟知道多少？有沒有及時采取措施？”

　　最讓議員們感到不安的是，豐田沒能給出滿意的解釋，究竟是不是電子油門的缺陷引發越來越多的無故加速投訴。

　　在能源和貿易委員會主席威克斯曼寫給豐田美國公司主席倫茨(James Lentz)的信中，他要求豐田給出令人信服的證明。能源和貿易委員會已經安排在2月23日召開聽證會。另外，眾議院監管和政府改革委員會也將在2月24日舉行聽證會。

　　考驗

　　豐田走到這一步，質量問題已經退居其次，豐田的信用眼看要毀于一旦。一點點的過失都會在聚光燈下放大，零星的投訴也會引發恐慌。

　　2月9日，在巨大的壓力下，豐田宣布了召回海嘯的第三波：在全球范圍內召回 43.7萬輛普銳斯混合動力車，以更換防抱死剎車系統軟件。

　　豐田最暢銷車型卡羅拉看來也不能幸免。在NHTSA開始調查卡羅拉的動力轉向問題之后，豐田2月18日表示正在考慮將卡羅拉也列入召回之列。

　　以質量著稱的豐田為什么會在質量上栽跟頭？豐田視為安身立命之本的豐田之道難道失靈了？

　　反應慢使豐田在此次危機中連續失分。

　　第二波召回開始的半個月后，2月5日，豐田章男才在一次倉促組織的記者會上，就豐田汽車全球召回事件向消費者鞠躬道歉。但是他仍然沒有說明召回的具體原因。

　　豐田章男擁有美國巴布森學院(Babson College)的企業管理碩士學位，也曾于豐田與通用在美國的合資企業中擔任了數年副總裁。但在當日的發布會上，在旁人提示之下，他才勉強用英文說了一段話：“相信我，豐田汽車是安全的，但我們會盡量使我們的產品變得更好。這種過程對客戶是好的。”

　　彭博專欄作家白賽克在9日發表的專欄文章中寫道：“2月5日倉促組織的記者會并沒有改變任何東西。”他稱豐田的策略就是“回避、對問題輕描淡寫、躲避媒體——把安全問題變成了丑聞”。

　　其實從豐田章男的經歷來看，他應是處理當前豐田面臨危機的最佳人選。

　　其實，自2006年開始，豐田在日本和中國有數次召回。而當時負責處理召回問題的正是豐田章男。

　　“我們從未見到豐田章男對承包廠家耍態度。遇到問題，反而是他周圍的那些處長、科長顯得非常傲慢。”豐田系列的零部件廠商說。豐田章男對召回的處理贏得了很多人的好感。

　　而他對美國的情況應當也有相當的了解。他在27歲回到豐田公司以前，一直在一家美國投資企業工作，那段工作讓他對美國企業、美國的資本運作模式，有了不少了解。從1984年進入豐田，到2000年開始任董事，16年內，豐田章男從零開始做起，做過生產管理，推銷過汽車。在差不多全面熟悉了豐田國內的業務后，他又去美國工作了數年，擔任豐田與通用的合資企業副總裁。

　　豐田章男去年1月受命之時，當時的豐田正面臨巨大的經營難關。2008年12月22日，豐田汽車預計2008財年將出現自1941年以來的首次年度營業虧損。時任社長渡邊捷昭曾表示，面對“前所未有的緊急形勢”，公司期望“借助豐田家族的凝聚力闖過難關”。

　　而豐田章男對豐田所面臨的挑戰也有深刻的認識。他提及的一本由吉姆·柯林斯所著的《巨人是如何衰敗》一書分析到，豐田現在處于第四階段，即抓住機會，自我拯救。

　　2月19日，豐田章男終于決定，親赴美國出席聽證會。就在兩天前的記者招待會上，豐田章男還聲稱自己并不打算出席美國國會的聽證會。在引發了美方的強烈不滿之后，他才匆忙改變主意。

　　明日，豐田章男將對陣一群憤怒的議員，不善言詞的日本人能憑此“一役”挽回美國上下各界的人心嗎？

　　插圖/蘇益 實習生 戴雯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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