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來了!五個東也來了!五個東從臨縣親戚那兒一回來老婆就說:“你涼快去了,這幾天家里可熱鬧哩!”
上午頭,農民馬剛突然站在自家地埂嘩嘩的流水邊,撐著鐵鍬伸著細脖子罵開五個東。他是來要賬的,600元。
“吃塌了飯館我沒工作了,以前工資趙三娃用稅票一共只補了4400元,還有600元怎么辦!”馬剛說。
“又不是我欠你的吃你們的,我只是村長,我能咋的?”五個東說。
“飯館欠我工資,飯館又是鄉干部吃塌下的,他們不給,當然是你村里給啊!”馬剛說。
“誰吃塌的你尋誰去,就算找到村里那也是以前的村委會,挨不著我,又不是我吃塌的。”五個東說。
“不管怎樣都是你們弄的,反正得讓我抵了澆地的水費。”馬剛說。
“澆水是我自己承包的,老婆孩子指著吃飯,你必須交錢!”五個東說。
馬剛是趙老板的伙計,五十多歲的老板趙三娃原是供銷社職工。10年前,那灰磚和上面“保障供給”的紅字使人無不對這里眼紅,能坐在高高低低的糖果副食煙酒后面抽根煙卷,那才是神仙。趙三娃就過了好幾年這樣的神仙日子。
后來周圍的私人鋪子多了,供銷社不成了,就把門面租給了趙三娃,趙神仙也就成了趙老板。也就是這時,趙看上了鄰居馬剛的鍋鏟手藝。
當時,二十多歲的棒小伙馬剛心里也正盤算著自己的小賬:自己初中畢業后在一家小有名氣的烹飪學校學了半年,后來去過幾家飯館還有一家賓館,不過要么是錢太少不夠房租、水電、逛街開銷,要么是老板動不動就罵上來,他受不了一頂嘴就沒了飯碗。后來就回家了,還是那三畝地,他覺得太小了,而且能掙幾個“螞蚱錢”呢!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家也是沒辦法。
于是,趙三娃和馬剛一拍即合。趙老板一月給馬伙計500元,外包兩頓飯。馬伙計和另外一個小閨女負責所有的飯菜采購、加工直至端在桌上。幾年間兩人合作愉快,生意旺得很,供銷社那門鋪又人來人往起來,不單是當時鋪子少,更是菜香啊,有人說自家的狗聞慣了馬剛做出的菜香,嘴都刁起來了。
來的都是客,但心里面的葫蘆可不同。趙老板清楚,人多來也是因為這里能賒賬。無賒無利啊,能賒說明才能拉大客人呢!雖然現在老婆罵他,他心里也罵自己,但想起那風光日子他還是忍不住地樂。
不過要賬是門本事,趙老板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做老板的料,更沒有神仙快活。他幾乎隔三兩天就去討,至今還有五六萬元是白條。他氣得臉紅,有次還找來鄉政府打掃衛生的大劉頭,要他寫個證明,大劉頭正正經經又歪歪扭扭地寫上:“我證明趙三娃來鄉政府要賬比干部來上班還勤。證明人:大劉。”
今年春上,趙老板關了門,供銷社再次寧靜。馬剛感覺自己的盤算失敗了,如果他從那時在城里苦干,幾年怎么也掙下四五萬元,買個房子娶個女人,說不定還可以接爹娘來一起住。而現在自己整天為600元跑細了腿。
干部也埋怨,有的私下罵我們這幾年辦企業達標準虧下幾百萬元的債,你們那幾萬算個毛!老百姓看我在你館子吃只雞就以為我一年天天吃雞,腐敗了。現在生活好了,就是天天吃雞又怎么樣呢?
其實鄉干部已讓趙三娃抵了大約三四萬元的稅錢。也就是到了年底,干部把開好的農業稅票,寫好一千、五百的,直接給趙三娃,三娃再去村民家收稅,拿錢開票,錢就歸自己算作鄉里抵的債。不過有時錢票對不整齊,多多少少,哭哭鬧鬧的。
馬剛不干了后的那年底,趙三娃樂著就給了他張1000元的稅票而沒要錢,當作是馬家上稅了。但不過他家那幾畝地也就是交個400元,余下的600元就成了他三番五次找鄉里、找趙三、找村里直到沒辦法現在開始罵起了新村長五個東。
天更熱了,傍晚干打雷不下雨。五個東的水澆到馬剛這就停住了,之后還有大半個村子的地干渴得冒煙。他們兩個對著說個不停,大家拉的拉、勸的勸、罵的罵。
一只小豬這時也熱得難受正在隔壁的院子里往主人給的半石槽水里鉆。石槽放不進它的整個身子,它就先浸浸頭,再浸浸前身,之后泡著后半截。這樣的日子,是個物都熱。
有人聽過一句很饒舌的話,叫“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大家不懂。不過債務的債務的債務就一定是債務嗎?村里人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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