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中國》跋:轉型中的探索力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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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3年02月11日 16:53 新浪財經 | ||
林毅夫/文 大概不會有人否認,我們正在處于一個轉型時期。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是如此確定,所以很少有人思考“轉型”的真正含義,以及我們何以處于轉型之中? 今日中國脫胎于計劃經濟體制,正在向市場經濟轉型。可是認真想來,我們要轉向的市場經濟,到底是什么樣的?我們到底要沿著什么路徑,走向市場經濟?對于至關重要的這兩點,我們其實并不確定。 轉型已經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潮流。作為一種制度,計劃經濟的效率不如市場經濟。正如哈耶克指出,人類社會的未來是不確定的,所以,每個社會的發展都必須經過艱辛的探索。計劃經濟依靠少數精英制定社會的發展方向和具體策略,向“未知”探索;市場經濟中,人們依靠市場機制互相聯接,每個人都可以向不同的方向探索。計劃經濟體制在對付未來的不確定性中的有效性不如市場經濟,因為市場經濟可以盡可能地發揮每個人探索未來的可能性。由于每個人都可能找到適當的發展方向,而整個社會可以跟隨其中一些成功的“幸運者”前進。事實上,我們多年的發展經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這也是我們無論前途會遇到多少艱難險阻,仍然要實行轉型的根本原因,而且,我們確實已經走出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可是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并沒有現成的答案。世界上有許多成熟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的經驗可供借鑒,然而也不是現成的答案。我們不能說,這些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已經完善,它們其實也在探索它們自己的發展道路。比如說日本,經過多年的高速發展之后,現在也掉入了停滯的泥潭,也在艱苦尋找出路。事實上,在人類社會的任何一個階段,都需要進行不懈的探索。發達國家面臨的未來的不確定性,甚至比我們還大。它們對前景幾乎是無知的,而我們至少還有先行者的經驗可以總結。 更重要的一點是,中國在過去的發展過程中已經沿著既定的路徑行進了很長時間,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這里存在著路徑依賴,決定了中國的發展不能完全脫離歷史。我們因此也不能完全將發達國家的經濟制度照搬到中國。很遺憾,制度是異常昂貴的,中國要找到適合自己發展的制度,需要長期付出極高的成本。 所有這些,都決定了我們轉型時期的最基本特征只能是“探索”。我們這一代中國人所肩負的擔子是沉重的,但正如吳敬璉先生所說,我們同時也是幸運的。因為我們正在風口浪尖上探索著中國未來的命運和發展路徑,并和中國經濟共同成長。 為了盡可能減少轉型時期的成本,我們首先需要一個共識:我們要向什么樣的市場經濟轉型?市場交換本身并不能創造財富,創造財富的過程發生在交換前后的生產過程之中。在市場經濟中,人們通過市場機制互相交換資源,得到自己最能擅長利用的資源,從而能夠最大限度地創造財富。這是“市場作為配置資源的基本機制”的最根本含義。如果我們可以在這一點上達到共識,我們的討論和實踐就有了更為堅實的基礎和起點。 所謂市場經濟,就是要以市場作為配置資源的基本機制。這是轉型的依歸,我們的探索,都應當是向這個方向靠攏。事實上,我們無從知道,市場經濟的所有具體細節。我們不能確切知道,探索過程中具體會怎么走。由于最終的結果取決于具體的過程和步驟,我們需要一個基本的原則:不能偏離“以市場作為配置資源的基本機制”。 但是理解到這個層面上仍然不夠。在現實中,有許多過程是偏離這個原則的。我們需要進一步意識到,并不是有了一個市場,就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還需要一整套支撐系統,也就是需要各種制度來支持市場的有效運轉。其中最為基本的是產權制度。每個人的產權有所保障,是人們能夠向一切方向探索的基本前提。我們同樣要認識到,Rights should be right,所謂權利,首先應當被社會上大多數人認為是對的,這樣才能使得產權保護的成本最低。這是社會要求公正的原因。這也是市場經濟意義上的公正。所以,市場經濟決不簡單。在一個社會中,如果沒有比較公允的公平來實現的市場經濟,是不健康的市場經濟,離我們的轉軌目標差別甚遠。 中國在20多年的轉型過程中歷經滄桑。在認識和實踐上,我們曾經、而且不可避免地將要面對數不清的困境。可喜的是,盡管在探索過程中荊棘密布,仍然不乏有人為此前仆后繼,這是我們社會前進的動力所在。《財經》無疑是其中一股力量。 《財經》本次發行的叢書,將其這種多年的努力匯編成冊,以不同的方式見證此前數年中國的轉軌歷程。其中,《黑幕與陷阱》主要針砭資本市場中的時弊;《管制的黃昏》則再現中國各個主要產業部門走向市場經濟過程中不斷進行管制和管制改革的歷程。上兩者所面對的問題非常直接,更為接近一般意義上的“財經”。相比之下,本書《轉型中國》的內容更為寬泛,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國有資產問題,房改,戶籍改革,養老醫療改革,稅制改革,土地制度改革,農村稅費改革,糧食改革,棉花改革,農村醫療保險改革,失業問題,老齡化問題,扶貧,法治問題,非政府組織問題,村民自治問題,等等。其中一些主題似乎離“財經”稍遠。 然而,這些也是真正的財經問題,因為它們正是更為基礎的所謂市場經濟的支撐體系。我們需要一再地自我提醒,市場經濟,絕對不止是一個市場。為了讓“市場作為資源配置的基本機制”,我們需要上述方方面面——甚至其他本書所未曾囊括的方面——都實行真正的轉型。因為只有當這些支撐體系得到完善,才能實現市場意義上的公正,減少市場機制的運作成本。如果一個社會失去市場經濟的支撐體系,就難免要有的大量人力物力用于解決由此而引致的社會矛盾,這種市場經濟,絕對不是健康的市場經濟。我們必須避免。 是的,轉型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因此,需要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政府,企業,市場,民眾,乃至整個社會,都應該圍繞著我們的基本目標參與進來。轉型,需要所有這些力量一起摸索前行。對于一個社會的發展而言,具有偉大精神和理想主義的精英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建立一個基本框架,使得并不具備所謂“偉大精神”和“理想主義”的一般人從其自身利益出發,也能夠參與到社會發展的探索中,并能對社會的發展有所貢獻,這一點更為重要。 作為新聞媒體,《財經》以其自主、獨立的方式積極參與了這個過程。我們不必認為《財經》必定具有偉大的人文關懷,不必認為《財經》必定具有理想主義,是市場正義的代言人。我們只需要承認,《財經》所從事的工作,是對中國的未來、特別是在轉型時期的一種探索。 轉型中的中國,我們會碰到許許多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對此,我們應當容許檢驗。轉軌中的中國,我們需要探索;而探索中我們往往會碰到許多無法判斷對錯的事情,因此我們既需要不斷試錯,也需要自責,需要透明,需要批評。在偉大的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過程中,不但需要足夠的前進勇氣,也需要足夠的寬容。尤其是,當我們面臨著重大的、而又不得不進行改革的難題時,當這些參與和批評有助于我們向轉型的基本目標靠攏時,我們更當如此。 承認我們對于未來是無知的;承認我們必須讓整個社會參與、在所有方向上進行探索;承認《財經》作為探索未來的一種力量,給它以試錯的機會;承認我們轉型過程中將面臨種種失誤,并且寬容地對待來自包括《財經》在內的媒體的批評。若能如此,則《財經》幸甚,中國媒體幸甚,中國幸甚。 轉型是一股不斷上漲的潮水,我們期許,社會上所有參與探索的力量將這股潮水變成洶涌澎湃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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