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喬國棟

　　“南京冠生園”拍賣剛剛落錘，“武漢冠生園”隨即風生水起。

　　2004年2月14日，情人節，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播出“武漢冠生園的命運——關注企業轉制”，報道直指武漢冠生園在售賣給武漢添地集團時國有資產嚴重貶值、流失。

　　適逢國資委重點審視國企轉制，從2月1日始施行《企業國有資產轉讓管理暫行辦法》，要求國有產權進場交易，防止“暗箱操作”。武漢冠生園不幸“歪打正著”成為媒體關注的一個典型！

　　近日，原武漢冠生園廠長韓建強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揭開了武漢冠生園改制“國有資產流失”的內幕和玄機。

　　改制騙局？

　　有著70年輝煌歷史的武漢冠生園是一家老字號國有企業，但由于經營不善，連年虧損，到2001年時已經負債一億元，而資產卻已經不到4000萬元。

　　此時，轉制是武漢冠生園唯一的出路。對于轉制，原武漢冠生園廠長韓建強對記者表示：“我們企業不是不該轉制，而是轉制的太晚了。如果是正常改制，企業可能還不會陷入困境，遺憾的是，這種改制打開始就被一種來自市場之外的力量支配著，僅僅是三份協議書，便使冠生園的轉制落入陷阱”。而“第三份真正讓冠生園落入陷阱的協議書，卻是在政府部門的幫助下完成的”，提起此事，韓建強總有一種屈辱感。

　　據韓建強介紹：一開始的時候，公司黨委研究決定采取“兼并”的方式對公司進行改制。隨后五家企業包括添地集團和湖北石油三豐公司等五家公司前來洽談，除了三豐公司拿出一個兼并方案，其他幾家基本都主張購買土地。

　　2000年12月15日，在原武漢市江漢區工業局，由江漢區委副書記宋遠駝以及相關部門參加的冠生園改制專題會議上，區體改委主任廖府庭建議添地公司兼并冠生園。宋遠駝指示同意兼并方必須承擔企業的債權債務，企業有義務幫助兼并方辦理好相應的債務手續。

　　2000年12月19日，冠生園與添地公司簽訂了第一份協議：“產權轉讓協議書及職工安置方案”，2001年2月23日，江漢區工業局發文同意由添地公司對武漢冠生園“整體接收，全面托管”。這無疑是一個誘人的“協議”，公司領導滿意，職工也高興。對此，江漢區經貿委于2001年2月23日向市政府請示，對冠生園的這一改制表示了支持。但令冠生園始料不及的是，這一誘人協議的目的是為了擠走競爭者，因為，當時有三家企業分別愿意出105萬元、140萬元、160萬元一畝的價格購買冠生園公司的土地，并草簽了協議。

　　2001年8月，由江漢區經貿委介紹的武漢長城會計事務公司對冠生園全部資產負債進行評估，土地評估價為每畝89萬元。添地公司副總認為土地價格偏高，隨后，體改委主任廖府庭對韓建強等冠生園領導說：能否按照75萬元重新評估？“區領導們居然不希望國有資產賣個好價錢。”韓建強對此十分不解。

　　最后，評估部門重新評估為每畝75萬元。實際上，當時冠生園公司周圍的地價平均在200萬元一畝左右。

　　2001年9月，冠生園和添地公司簽訂了第二份協議“產權轉讓協議”，原工業局發文同意由添地公司對冠生園實行“產權接收，全面托管”。“顯然與第一次協議相比，這一方案使添地公司逃避了冠生園上億元的銀行債務。”冠生園黨委書記楊本健也有疑慮。

　　但不久，這個讓冠生園員工還算滿意的轉制方案卻又有了變化。2001年11月16日，江漢區委區政府領導召開了由區體改委、國資辦、企業市場等十余家單位參加的冠生園改制專題協調會。并與11月21日印發了第48期政府專題會議紀要，確定冠生園“部分資產出售，人員全面托管”的形式，將企業資產出售給添地公司。

　　幾天后，冠生園接到廖府庭的指示：冠生園改制分兩步走：第一步是土地轉讓出售，安置職工，合理回避銀行債務；第二步是人員全面托管。回避銀行債務，竟然也成了國家行政主管機關處理企業改制的一個目標。而冠生園的職工安置凈成本費用是1311萬元，廖府庭指示韓建強、冠生園黨委書記楊本健按照安置職工的凈成本除以公司的土地面積得來的價格簽訂出售協議。而此價格是每畝69萬元，低于評估價格75萬元。隨后，區經貿委主任郁廣新指示冠生園領導給經貿委打報告將土地價格下浮為每畝69萬元，再報區體改委。

　　接下來，區體改委還指示冠生園公司與添地公司按每畝69萬元的價格簽一份《資產出售書》，并說這份協議主要是應對銀行債務用，實質性操作仍按“部分產權轉讓，人員全面托管”的形式執行。

　　2001年12月20日，添地公司副總經理袁禮文邀請區體改委廖府庭主任去了添地公司，按照每畝69萬元的價格，由廖主任親筆起草了冠生園公司與添地公司的第三份《資產出售協議書》。當時，冠生園認為，既然這份《資產出售協議書》只是用來應對銀行債務，就要求另簽一份補充協議來說明這一點，而實際操作仍然執行第二份協議。

　　但這一合法要求遭到了廖主任的拒絕，他認為，沒有必要簽補充協議，并勸說冠生園領導要相信添地公司，相信體改委，于是，冠生園公司便做出了讓步，不再堅持簽定補充協議。

　　2001年12月20日，添地集團和冠生園簽訂了《資產出售協議書》，協定冠生園將土地和土地附著物出售給添地集團。這個合同里面，土地附著物的價值為零，以1311萬元的價格成交了這場交易。

　　另外，江漢區企業市場2001年12月26日上報江漢區體改委，將冠生園公司土地房屋評估值少報767.48萬元。

　　結果就是這第三份協議，讓冠生園陷入絕地。

　　添地公司于2002年5月底將冠生園的土地證、房產證辦理了過戶手續，從2002年6月1日起，冠生園公司原有的廠房、門面水電設施及原有的物業管理公司及公司行政公章、財務公章全部移交給添地公司。

　　但就在添地公司取得冠生園公司的房產證、土地證后，馬上將原定的“部分產權轉讓，人員全面托管”協議全部推翻，并一口咬定與冠生園公司只是單純的買賣關系。按照協議約定的職工安置問題久懸不決，冠生園認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國有資產流失多少？

　　韓建強和楊本健對記者算了一筆帳：在訂立“資產出售協議書”之前，江漢區國資局對冠生園公司的資產確認總額是36，797，372.53元，但添地公司僅用1311萬元便取得了冠生園公司價值近3680多萬的國有資產。

　　就這1311萬元，添地公司也不想出分文。2002年9月，添地公司以原冠生園公司19畝國有土地的39%在交通銀行江漢區支行辦理抵押貸款1000萬元，而只向冠生園支付了960萬元，而且還從2002年6月至今利用冠生園公司原有的門面廠房每月賺取10余萬元的租金。這種行為顯然違反了國經貿(1999)89號文件“不允許用所購企業的資產作抵押，獲取銀行貸款購買該企業”的規定。

　　即便是1300多萬元的職工安置費用，也還差400多萬元。但江漢區并沒有找添地公司履約，而是從區財政借出460萬元幫添地公司安置冠生園的職工。這種“私企買廠，政府買單”的事在全國尚屬罕見。

　　就這樣，添地公司在政府官員的“幫助”下，成功地逃避了工行江漢支行和中行東方資產公司兩家近億元的債務。而從各方渠道傳來的消息稱，中行東方管理公司即將起訴冠生園惡意逃避銀行不良債務。但2月13日，記者電話聯系中行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總經理張朝，原本約好的2月16日面談，直到今天也沒能聯系上他。

　　而最讓韓建強和楊本健心疼的是，冠生園在“資產出售”時，未經國資部門批準，也未實行《土地法》有關“土地上市、掛拍公示、公開拍賣”的規定。按照市場地價每畝200萬元，冠生園公司的國有土地少賣了數千萬元。

　　面對冠生園的指責，添地公司有何說法？2月14日，記者聯系到添地公司副總經理袁禮文采訪，但第二天，袁告訴記者，因為種種原因，公司召開緊急會議，拒絕了記者的采訪。

　　冠生園產權交易涉嫌違法？

　　2002年12月26日至2003年3月10日，冠生園公司連續3次向江漢區委、區政府寫出緊急報告，要求解決改制過程中出現的嚴重問題，但都沒有得到答復。根據《國有資產產權交易管理暫行辦法》(湖北省人民政府1998年第143號令)的規定：企業實行改制時，其土地使用評估價值需經國資部門確認同意，一并納入企業資產。企業實行并售改制的，其土地使用權出讓需經國資部門批準。而冠生園公司與添地公司簽訂的三份協議均未經國有資產主管部門批準，明顯違反了法律、法規。冠生園據此認為與添地公司之間的合同無效，添地公司應返還從冠生園公司所取得的資產。2003年8月1日，冠生園公司正式向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訴訟請求，法院于同年9月8日進行了開庭審理。

　　是誰剝奪了他們的起訴權？

　　據2003年9月12日《中共武漢冠生園食品公司委員會會議紀要》記載：自冠生園起訴后，江漢區經貿委主要領導多次找冠生園主要領導談話，說是區政府有關部門授意，要求冠生園撤訴，否則以采取行政手段免去公司法定代表人韓建強的職務，更換新的法人代表達到撤訴目的。

　　冠生園公司領導層經過商量研究決定：堅決不同意撤訴。緊接著，江漢區在2003年10月10日，登報撤消了韓建強的法人代表職務。

　　在此期間，為了讓這次轉制具備合法性，江漢區委、區政府指示江漢區國有資產管理辦公室于2003年9月12日補充發文同意冠生園將廠房及土地使用權轉讓給添地公司，但冠生園管理層認為，這種補發的批文是無效的，并于2003年9月18日向武漢市國有資產管理局提請行政復議。

　　關于這份《資產出售協議書》是否有效，區體改委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份協議是經國資部門審批的，是合法有效的。”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區體改委所說的批文，是今年9月12日才到江漢區國資辦補辦的，且該批文是針對第二份《產權轉讓協議》下達的，內容是“同意將冠生園公司廠房及土地使用權轉讓給添地公司”，而不是《資產出售協議書》中所稱的將冠生園公司出售給添地公司。

　　區體改委廖府庭主任說，“武漢大部分的國企改制都沒有經過國資部門的批準”，“不是國資部門不同意，而是他們不敢批，怕銀行來要債”，按照這種說法，即使冠生園的改制沒有經批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區經貿委主任郁廣新說：“添地公司和冠生園公司先后簽訂了三份協議，都是韓建強簽了字的。要說國有資產流失，那是韓建強的責任，與區里無關。另外，韓建強未經政府同意私自向法院起訴是錯誤的，我們要他撤訴他不聽，區里才決定撤銷他的職務。”

　　2003年12月25日，此案由新的冠生園法人代表從法院撤訴。

　　2月13日，記者采訪湖北省國資局以及江漢區國資辦、體改委等部門，皆無功而返。江漢區宣傳部副部長曾舟記告訴記者，此事武漢市已有專門的調查小組前來調查，拒絕了記者的采訪。但是曾舟記認為：“冠生園出了問題是因為原廠長韓建強沒有擺平幾家要購買冠生園的私營企業的關系，惹得政府還要為改制賣單。”他補充道：“很多人認為這話點到了問題的實質。”

　　按照韓建強的說法，只有冠生園被騙之后的起訴沒有經過政府批準，而在轉制過程中，幾乎每個程序的執行他都能強烈的感受到來自“上面”的支配力量。

　　冠生園改制可否推倒重來

　　目前，武漢市冠生園食品公司的改制問題，已引起湖北省人民政府及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讓冠生園轉制推倒重來，愿意以市場價格取得冠生園資產的，不僅僅是一直對這塊“黃金寶地”窺視已久的幾家私營企業，還有冠生園的最大的債主銀行。

　　記者離開武漢時，來自某政府人士的消息說，江漢區因焦點訪談的曝光召開了緊急會議，有關部門打算讓添地公司將余款付清以此來應對上級責詢，而對這起巨額國資流失案并不想深究。但這顯然不是冠生園廣大職工所愿意看到的，對于他們來講，吃飯還是第一件大事，他們也不過是希望讓冠生園在陽光下交易，讓國有資產有一個真正的合理價格出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