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王永利

　　對區塊鏈，既要積極探索，又必須理性對待，不可盲目夸大和過度拔高。

　　9月6日，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和可信區塊鏈推進計劃聯合發布了《區塊鏈白皮書》（2018），其中寫到：“區塊鏈（Blockchain）是一種有多方共同維護，使用密碼學保證傳輸和訪問安全，能夠實現數據一致存儲、難以篡改、防止抵賴的記賬技術，也稱為分布式賬本技術（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進一步寫到：“區塊鏈打破了原有的復式記賬，變成‘全網共享’的分布式賬本，參與記賬的各方之間通過同步協調機制，保證數據的防篡改和一致性，規避了復雜的多方對賬過程。”

　　“區塊鏈屬于分布式賬本技術，將顛覆復式記賬法”的說法近年來多有耳聞，但出現在比較權威機構的《區塊鏈白皮書》上并專門加以論述還是第一次看到，非常令人震驚。

　　問題是，區塊鏈真的能顛覆復式記賬法嗎？

　　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復式記賬法。

　　復式記賬法是指，在進行會計記錄時，要以獨立的企事業單位或業務核算單元為主體，全面記錄其每一筆資金來源和資金運用的變化，其中，歸屬股東所有的資金與歸屬于債權人所有的資金都納入資金來源的范疇，由此形成資金來源等于資金運用的平衡關系，任何一項經濟業務的發生，都會引起資金來源或資金運用具體項目中至少兩個項目同時發生增減變動，而且對應雙方增減的金額相等，因此，對每一項經濟業務，都應當以相等的金額，同時在相關的至少兩個賬戶中進行登記（在借貸記賬法下，就形成每一筆業務的記賬都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的特點），準確反映出其變化的對應關系，可以在任何一個時間節點上都形成資產負債總體平衡的“資產負債平衡表”，并因記賬立場的中立性、記錄的嚴密性，使記賬結果容易為利益相關的各方所認可和應用，推動復式記賬法成為一種非常科學和嚴密的記賬方法。

　　在復式記賬法下，每一個賬戶（按照會計科目設立）的記錄并不是簡單的只是登記其增加或減少的金額，而是需要登記記賬時間、業務摘要、登記依據（會計憑證）、借貸（增減）方向、實際金額等很多因素；賬本載體可以是紙質賬本，也可以是電子賬本，而且正在加快向電子賬本轉化；賬本登記內容和表現形式、功能作用等都可以不斷豐富，以更好的滿足實際需要；在業務處理電子化、自動化的情況下，記賬處理也可以完全內置到業務處理系統中一體化、自動化處理，而不再需要專門的人單獨操作；一個單位的記賬處理，完全可以外包給專業機構遠程服務。總之，復式記賬法的具體操作和表現方式也是在發展變化的。

　　其次，要弄明白區塊鏈的運行原理。

　　完整的區塊鏈應用模式首先出現在“比特幣”上。但由于比特幣區塊鏈過于追求“去中心、去中介、點對點”的交易和價值轉移，要求所有加入的計算機節點必須共同參與運行并維護系統規則（規則內置在系統之中，形成“編碼即規則”），每一筆交易都要得到全網（所有節點）驗證，驗證通過后，都要實現全網記錄，實現共識（驗證）和分布式記賬。這種做法的結果使其區塊鏈應用成為一個完全封閉的網絡體系，體系內運行的唯一的東西就是比特幣，而比特幣完全是網絡內生資產（鏈生資產），并不是現實世界的任何資產，因而難以解決現實世界的實際問題，只是網絡世界“烏托邦”式的理想模式，但由此卻需要消耗越來越多的能源支持其實現共識（“挖礦”），以及越來越多的計算機算力和存儲力支持其實際運行，消耗大、效率低，并有失公平性，如果比特幣不能兌換成法定貨幣，其價值都難以實現，使其區塊鏈本身難以獲得有效的商業化應用，基本上就屬于一種“網絡游戲”。

　　因此，不少人開始在比特幣區塊鏈基礎上探索打破其非常封閉的體系，加入智能合約，提高實際功效和運行效率，進而產生了“以太坊”以及其他新的區塊鏈模式。其中，有的嘗試改變共識機制，不再全網驗證和記錄，而改為按照一定規則選取少數節點進行驗證和記錄，甚至不再需要“挖礦”造幣；有的嘗試劃分主鏈、側鏈，實現并鏈運行方式；有的嘗試從完全對外開放，可以自由加入或退出的“公有鏈”，縮小準入節點，形成“聯盟鏈”或“私有鏈”等，以平衡安全和效率的關系，盡可能滿足解決實際問題的要求。

　　但是，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人們也逐步發現，現有的區塊鏈模式存在“去中心、高效能、安全性”難以兼得的“不可能三角關系”，因此，到目前為止，除了各種網絡虛擬貨幣的應用（幣圈），并通過網絡虛擬貨幣的ICO和價格操作賺錢外，真正的去中心化商業應用還幾乎沒有成功案例。盡管有不少人基于比特幣完全封閉的區塊鏈體系，認為區塊鏈將成為信任的機器，價值互聯網，將再造社會生產關系、組織模式和運行方式，將顛覆法定貨幣體系和復式記賬法，將形成數字經濟和共識經濟學等等，把區塊鏈描述的極其誘人，讓人充滿想象和向往，但實際上區塊鏈現在仍處于初創期、探索期，其基本概念并不清晰，商業模式并未成型，急于下結論并不理智或理性。

　　現在，基于比特幣一類需要共識并存在虛擬貨幣或“Token”，存在所謂價值轉移和全網記賬的區塊鏈，認為區塊鏈就是一種 “分布式賬本技術”似乎過于武斷。區塊鏈也可能更多的就是以信息的分塊存儲、連續加密、多重備份，從而實現信息的難以篡改、可以溯源、安全可靠為核心的信息存儲技術。

　　即使是比特幣區塊鏈，也難以顛覆復式記賬法。因為，在比特幣區塊鏈上，所有的比特幣都必須歸屬到各個賬戶，每一筆比特幣的轉移，同樣是有賬戶轉出，必然有賬戶轉入，反之依然。所以，從總體上仍然是復式記賬法，堅持“有入必有出，進出必相等”，否則，就會打破其整體的平衡，造成整個體系的混亂。至于說，在比特幣區塊鏈上，并不是每個人只為自己記賬并單獨存儲，而是所有人共同為所有人記賬和分布式存儲（實際上是全網同步備份），這只是記賬的具體實現形式而已，根本沒有顛覆復式記賬法。

　　可見，對區塊鏈，既要積極探索，又必須理性對待，不可盲目夸大和過度拔高。作為公開發布的《區塊鏈白皮書》，就必須更加謹慎和準確，不能產生誤導。

　　(本文作者介紹：前中國銀行副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