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溯源:棉花價格是這樣瘋狂起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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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1月26日 17:06 新民周刊 | ||||||||
對于剛剛過去的2004年的中國棉花市場,從棉農、棉商到棉花相關企業,一起經歷了猶如過山車一般驚險刺激的價格跌宕。市場出現的巨幅震蕩,確切地傳達出這樣的信息:中國棉花領域的市場化轉型才剛剛開始。 撰稿/楊艷萍(記者)
2004年年中,中儲棉進口棉花出現巨額虧損的消息,已經在業內廣為流傳。這一年,棉花價格從18000多元/噸的高位,開始出現快速下跌。在盛夏即將來臨之際,國內的棉花市場卻充斥著陣陣肅殺寒意。市場傳言,中儲棉在2003年高位進口的棉花中,有近20萬噸砸在了自己手中,一時間,中儲棉總經理雷香菊成為眾矢之的。 2003年新棉開秤之初,國內的棉花市場,就處在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新疆作為國內棉花主產區之一,當地棉農驚喜地發現,他們剛剛采摘的棉花竟然如此搶手,上年每公斤只能賣4-5元錢的籽棉(未去棉籽的棉花),現在有人7元錢一公斤搶著收,價格最好的還能賣到8元錢一公斤,創出歷年棉花收購的天價。 2003年9月初到10月底,國內皮棉(軋去棉籽的棉花)的收購價格,從最初的10000多元/噸,被迅速拉升到了18000多元/噸。這一年的秋天,棉花變得奇貨可居,不僅是各家棉花企業四處收購,大量囤積,一些從前與棉花毫不相關的企業和資金,在棉價狂漲的誘惑下也開始涉足棉花市場。 與往年以棉麻系統公司為收購主力有所不同,2003年大批民營企業和個體棉商也進入到新疆棉花收購市場。根據中國棉花協會公布的數字,2003年以溫州游資為首的民間資本流入新疆棉花收購市場的超過100億,僅阿克蘇地區就有上千溫州人帶著近30億資金參與棉花收購。溫州游資從城市到鄉村,從房產到棉花,在主流社會的目光之外,悄然開辟出了“第二戰場”。 巨量資金的大規模進入,一個根本的原因是人們普遍認為棉花市場將會繼續走強。根據當年9月農業部對全國棉花生產形勢調查匯總后發布報告,由于受到不利天氣因素的影響,2003年棉花國內總產量為520萬噸,比原預計減少30萬~40萬噸,中國棉麻流通經濟研究會也隨即發布了相同的市場預測。 到了9月底,新疆遭遇雨雪天氣,中國棉花生產景氣報告認為,全國棉花單產減產已成定局,更為悲觀的預測是當年棉花產量僅為487萬噸,產需缺口將達到230萬噸。 基于同樣的市場判斷,中儲棉進場了。2003年10月,中儲棉從國外進口棉花15萬噸,隨后幾個月,又陸續進口了10多萬噸。 滾燙的配額 成立于2003年3月的中儲棉,是經國務院批準設立的國有獨資企業,注冊資金10億元人民幣。它的基本職責,就是根據國家計劃和指令,負責中央儲備棉的購進、儲存、調運、銷售,同時也可以從事經營性的進出口業務,自主經營,自負盈虧。根據國務院的批復,國家發改委對中儲棉公司實施業務指導。 2003年的年末,在棉價上漲的高峰階段,進口棉的到岸價與國內相比平均要低1500元/噸,能從發改委拿到進口棉花的配額,無疑就像中了頭彩一樣,令同行們艷羨不已。中儲棉先后獲得了近25萬噸的棉花進口權,使它頓時成為國內棉麻企業爭相追捧的對象。 根據近日新華社的報道,中儲棉在拿到進口棉花后,“一方面將大量棉花捂在手中待價而沽,一方面將部分棉花銷售給作為中間商的各省級棉麻公司,助其層層加價”。作為一個本應承擔平抑價格、穩定市場作用的國有企業,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在為處在興頭上的“炒棉熱”推波助瀾。 對于媒體的這一觀點,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顯然并不完全認同。他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國家有關部門公布的2003年棉花減產和缺口量,是促使當年棉價飛漲的一個主要原因,但是這些預測的數據是否準確,很值得懷疑。 “現在公布2003年全國棉花的收購量是487萬噸,我認為這一年的產量遠不止這個數,公布的統計數字很可能出現失真!彼f,近幾年來棉花加工企業的數量在急劇上升,不少工廠沒有列入統計范圍,即使被列入的企業,由于稅收的原因也寧可少報,多種因素增加了統計的難度!坝忻绹苏f,中國每年都有一個很大的謎,沒有人知道它究竟生產了多少棉花和糧食。這確實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現實問題! 當整個市場根據這樣的數據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中儲棉的噩夢也就此開始了。 發改委發放進口棉花配額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調控市場,2003年10月中儲棉在從國際市場買入棉花的同時,已在遠期現貨市場賣給了各省級棉麻公司。中儲棉從16000元/噸開始陸續買入,當時國內的市場價已達18000元/噸,市場普遍預期棉價還會漲到20000元/噸,中儲棉隨后的出售價格,始終是低于市場及預期價格的。這位人士認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儲棉進場后,對市場確實起到了調控作用。 至于中儲棉是否應該加價出售進口棉,如果作為一個企業自負盈虧的經營行為,加價似乎也無可非議。此外,雷香菊曾在棉麻局多個部門和副局長的位置上任職多年,各省棉麻公司都是與她合作多年的下級單位,“老下屬”求上門來,手中的棉花給誰不給誰,實在難以取舍。“類似的情結在一些部委中并不少見。下級單位擺不平時,比較公平的辦法就是提高價格,然后價高者得。” 拒絕提貨 商品進口通常有一個滯后期,簽約裝運時間與實際到港時間可能相差2個月。國內棉花企業在2月份簽訂的進口合同,一般按約定到貨時間為4月份,但實際到貨時間有的延續到了6月份以后。在此期間,棉花的價格已出現了令人瞠目的變化。 從2004年的5月起,國內棉花價格開始快速下跌。等中儲棉等公司進口的棉花陸續到岸,棉價已從簽約時的沸點迅速冷卻,大小進口商盡數被套。幾個月前幾乎踏破中儲棉門檻的各家簽約公司忽然間蹤跡全無。雷香菊急了,她親自打電話催促簽約公司按照合同來提棉花,得到的回應卻少得可憐。 為了減少損失,不少簽約公司寧可放棄8%-10%的保證金,有意違約不提貨,導致最后絕大部分的虧損,壓在了中儲棉一家身上。不僅對中儲棉如此,部分自己擁有進口配額的公司與國外棉花機構簽訂的進口合同,此時也被棄置一旁。在棉價出現非理性震蕩的過程中,不少國內棉花公司因為故意違約,而成了國外棉商黑名單上的人。 這位業內人士也曾分批向中儲棉訂購了數千噸的棉花,每一筆合約他都在國內棉花交易市場進行了對沖。他從中儲棉提回的最后300噸棉花,就是以虧損的價格出手的。在上一個棉花年度(2003年9月初到2004年8月底)跌宕起伏的市場行情中,像他一樣能全身而退并小有斬獲的棉商并不多見。 “對不住雷局,我也違約了,有700噸棉花到現在我也沒去提。”這位人士透露,各省棉麻公司不肯去提貨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當時市場傳聞中儲棉所有沒賣出的棉花,都有可能被國家收儲,這個消息究竟出自哪里,沒有人知道。但省級棉麻公司不約而同的舉動,卻使雷香菊腹背受敵雪上加霜。 中儲棉犯下的另一個錯誤,是收取定金的比例過低。棉價進入狂漲階段,意味著市場風險也同時加大,向企業收取的保證金也應該相應提高,但中儲棉并沒有遵循這一市場規則。在進口之前先為棉花找好下家,目的在于鎖定市場風險。在中儲棉進口的25萬噸棉花中,很可能有一部分在沒有訂出去之前,就在棉價一路高歌猛進的狂熱中盲目地買進,使得最后所有的價格風險都要靠自己一力承擔。 收儲之困 根據新華社的報道,為了擺脫困境,中儲棉曾希望有關部門按照它們的成本價格收儲這部分棉花,但是這一想法并沒有被接納。中儲棉也因為提出“企業虧損,國家買單”的構想,而進一步為媒體所詬病。 面對來自外界的指責,雷香菊只是以中儲棉公司性質為自己的虧損問題進行辯白。雷香菊稱,作為一家政策性公司,中儲棉并沒有經營指標,虧損主要是“宏觀調控造成的”。雷香菊強調,進口配額是由發改委發放、按照商品棉進口的。中儲棉的業務受發改委指導,因此公司每一次進口棉花,都是經過發改委同意的。而發改委則表示,中儲棉此次進口棉花主要是屬于企業經營行為,其經營性業務不屬于發改委指導的范圍。 對于雷香菊的申辯,不少業內人士表示理解。從國家設立中儲棉這樣一家公司的出發點來看,雷香菊在思想上可能確實以為自己是在對市場進行調控,目前的虧損責任并不全在她一人,可是如果國家不能按照成本價對她進口的棉花進行收儲,出現在賬面上的虧損,就是她的責任。雷香菊對此顯然心有不甘。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中儲棉拿到首批15萬噸棉花進口配額的一個月之后,2003年的11月底發改委向市場追加了了50萬噸的棉花進口配額,到了2004年的2月底,發改委再次追加了100萬噸的進口配額,其目的在于增大市場供應量,抑制價格過度上漲。 發改委的兩度出手,以及國家在2004年年初開始收緊銀根,對各類企業的貸款進行控制,棉價上漲的勢頭很快得到了遏制。在這位人士看來,當棉價從18000元/噸跌到17000元/噸,下降趨勢就已基本確立。他所要做的就是以更低的價格將手中所有的棉花集中迅速出手。 而此時的中儲棉,似乎已陷入到一團錯綜復雜的死結中。追加進口配額的舉動,對它而言近乎釜底抽薪。棉價的急速回落,不僅使簽訂合同的企業在虧損已成定局時拒絕履約,就連原先提供貸款的銀行看見形勢不妙也捂緊了口袋不肯放款,以致公司出現資金支付困難,部分棉花到岸后無法提貨,無端又增加了一大筆滯留費用。 盡管遭到了拒絕,但市場關于中儲棉進口棉花將被國家收儲的傳聞一直不絕于耳,傳出收儲的價格也從13000元/噸到14000元/噸不等。不知是否因為國有棉麻企業聯手逼宮真的產生了效果,到了2004年的8月,國家有關部門決定以13100元/噸的價格,對前一階段國內棉商進口的棉花收儲30萬噸。 業內普遍認為,這個價格在當時的市場行情下還是可以被接受的,同時這一舉動也被視為是國家有關部門有意要拉中儲棉一把。如果中儲棉同意在13100元/噸收儲,16000元/噸的價格扣除8%的保證金后,再減去13100元/噸,中儲棉的實際虧損可能總計只有3億人民幣。 而根據新華社的報道,“按照2005年1月11日國內標準級棉花價格為11789元/噸,以這個市場化的價格來計算,中儲棉虧損已近10億元。也就是說,按現在的市場行情,中儲棉10億元注冊資本已虧得所剩無幾! 這是否意味著中儲棉并沒有接受國家給予的收儲價格?或者中儲棉只是部分接受了轉儲,而使國家貼補給這家政策性公司的資金最后反倒落入了真正炒棉散戶的手中? 消息人士透露,由于當時的市場價格略高于13100元/噸,棉商在交易市場競買時表現并不踴躍,這30萬噸收儲指標,迄今只收到10萬噸。據悉,目前國家發改委和國資委已經組成聯合調查組,開始對中儲棉巨虧事件著手調查。 轉型剛開始 記者采訪中了解到,中央直屬國有大型棉花企業出現巨額虧損,中儲棉并不是第一家。一家國有棉花公司1995年從國外進口棉花時,就曾在100美分/磅(1公斤=2.204磅)的價格,在當年的高位被套數萬噸。這批棉花經轉儲直到2002年前后才陸續出貨完畢,當年被套的價位比今天的中儲棉還要高,最后就是由國家全部買單。類似的事件時有發生,讓不少業內人士痛心不已。 如果從1998年11月中國政府作出《關于深化棉花流通體制改革的決定》算起,中國棉花流通領域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已經歷了6年多的風雨歷程。對于棉花的定義,也從“事關國計民生的戰略物資”,轉變為“一種重要的工業基礎原料”。 對于剛剛過去的2004年的中國棉花市場,有人用這樣四個字來形容:亂象橫生。從棉農、棉商到棉花相關企業,一起經歷了猶如過山車一般驚險刺激的價格跌宕。市場出現的巨幅震蕩,確切地傳達出這樣的信息:中國棉花領域的市場化轉型才剛剛開始。 中國棉花行業儲備棉管理,經歷了委托省級棉麻公司進行儲備,到國家直接管理儲備,再到將經營與儲備分離,然后才出現了中儲棉這樣構架的國家全資控股公司。今天回過頭來看,無論從操作技術上,還是制度限制上,中儲棉的肌體中都存在諸多弊端。 儲備和經營分開,是當初設立中儲棉的宗旨,這也是根據以往的經驗教訓所達成的共識,它具有一定的科學依據。目前又允許中儲棉部分業務可以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在企業設置的目標上,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制度設計上的缺陷,預示著這家企業無論由誰來運作,早晚都會出現或大或小的問題。至于它成立了多長時間,現在虧損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的關鍵。 業內人士認為,收儲應該產生于國內棉價低于國外棉價,且國內棉花供應相對充裕的時候,這樣可以基本保證國家收儲成本較低,同時又能保障棉農利益,解決他們賣棉難的問題。至于進口棉的收儲,實在過于荒唐,道理很簡單:國內棉花過剩何必要進口?所以今后棉花進口的配額一定要下到生產企業,企業進口棉花會根據生產進度計算成本,不會拿著國家給的信用證去享受購物的樂趣,也不會因為抬高了國際市場的價格而沾沾自喜。 在分析中儲棉巨虧事件的原因時,也有業內人士指出,如果中儲棉在進口過程中選擇期貨作為避險工具,損失有可能大幅降低。2004年6月1日,鄭州商品交易所推出棉花期貨,時逢國內和國際棉價持續下跌,行情交易慘淡。6月3日,在業界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總行給下級行發出通知,要求在農發行貸款的棉花企業目前一律不得進入期貨市場進行交易。 專家認為,國內棉花企業應該以正確的態度來看待期貨市場,支持棉花企業的金融機構也應該轉變以往對期貨市場的觀點,要認識到做現貨的企業進入期貨市場是必須的。國外大型棉花企業要想在金融機構獲取貸款,進入期貨市場進行避險是獲得貸款的一個前提。 顯而易見,農業發展銀行與國內其他銀行并無本質不同,保證資金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所有銀行都不允許貸款企業進入期市,不把它看成是一個有效的避險工具,那么期貨市場很可能就變成了個別投機分子對賭的賭場,這個市場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可供中儲棉選擇的另一個交易手段,是2000年4月在北京正式啟動的全國棉花交易市場。這個新興的市場為國內棉商提供了一個更為開放、透明、高效的交易平臺。但是對于類似中儲棉這樣的大型棉花企業,它的市場的容量目前還顯得太小。2004年交易量最大的時候只有13000到14000噸,近期的交易量也只在4000噸上下。 假如中儲棉將攥在手中的20萬噸進口棉拿到這個市場進行交易,只須投放4萬噸,就能把整個市場的價格砸下來,與此同時也就意味著把自己剩下的16萬噸悉數套住。這樣的操作方式,與發改委用2004年的進口配額套住2003年的進口配額的“調控”方法幾乎如出一轍。 國內的棉花行業雖非潔凈之地,也并非人們想象的那樣骯臟。每個行業都存在自己的問題,只是它們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共性。 相關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