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施懿宸、趙素潔、鄧潔琳

　　2021年夏季伊始，我們已然感受到氣候變化帶來的沖擊，北極圈48度高溫、歐洲和中國河南的洪災、美國肆虐的山火等等都在給人們敲響警鐘。世界自然基金會全球金融實踐負責人Margaret Kuhlow曾提出，氣候變化和自然損失的重大危機正在影響我們的經濟和社會。2019年延續至今的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健康和經濟的雙重危機及其他更多的證據表明，隨著人類對大自然產品的需求增加，生態承載力正在趨于飽和，人類的經濟活動與生態可持續發展的平衡亟需得到重視和解決。日前，基于氣候相關財務披露工作小組（Taskforce on Climate-Related Financial Disclosures， TCFD）經驗建立的自然相關財務披露工作組（Taskforce on Nature-Related Financial Disclosures， TNFD）來提升環境和社會風險治理和應對能力，是完善全球聯合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舉措之一。

　　一、TNFD提出背景

　　在過去的幾年中，世界人口增加和經濟增長的同時伴隨著生態系統的超負荷壓力愈漸突顯。根據世界經濟論壇的統計，一半以上的世界經濟產出高度依賴于自然，而人類活動已經嚴重改變了75%的陸地環境和66%的海洋環境，有一百萬種物種瀕臨滅絕，近十年內的全球生態系統規模下降了47%。因此，世界經濟論壇小組在全球風險報告中明確了“生物多樣性損失”和“生態系統崩潰”成為全球前五大風險之一。

　　盡管對自然損失的關注程度不斷提高，但企業和金融機構對于自身運營和投資如何影響自然環境，以及可能遇到的自然相關的金融風險的認識依舊不足，其原因是在供應鏈中，有關自然的影響往往容易被忽視。

　　生態系統的破壞和生物多樣性的損失與企業的關系有三方面：

　　一是所有商業活動都依賴于自然進行運營，或直接或通過供應鏈提供生態系統服務。例如房地產資產價值會隨著周邊自然環境的提升而升高。

　　二是商業活動引起的自然損失會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企業的監管、法律、聲譽等，例如信息披露不到位導致流失客戶甚至失去市場。

　　三是大自然為人類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空氣、淡水、土地、氣候等資源，因此自然損失會增加系統性的政治市場風險，進而破壞企業經營的穩定性。

　　隨著社會經濟結構調整和向自然經濟轉型的趨勢進一步深化，自然風險對企業和金融機構的財務影響的重要性迫切需要被界定，而企業也繼續通過定期識別、評估和披露環境及社會風險風險以利于對短期風險事件和長期風險定價的把控，多維度提升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許多企業已經采用了由G20 發起的氣候相關金融披露特別工作組（TCFD）提出的框架，用來識別和管理氣候風險。

　　TCFD框架建立在廣泛的企業和投資者的基礎上，將風險納入公司自身的企業風險管理系統和業務風險流程，基于治理、戰略、風險管控以及度量的主題，具有足夠的靈活性。但在當下，人類活動帶來的負面影響逐步擴大，生物多樣性等自然問題愈加嚴重，風險不斷增加的現狀推動著TNFD的建立，以強調廣泛的自然相關的風險對企業財務的重要性。

　　二、TNFD的涵義與框架

　　自然相關的財務披露工作組（TNFD）是一個領先的全球倡議，作為TCFD的升級，旨在讓企業和金融機構全面了解自然風險并納入決策過程而不僅僅只是關注氣候風險，同時提供一個框架，讓各金融主體能夠采取行動應對不斷變化的自然相關風險，以支持全球資金流從對自然不利的結果轉向對自然有利的結果。

　　（一）TNFD的主旨內涵

　　TNFD采用包容的方法，建立在所有區域的尖端研究和創新的基礎上來制定框架，以確保框架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

　　TNFD框架遵循七個原則：

　　1．市場可用性：框架要直接適用于公司和金融機構，以及其他參與者。

　　2． 以科學為基礎：遵循科學的方法，并納入成熟和新興的科學證據來頒布以科學為基礎的舉措。

　　3． 與自然相關的風險：TNFD圍繞解決與自然相關的風險展開工作，包括直接的、重大的財務風險，以及相關的組織和社會風險。

　　4． 目的驅動：以目的驅動為目標，針對減少風險和改善自然環境開展積極行動，以確保實現TNFD目的。

　　5． 綜合和適應性：建立有效的衡量和報告框架來完善和加強現有的披露和標準。框架同時應考慮適應國家和國際政策、標準和市場條件的變化。

　　6． 氣候和自然的關系：采用綜合方法應對氣候和自然相關的風險，在不忽略原有氣候風險的基礎上擴展其他風險的重視，為基于自然的方案增加資金。

　　7． 全球包容性：框架應確保在全世界，包括新興市場和發達市場具有相關性、公正性、價值性。

　　TNFD的工作范圍集中在如空氣、土壤和水等與自然有關的元素，是一個促進世界范圍內與自然相關的報告一致性的工具，用于完善短期金融風險及由自然依賴而帶來的長期風險。

　　（二）TNFD的發展路徑

　　2020年7月，有關組建自然相關的財務披露工作組的倡議第一次宣布。自2020年9月以來，工作組由74個成員組成，其中包括49家企業和金融機構，8個政府和17個財團。工作組也得到了包括全球冠層、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等組織的支持，并有政府、私營部門和民間社會組織組成的觀察組跟蹤TNFD活動并進行審議。

　　TNFD的工作計劃是在兩年期間（2021-2023年）將目標、原則和范圍付諸行動。在成立的第一年，TNFD的目標是在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工作組（TCFD）的基礎上繼續發展，TNFD對自然相關風險的關注是對TCFD的氣候相關框架的補充，使得公司和金融機構對其可能面對的環境風險有一個完整的了解。該框架將在2022年進行測試和完善，在2023年正式發布和運用。

　　表1  TNFD發展過程

準備	啟動TNFD：這包括對15-20家金融機構的市場準備度研究、對現有工具的資源測繪研究，以及啟動ITEG建議的分階段優先部門方法。
階段1：建立	構建框架草案：完善TNFD的目的、目標、產出和成果，并制定框架草案和建議。技術工作包括數據棧、場景和氣候-自然關系。
階段2：測試	在測試過程中，將與相關金融監管機構密切合作，與金融機構和公司一起測試TNFD報告框架和建議草案
階段3：咨詢	框架草案發布：框架報告草案將根據咨詢反饋進行編輯，并在TNFD網站上發布。 協商：幫助促進相關部門和地區的廣泛采用。
階段4：傳播	TNFD全面啟動和推廣：整個項目的內部和外部溝通計劃，以確定何時以及如何溝通關鍵里程碑，并支持TNFD啟動建議
階段5：吸收	憑借專注于客戶的敏捷性和“邊做邊學”的核心理念，TNFD將在未來幾年繼續反復提供有關風險管理、情景分析等方面的詳細指導，以幫助市場行動框架。 將通過有針對性的部門和地理活動、利益相關者、成員和各階段有針對性的研究，支持深入的全球吸收。

　　來源：TNFD（2021），Nature In Scope：A summary of the proposed scope， governance， work plan， communication and resourcing plan of the TNFD

　　面對具體的自然風險，TNFD也提供了實際的發展方向，以下介紹三種自然風險的相關指引。

　　1．生物多樣性

　　當前，有關全球生物多樣性的一致目標預計在未來6-12個月內完成，并為“對自然有正面影響”的投資組合提供明確的目標和更協調的指標。

　　以銀行主體為例，PRB在對銀行社會影響力和貢獻的分析時會遵循三步：分析銀行目前對環境、社會和經濟的影響，包括確定它們對生物多樣性的影響和依賴；根據分析在重大影響和依賴的領域制定目標，如生物多樣性方面要包括明確的實施計劃；公開報告進展狀況，其中生物多樣性被確定為具有重大影響的領域。

　　2．氣候

　　越來越多的企業、投資者和政府積極響應《巴黎協定》設定的溫室氣體凈零排放目標。以自然為基礎的氣候變化緩解措施，如保護自然生態系統、可持續林業和農業、恢復退化土地，統稱為自然氣候解決辦法，對向凈零經濟過渡至關重要。除了盡可能減少土地使用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還要清除二氧化碳，以平衡難以減少的排放源，從而將氣候變暖限制在1.5℃。

　　3．海洋

　　歐盟委員會投資銀行，世界自然基金會和世界資源研究所于2018年推出了可持續藍色經濟金融原則作為對銀行、保險公司和投資者向可持續的藍色經濟（SBE）過渡的指引。

　　有關可持續藍色經濟融資的倡議力求實現三個目標，一是為與海洋有關的主流投資、保險和貸款帶來積極影響，推動可持續藍色經濟的發展；二是促進金融部門參與行動，并支持水下工作，以實現可持續的藍色經濟；三是為保險公司、貸款人和投資者制定具體的行動和產出，使得貸款、保險和投資決策與海洋健康實現平衡。

　　（三）TNFD的執行框架與戰略

　　TNFD披露框架延續TCFD四大關鍵要素，圍繞組織的運作設定為：治理、戰略、風險管理、指標和目標。

　　不同點在于，由于TNFD重視更廣泛的政策和市場發展，以及系統性風險方面所面臨的特殊挑戰，“風險和機遇”被納入主題中。與自然有關的風險和機遇指一個組織的活動與自然之間的聯系給該組織帶來的風險與機遇。下圖為框架要素的精準定義。

　　數據來源：IWG TNFD’s Informal Technical Expert Group， drawing from TCFD （2017）： Recommendations of the Task Force on Climate-related Financial Disclosures．

　　除此之外，TNFD信息披露不僅需要反映自然如何影響組織的直接財務業績，還需要反映組織活動如何影響自然環境。因此每個組織的治理、戰略、風險管理、指標和目標應力求減輕來自自然對組織的風險和組織自身的影響。以雙向識別、評估完善系統性自然風險的管理。

　　在此基礎上，TNFD還將廣泛尋求與《生物多樣性公約》草案，即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中的兩個全球目標保持一致，并為各組織提供有關四大主題的報告結構。此外，TNFD框架還作為有關企業就如何調整其業務做法和融資來管理對自然的影響和依賴性方面指導。

　　三、TNFD對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影響

　　（一）國際維度

　　近年來，受到法律法規的出臺和金融部門對環境因素的了解加深，許多國家和地區對于可持續性信息披露愈加重視。以歐盟為例，與2019年相比，2020年的環境信息披露情況有所進步，比如溫室氣體排放披露完整性和質量均有加強，但在提高披露清晰度上面依然有待提高。當前信息披露規定表明，迫切需要使與自然相關的數據、度量標準和方法標準化。

　　1．政府及監管部門

　　為響應TNFD的倡議，政府方面，英國和歐盟政府已開始討論關于停止進口與森林砍伐有關的產品，作為全球經濟最具影響力的參與者之一，他們正在考慮強制性的信息披露來加強透明度，并且初獲成效，有數據顯示最近的信息透明度和監測均有顯著改善。

　　2．金融機構

　　作為TNFD框架制定者之一，金融機構開展自然相關信息披露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與自然相關的風險已經成為金融機構財務決策中的關鍵因素。TNFD可以幫助機構更好的評估其投資對自然的依賴和影響，并監控諸如零森林砍伐和零生物多樣性損失的目標，實現對自然的正向投資。隨著信息披露倡議的深化，一些領先的金融機構主動對自己的投資組合采取行動。2021年，Nordea資產管理公司以巴西肉制品公司JBS森林砍伐為理由，拋售了4500萬美元的JBS股份。據森林500強顯示，荷蘭銀行、德意志銀行、渣打銀行和法國巴黎銀行在今年的排名中表現最佳，他們對棕櫚油、大豆、牛肉和皮革、木材和紙張這四種高風險森林商品制定了特定的森林砍伐政策來抑制企業活動對自然的影響。

　　3．企業

　　TNFD框架可以幫助企業將環境和自然資本相關信息與氣候數據一起納入主流財務報告，協助企業全面了解自然變化并采取行動應對風險和機遇。在當下全球環境問題的嚴峻性和迫切性，企業開展自然相關的信息披露不單單可以有效識別企業運營中的自然風險和依賴并將其加入決策流程，更是履行了企業的社會責任并促進經濟和全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二）國內維度

　　隨著生態文明建設不斷推進，以及可持續發展理念逐步深化，中國也從政策制度建設、金融機構和企業端多維度開始加快綠色轉型。在全球聯合應對氣候變化，提出碳中和目標的背景下，依據TNFD的披露指引和深入實踐將幫助中國進一步完善環境和社會風險管理，且以TNFD披露為橋梁聯通國內外市場的認可和發展共識。

　　1．政策和監管機制

　　我國以環境信息披露為開端逐步深化金融機構和企業對可持續發展要素的關注度和理念，作為我國“雙碳”目標的實現路徑之一，滬深交易所于2020年底、證監會于2021年5月依據新《證券法》提出對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要求；2021年5月生態環境部印發《環境信息依法披露制度改革方案》，強調企業環境信息披露。TNFD的提出將為我國相關信息披露內容和框架提供更為有力的參考，以國際通識標準開展本土化特色研究，完善我國企業自然風險管理機制，明確金融機構在投融資時對自然風險管控的關注和引導。

　　2．金融機構

　　TNFD框架可有效識別投資組合標的潛在的重大自然風險，進而引導金融機構在碳中和和環境風險管控下的投資決策，以發展綠色金融深化生態環境建設進程。金融機構可通過在既有環境和社會風險管理框架內嵌入TNFD披露要素，以更新的可持續發展標準調整優化資產結構，促進自身可持續發展、機構碳中和實現的基礎上，以資本傾斜推動市場產業的轉型方向、提升風險應對等可持續發展能力。此外，以國際認可風險管控框架可聯通國內外資本市場，推動更多的國際合作投融資機會的同時，讓國際投資者也可以直觀感受中國可持續發展投資的關注力度。

　　除此之外，由于TNFD致力于將全球資金流從負面流向轉為正面流向，因此中國可以通過整合TNFD活動引導私人投資投向生物多樣性等環境友好型的發展項目，促進綠色金融的多元化發展，填補新興領域自然相關企業/項目轉型資金需求。

　　3．企業

　　生物多樣性已愈漸成為環境和社會風險重點關注和亟待應對的要素，國際組織和金融機構均已將ESG納入項目篩選和投資要求中，如“一帶一路”海外基礎設施建設具有對地方社區和環境有長期不可逆影響特性，近幾年以明確突顯以ESG為代表的全流程風險管控披露和應對措施。未來隨著TNFD披露的普及，以國際組織和國際資本為代表的投融資要求將更加嚴苛，不僅在海外項目開展的時指標考核和懲戒機制設置將限制國內企業“走出去”，企業也將因缺失TNFD披露要素錯時可持續發展資本引導產業生態轉型時的注資時機。中國企業可及時跟進國際前沿標準，一方面提前防范環境及政策制度要求可能對企業帶來的發展風險和限制要求，另一方面可以國際標準為影響力宣傳，提升企業的市場競爭力和國際資本的認可。

　　四、TNFD未來發展的機遇和挑戰

　　雖然許多數據表明金融機構對環境和社會風險管控意識逐步提高，但截至目前對于以生物多樣性為代表的生態金融引導發展和相關風險管控研究尚處起步階段，企業端在經營和項目實施對自然風險的意識管控存在一定程度的滯后。

　　（一）可持續發展意識正在逐步深化

　　隨著近幾年自然災害和氣候變化影響愈漸鮮明，可持續發展意識更加深入人心。但總體而言，從公眾意識、企業經營和金融機構的責任投資等多方面來看可持續發展意識均還有待增強。TNFD提出對“自然”維度的關注則進一步整合可持續發展關鍵要素，倡導以國際組織、政府及監管機構明確可持續發展戰略規劃，以“自然”為核心強化經濟結構轉型等要求等多維度推動可持續發展意識的進一步深化。

　　（二）TNFD信息披露成效尚未明確

　　現階段國內外關于可持續發展、可持續投資績效尚處于早期和融合階段，且國內外因經濟發展階段、文化及社會特色不同，對企業信息披露的質量和評估尚未統一，因此國內外金融機構和企業對此還不甚明確其高效的執行方式，及明確可獲得的成效和回報。市場有一定實踐的積極性，但因多方面因素限制還是存在一定的抑制作用。

　　（三）TNFD框架下的信息披露處于探索和方法學研究支持階段

　　環境因子涉及諸多跨學科研究和地球反饋的動態變化，其因果效應、管理機制和應對方案等均存在不確定性，存在一定的數據缺口。TNFD框架下的量化披露還將國際組織、專業智庫、金融機構引導和企業實踐中總結探索。

　　（四）TNFD促進國內外及經濟主體間融通合作

　　TNFD涉及多方經濟主體，在TNFD提供正確的框架后，政策制定者和政府方應幫助推動框架的實行，企業和金融機構應根據框架及地區具體政策及時調整投資組合發展方向，這是一個多方共同行動相互配合發展的過程，才能有效遏制自然損失。

　　TNFD現在正處于實施對其框架的制定階段，未來還需要經歷測試調整，收集數據，擬定草案，啟動推廣，并根據每年不同的實際情況進行及時調整，其未來的發展任重道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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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s：//tnfd.info/how-it-works/

 

　　(本文作者介紹：中央財經大學綠色金融國際研究院副院長，長三角綠色價值投資研究院院長，講座教授，綠色金融產品創新實驗室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