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彤/文
天氣最冷的那天,吳書仙從上海來北京開她的《愛上葡萄酒》和《嫁給葡萄酒》兩書的發布會。地點在北京有名的法式餐廳福樓,觥籌交錯,酒香迷離,各種膚色的人等寒暄著,交談著。吳書仙身著無袖連衣裙配長過肘的絲質手套和高統靴,明眸皓齒地被人簇擁著。外面是天寒地凍,室內是春色無邊,好一派葡萄酒的溫柔富貴鄉。
再翻看她的書,《西班牙的火爐》、《葡萄園里的下午茶》、《巴黎的私人盛宴》、《葡萄酒能美容養顏嗎?》、《風情萬種霞多麗》……哎,哎,簡直是天堂般的生活啊。
那是一個獨立酒評人的真實生活嗎?或者是她夢想的生活?
現實中的吳書仙至今沒有自己的住所,只是租住在上海的一套普通公寓里。在移居上海之前,吳書仙一直住在青島的一所別墅中的一間屋子里,過去是富裕人家的宅子,如今像大雜院一樣擠滿了好幾戶人家,常被冬天的海風刮得瑟瑟發抖。那時是兩個人住在一起。但前夫要去日本,他在那里行醫,收入還是不錯的,而她執意要去法國波爾多,她是研究葡萄酒的,去日本做什么?相持不下,只好離了。她是個倔脾氣的女人,從來都是,聽她很直率地說話,看她看人時的眼神,那種若有所思又若無所思的神情,一看就知道。上海的住所外面是普通的里弄風景,室內滿滿的都是書,多是關于葡萄酒的,還有她搜集的那些壇壇罐罐,花花朵朵,能跟葡萄酒扯上關系的都扯上了。臥室的窗簾也是酒紅色的,但那是房東的物件,只是暗合了這位房客的職業而已。很長時間來她都在抱怨上海的高房價,甚至一度想過搬到房價相對低廉的北京, 現在上海市政府有了抑制房價的具體措施,或許她可以再觀望一段時間。她年紀不大,但真要拋開上海的一切到北京另起爐灶,畢竟不是上策。
吳書仙學的是貿易,開過公司,做跟葡萄酒有關的生意,還在一眾專業媒體上寫文章,業界影響蠻大,所以生意上沒人敢欠她錢。本來可以借此過得很好,至少能好到在上海買套房子。但后來生意還是停掉了,因為她的產品被人跟風仿冒,利潤越做越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她想當獨立酒評人,跟酒商就不能有生意上的往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之后她一直沒有做生意,一直在潛心研究她的葡萄酒。她現在自己辦網站,一個廣告也不能上。“我替人家做廣告,那我說話還能公正嗎?自己的威信會被自己倒掉。”錢,她需要,憑能力也能掙到。但她不急。她是那種心中特別清楚自己的輕重緩急的人。
至于她書上寫的那些在世界各地風花雪月的事,倒是她的親身經歷,上了臺面的葡萄酒就是這樣光彩照人。葡萄酒在中國的普及畢竟是伴隨著人們生活方式的逐漸精致而興盛的,葡萄酒的符號化在當下的中國是自然而然的,很難說人們到底是先愛上葡萄酒還是先愛上精致的生活方式。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吳書仙們的契機。而且,這跟吳書仙本人在中國大陸媒體開創葡萄酒專欄是緊密關聯的,運用傳媒的力量為葡萄酒爭得更多的注意力,做得最早最多的就是她。
只是,聰明的人會從書上讀到吳書仙不穿禮服裙不戴絲絨手套不踩高跟鞋時的樣子。通常她在世界各地的酒莊穿梭時穿的都是牛仔服運動鞋,遮陽帽是一定需要的,脖子上還會有一條印有葡萄圖案的小方巾,因為在酒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葡萄園里逡巡。葡萄園都在干旱少雨的石灰質土地上,葡萄樹也不像我們郊游時搞采摘的鮮食葡萄那樣可以爬藤遮蔭,釀酒的葡萄樹通常不到一人高,走在果園里往往會曬個半死。她最難忘的波爾多學藝階段正是冬天,陰冷潮濕,每天早上5點起床,哆哆嗦嗦地趕路,直到9點才能到達酒莊。在葡萄園里的工作就跟老農一樣,無非就是看看土壤,看看果樹。跟釀酒師的交流,要么在流水線上,要么在實驗室里,要么就在黑乎乎的地窖中。吳書仙的品酒生涯近十年,品過上萬種酒。很多時候品酒其實是苦差事,坐在毫無生氣的實驗室里,個把小時里要嘗上十多種酒,一天跑四五個酒莊品上五六十種酒是常事。品完之后就是調動生理和智力一齊機械記憶。最瘋狂的當屬跑歐洲舊世界,幾公頃園子圈起來就是一家小酒莊,旱地上的葡萄園一家連一家的沒有盡頭,讓人絕望,隨便挑一些造訪下來都要一兩周。那種枯燥和強度之大,哪里是只管悠閑地坐在餐桌上花上三四個小時享受由三五只紅、白葡萄酒精心搭配的slow food的人們所能想象的。
無論什么工作,一干成職業的,就遠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么熱鬧好玩。吳書仙尚且如此,而像羅伯特·帕克那樣的泰斗,居然從業后平均每天都要品30多種酒,以一個美國佬的個人身份,能影響整個波爾多的酒價,功夫就是這么修煉出來的。
吳書仙在世界各地產區的訪問大多數都是一個人進行,除了不停地奔波,還要適應語言和人群的陌生感和孤獨感。她的工作語言是英語,但葡萄酒的大部分產區說著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意大語乃至德語,她和當地人的交往經常就在半通不通間進行著。在偏僻廣袤的葡萄園里,她的交通工具往往是濺得她一身泥濘的順風車,飛得歪歪斜斜仿佛隨時會掉下來的小滑翔機,在中轉站必須帶著時差等上18個小時的國際航班……
盡管寫了洋洋灑灑一大本奢靡的葡萄酒文字,吳書仙其實最關注的是葡萄酒產業的發展,那些花里胡哨不過是她進行葡萄酒大眾教育的一個工具。這是令很多人感到意外的,認為一個小女子弄些葡萄酒生活方式就行了,關注產業發展未必能有成果。但她在業內名聲的建立就靠她直言不諱抨擊業界各種不規則做法,而且她真的曾經有兩篇文章促使國家取締了半汁酒以及使新國標增加了葡萄酒的“年份、產區、葡萄品種比例”的管制。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事,也是她做獨立評酒人來最輝煌的成果。如果誰以為她不過是個以走過多少名莊喝過多少名酒為榮的時尚作者,還真大錯特錯了。
吳書仙生在江蘇丹陽鄉下,她深知道葡萄酒這種優雅細膩的東西是如何由一種普通的農作物精心培養而成。她此生最向往的不是穿著禮服手持水晶杯在豪華的晚宴上與人寒暄,而是在鄉下的葡萄園里,人煙稀少,每天傍晚和自己心愛的狗一起散步。其實,在她不停地探訪世界各地的酒莊之際,并不缺乏立馬實現自己夢想的機會,只是“那應該是一種退休的狀態,我現在要做的事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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