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鈄江明
中國最奢侈的導演是誰？
香港有個王家衛，可以讓華人世界的一線演員去拍一部一詠三嘆的文藝片。可誰都知道，張曼玉梁朝偉，那是他自家的御用，對別人來說奢侈，對王家衛而言卻不過是用起來
順手。
中國還有個張藝謀。他不僅動了王家衛的御用，也動了華人世界的其他一線演員，拿最多的錢拍了最成功的商業片。不過這不算奢侈。這種大排場大陣仗擺明車馬咬定票房，是投資，跟奢侈無關。
看完《無極》，發現，中國最奢侈的導演，正是陳凱歌。
看《無極》之前，自然是抱著想要看“陳凱歌版張藝謀”的心態。陳之前的《和你在一起》，不僅表現出其對商業片敘事技巧的圓熟把握，陳凱歌本人在當時的多次訪談中亦表露放低自己為票房做貢獻的心態。所以對于一早就以大片姿態拍馬出場的《無極》，我的預期本來是，華麗，好看，簡單，但以陳氏的作風，應該不會漏洞百出。
但看了半個小時就要急忙調整自己的預期了。華麗，好看，但絕不簡單。當然不是“陳凱歌版張藝謀”，似曾相識，是“刺秦”的那個陳凱歌。說似曾相識，畢竟世紀已然交替，七年過去，陳凱歌回來了，但自然容顏已改。
當年那部《荊軻刺秦王》，陳凱歌動用了當時中國內地最豪華的明星陣容，卻拍了一部令時人覺得艱澀的歷史論文電影。什么叫奢侈？如此散盡巨資而不折腰，是為“奢侈”。
如今這部《無極》，更加極盡奢華，明星滿場，也仍然有著當初那股狂傲勁兒。持續的炒作與曝光，想必就市場反應而言，《無極》不可能再重蹈《荊軻刺秦王》的覆轍，創造票房奇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陳凱歌一定不僅僅想要創造一億兩億的票房，又或者要給他的觀眾一二美不勝收的畫面。《無極》隱隱可見的是，他意圖構建自己的神話體系的勃勃野心。
或許《無極》才應該叫《神話》(而《神話》自然可以改名叫《笑話》)。
《無極》里構建了一個以往的書本或電影里沒有提到過的世界。主人公所在的世界與現實世界大致可以比照，戰爭與欺騙，情欲與恐懼。然而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那個人民善于奔跑，能夠超越風的速度的國度。處于全片中心位置，由張東健飾演的奴隸就來自這個風的國度。陳凱歌似乎雄心勃勃地企圖創建一個屬于他的神話體系，就像喬治·盧卡斯之于星球帝國；托爾金之于魔戒；渥淪斯基兄弟之于黑客帝國。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一個建立神話的野心，在《無極》里看似雜亂的蔓延。奴隸在奔跑之中改變了爬行的姿勢挺直身體，似乎在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人類的直立行走；張東健追趕時光的場景恍然讓人想起夸父追日；還有劇中人物拿腔作調的念白方式；阻擋住去路的黑暗森林；裊裊出現的命運女神說出費解的結局……中國經典神話、世界經典戲劇雜糅于此，宛如一個飽讀詩書的人紛亂而巨大的幻想。
這樣奢侈地表達，表達得這樣奢侈，恐怕中國只有陳凱歌有這樣的傲氣。除了卡士與特技這些表面的商業元素，《無極》其實是反著我們所熟悉的那種商業片的路數來拍的。它有著復雜的人物關系與線索，演員的表演用的是與觀眾容易形成距離的舞臺劇方式，一張口都是莎劇式的念白。甚至它的主題也不止一個，愛情與欺騙、命運與選擇、背叛與自由……全都糾纏一處，擁擁攘攘而來，不由分說借著一個大片的講話筒灌進你的腦袋，全然不像那種一心討好的大片，體貼地只講一個中心思想，而且還要重復三遍。
雄心如此，可僅就我業已僵化的個人趣味而言，雖然感嘆陳凱歌的勃勃野心，卻似乎進入不到他在這部《無極》精心締造的神話世界中去。一般來說，神話中的人物都有遠大抱負，愛情有如英雄的錦衣，是添彩不是主角。而《無極》卻將愛情關系的糾葛置于中心，主人公的行為似乎缺乏偉大的動機，像是一群愛恨癡纏的現代人被扯入了那個無極的世界，命運的力量也沒有充分的展示空間。而另一方面，也許是因為想要表達的太多，盡管主人公在飛翔，但總覺得他們的步伐艱澀。神話應該有一種赤子的氣質，簡單偉大，神采飛揚，而《無極》給予我的兩個小時，頗顯滯重。
相較而言，我還是更喜歡陳凱歌當年那部《荊軻刺秦王》。奢侈，或許可以被攻擊為對投資者不負責任的行為(這種攻擊在現在的輿論環境對一個導演尤其致命。寫下這篇文字的題目時，我也很有些擔心這個詞被這樣曲解)。然而幸虧當初陳凱歌能夠如此奢侈，我們現在才能依然懷想這樣一部巨制。奢侈是一種挑戰。同樣是挑戰，為什么我們可以容忍一個導演挑戰觀眾的智商，耗費巨資拍出爛片，卻對另一個導演對觀影習慣進行挑戰的野心如此苛刻？雖然，我無意于通過此文去推崇導演的奢侈，不過，既然一個導演有如此的資本，他能夠奢侈，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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