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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月
一天早晨，我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電飯煲。我仰臥著，堅硬的底盤把柔軟的席夢思床墊壓出凹痕。我轉動眼睛，看到自己肚皮上一排閃爍的按鈕：定時、煮粥、煮飯、燉肉、蒸魚、保溫……被子早已被掀開，以免被噴出來的蒸汽弄臟。這時，“定時”上的時間歸零，電流從肚臍猛地貫穿，一股熱浪從小腹騰起，肚子
里的米和水翻騰起來。
“出了什么事啦？”我想……
那個凌晨，我把領導布置的一份申報書填完最后一個格子，發至辦公郵箱；同時，數小時前訂好時間、程序的電飯煲煮好熱氣騰騰的粳米粥。那時我真實地產生了幻覺：我，電飯煲。領導——他不是具體的人，只是復雜的辦公程序中的一個鏈節——設定程序，我便在規定時間內煮出各式辦公文檔。
高科技產品已成為現代社會的“魔法”，和種種寓言的寓體。想來卡夫卡若活在今天，再寫《變形記》，格里高利恐怕不是電冰箱就是洗衣機。
而在腦子還沒有被《十萬個為什么》、《少年百科全書》格式化的時代，我會在清晨幻覺自己是朵巨大的打碗花。粉紅色，酷似喇叭花，但芯里含著惡毒的咒語。該起床時我不起床，等媽媽提著雞毛撣子來掀被子——只要碰到我，她就中計了，一天之內她會不停地打破東西：盤子、碗、杯子、眼鏡、花瓶……
是這樣，只要我懷揣一張70分以下的試卷，媽媽一天的下場通常是這樣。
而在昏昏欲睡的午后的算術課上，我是一種奇特的被稱作“表”的植物。一直搞不清它有何能報得上戶口的大名。它開小拇指大的紫花，結一種紡錘形的果實。每個果實都能劈成六顆寸許長的“針”，粗的一端別在衣襟上，另一端便開始旋轉。據說轉一圈是一個鐘。但我們算過，一圈最多10分鐘。
也許這樣轉來轉去，一堂課就沒了。
連綿陰雨時我是長柄香附，有三棱形的莖。據說，兩個孩子，一人撕開一頭，如果撕開的部位交叉，恰好形成一個平行四邊形，明天就會天晴。
那時每個孩子都是哈利·波特，隨便扯把草就上了斯內普的魔藥課。但很快我就迎來了“去魅化”時代。1983年，代表科學和理性的一套《十萬個為什么》和一本《辭海》來到我家。很快，我查到了那些魔藥配方的注釋。
打碗花：旋花科多年生蔓性草本。嫩根白色，質脆易斷。根芽和種子繁殖。廣布全國各地。生于農田、路旁或荒地。對部分小麥、棉花、蔬菜等作物危害較重。
香附：莎草科多年生草本。匍匐根莖細長,部分肥厚成紡錘形或橢圓形塊莖。莖直立,三棱形,葉叢生于莖基部。根可入藥，行氣解郁，調經止痛。用于肝郁氣滯，消化不良，乳房脹痛，月經不調，經閉痛經。
爾后，幻想便只能在電飯煲與壓力鍋之間打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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