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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提示
●這本來是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一位老人因橫穿馬路被摩托車撞傷，可是肇事司機撥通120急救電話后，卻奇怪地來了兩輛120急救車，先來的救護車不但舍近求遠，而且將傷者送到了并不“對癥”的一家治療癲癇的醫院。3個小時后，老人不治身亡。
●死者家屬和肇事司機經多方求證得知：送老人去醫院搶救的急救車竟然不是120急救中心派出的，而是這家醫院在違規“搶活兒”。
●老人死亡后，醫院主動和死者家屬、肇事司機達成私下和解，賠償雙方巨額損失，要求當事雙方不準向外界透露此信息。
●記者在醫院的急救車內發現了一個車載電臺。據介紹，在北京遠郊區縣，很多120急救中心仍在使用電臺呼叫車輛，只要將電臺調到同一頻率上，就可以接收到120的派車信息。
事件
一個急救電話叫來兩輛“120” 兩輛急救車先后趕到
半個月前，北京某公司職員王來臣騎摩托車撞倒了一名老漢，現在想起這起車禍，他仍心有余悸。
“6月19日晚8點左右，我騎摩托車下班回家，剛騎到順義區北務鎮倉上村西口時，對面來了一輛貨車，燈光非常刺眼，根本看不到前方的路，這時，橫穿馬路的王遠祿老人被我的摩托車撞倒了。”王來臣說，“我當時就蒙了，趕緊下車把老人扶起來，我看他腦門出血了，馬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大約半小時左右，120急救車趕到了，由于要等待交警到現場勘察處理，王來臣沒有隨急救車去醫院，剛剛趕到的老人的兒子王世財陪護去了醫院。
“急救車剛走不到5分鐘，又來了一輛120急救車，后來的急救車發現病人已經被拉走后，簡單詢問了一下，就走了。我當時感到很奇怪，也沒有多想，然后馬上打電話給我的朋友，讓他到醫院看看病人的傷情。”王來臣說。
舍近求遠送到中奧醫院
王來臣的朋友姓許，他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9點了。他覺得很奇怪：“北務鎮距離順義區人民醫院還不到20公里，那里的醫療水平也是順義區最好的，并且北務鎮附近也有一家潮白河骨傷科醫院，120急救車為什么舍近求遠，把病人送到了距現場25公里以外的北京中奧腦病醫院(以下簡稱中奧醫院)了呢？”
許先生在醫院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發現醫生還在為病人拍片，根本沒有進行起碼的搶救工作，許先生很氣憤。怕耽誤搶救治療，他和傷者的兒子王世財商量后，要求把傷者送到順義區人民醫院治療，但他們的要求遭到了醫生的拒絕。
被撞老人不治身亡
情急之下，許先生找到主管的主任醫生，醫生說現在轉院會耽誤治療，如果實在要轉院，自己想辦法找車，醫院門口停放的120急救車不能提供服務。
經過家屬的再三交涉，中奧醫院最后同意用門口的120急救車送老人到順義區人民醫院。
當晚10點50分，王遠祿被送到順義區人民醫院，醫生為老人初步診斷后，發現病人反應已經消失，于是為家屬下達了病危通知書，11點多，老人停止了心跳。順義區人民醫院為老人開具的診斷證明顯示，“車剮傷，急性失血性休克，腦外傷”。
檢查項目含艾滋病及梅毒
王遠祿去世后，順義區人民醫院的醫生告訴家屬，如果病人的病情不被耽擱，失血會相對減少，還是有治愈希望的。
死者家屬拿著中奧醫院的收費單說，包括拍7張片子的費用，他們在中奧醫院共花費1000余元。出院時中奧醫院結算單上列出的收費項目包括軀體平掃、乙肝、丙肝檢查、艾滋病常規檢查以及梅毒血清檢查等等共計1200多元。“我父親是被撞傷的，為什么要查艾滋病，還要查梅毒？”老人的兒子王世財既不解又氣憤。
不少患者曾“叫來兩輛車”
記者在采訪時發現，還有不少患者碰到過一個電話叫來兩輛急救車的蹊蹺事。
在順義區南彩鎮南彩村，記者見到了剛剛從中奧醫院出院不久的李玉峰，他說：“4月11日，我被車撞傷了，當時先后來了兩輛急救車。隨后我被拉到中奧醫院，我很納悶兒，120怎么不把我就近送到順義區人民醫院，而是送到更遠的中奧醫院呢？”李玉峰說：“我被診斷為小腿骨骨折，可是我發現，該院根本沒有骨傷科。”
經過核對的車牌號，記者發現，接走李玉峰的那輛急救車與接走王遠祿老人的是同一輛車。
調查1
中奧醫院急救車屬于違規使用 接人急救車非急救中心派出
王遠祿去世的第二天，撞人司機王來臣和死者的兒子王世財就找到順義區衛生局，反映了當天晚上發生的兩輛120急救車接連趕到的蹊蹺情況，并多次找到中奧醫院相關負責人，要求為他父親的死給個明確的說法。并且對接王遠祿的120急救車是否是急救中心派出的提出了質疑。
經過多方打聽，家屬和司機王來臣在中奧醫院一位知情醫生的口中得知，接王遠祿來中奧醫院的120急救車并非急救中心派去的，而是中奧醫院自己使用的車輛。這個消息令他們很震驚，醫院為什么會有120急救中心的急救車呢，而且從車的外觀上看，根本無法分辨該車與正規120急救車有什么區別。
順義區衛生局醫政科的工作人員經過調查記錄資料證明，6月19日晚8點16分，順義區急救分中心確實接到了市急救中心的指令，并派出急救車前往車禍現場，但中心派出的車輛并不是中奧醫院的那輛急救車，而是第二輛到達現場的車輛。在急救中心的車趕到之前，中奧醫院的車已經搶先將傷者接走了。
中奧醫院急救車屬于借用
那么，中奧醫院的急救車是不是北京市急救中心的急救車輛呢？“醫院的120急救車是急救中心借給醫院使用的，只是讓醫院用來接送專家和病人的，并沒有納入120急救系統，急救中心也沒有收取醫院任何費用，已經借用一年多時間了。”北京市急救中心主任趙永春接受采訪時說：“急救中心120急救車數量多，醫護人員和司機卻較少，人員編制不足，因此一些大醫院在衛生局協調下，也在無償使用120急救車，但醫院只是用作接送病人和專家。”
“能借到急救中心的120急救車，還是靠兩個單位領導的個人關系。”一位中奧醫院的醫生向記者透露，中奧醫院院長李世綽曾經擔任北京市衛生局副局長，在擔任副局長期間，還兼任北京市急救中心主任。
據記者了解，此事發生后，中奧醫院的120急救車被急救中心緊急收回，至于收回的原因，中奧醫院的解釋是：醫院違反了當初的約定。
調查2
車載電臺可竊聽急救中心派車信息
那么，中奧醫院的120急救車是如何知道在北務鎮發生了車禍，并且早于急救中心的120急救車趕到現場的呢？王遠祿的家屬和王來臣一直很疑惑。
醫院稱急救車司機剛好路過
此前，中奧醫院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當天醫院開急救車的司機剛好路過事發現場，出于道義，司機打電話給醫院，經醫院允許后，司機才拉王遠祿到中奧醫院接受搶救治療。
7月3日，中奧醫院有關負責人表示，事發后，醫院急救車司機就神秘失蹤，“連醫院都無法和他聯系，中奧醫院的急救車是怎樣得到急救信息的，只有當班司機能說清楚”。
順義區衛生局醫政科的工作人員表示，此事正在調查，如果是急救中心外泄急救信息，衛生局將對此進行查處。
“急救中心不可能泄露信息”
據記者了解，為了避免120出現混亂現象，衛生部早已規定，120急救信息的傳遞和救護車輛的調遣指揮，應由市急救中心統一執行，那么120急救車怎么會被一家未納入急救系統的醫院使用？接到病人的120急救車又怎么會舍近求遠？是不是調度人員在向區急救分中心發出指令的同時，又把信息告訴了其他人？
北京市急救中心主任趙永春表示，急救中心絕對不存在泄露120信息的可能，至于中奧醫院急救車通過什么途徑得知信息，怎么到達現場的，“我也說不清楚”。
一位在電信部門工作多年的工作人員介紹說，撥打120等特種電話，不可能存在通話被竊聽現象，如果信息泄露，一定是終端的問題。
急救車里發現車載電臺
據中央電視臺7月4日報道，中央電視臺記者在采訪時，曾在中奧醫院的3024號急救車的駕駛室里發現了一個車載電臺。
據市急救中心負責人介紹，現在北京市中心城區的120急救車采用兩套系統進行聯絡：一套是先進的GPS衛星定位系統，作為主要手段；另一套是傳統的車載電臺，作為備用手段。但是，在遠郊區縣，很多120急救中心還無法實現衛星定位，指揮中心仍在使用電臺呼叫車輛。
該負責人透露，接走被撞老人的3024號救護車原本就是120系統內的車輛，從理論上說，只要將電臺的頻率調到順義區120所使用的同一頻率上，就可以接收到120的派車信息。今年以來，中奧醫院的這輛救護車已多次和急救中心爭搶患者。
調查3
中奧醫院急救車“生意不錯”
王遠祿的家屬整天蹲守在中奧醫院，發現該院只有一輛120急救車，車牌號為“京FJ1491”，牌照下面有救護3024白底紅字牌，由兩個司機24小時輪班，而且每天都能拉來患者接受急診治療。
曾經一天接到4個病人
肇事司機王來臣說，為了找到相關證據，他和死者家屬曾在事發后通過各種渠道調查中奧醫院。“事發第二天下午，我看見醫院的急救車帶著醫護人員出現場搶救患者，一小時后，一腿傷病人被拉到醫院搶救治療。”他說，他們查過醫院的急救車接人記錄，僅6月18日一天，急救車就出車4次。順義急救分中心一位工作人員表示，該中心已經多次接到患者舉報反映中奧醫院120急救車的問題。
醫院曾申請設立急救站
據中奧醫院院長助理貢燕平表示，在此事件發生前，醫院一直在申請辦理急救站手續，但是手續一直沒有審批下來，所以就先行使用了120急救車參與急救。“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打算再申請了。”
對此，北京市急救中心有關負責人明確表示并不會考慮在中奧醫院設立急救站，“申請只是院方一廂情愿”。
蹊蹺
醫院與死者家屬秘密簽訂協議 死者家屬不愿再談此事
7月3日上午，幾經周折，記者在北務鎮倉上村的一片西瓜大棚里找到了死者的兒子王世財，聽說記者要采訪，他顯得異常緊張。開始，他謊稱自己不是王世財：“王世財已經回四川老家安葬父親去了，要10天才能回來，這件事情只有他才能說清楚。”他還極力勸記者，“事情過去這么長時間了，還采訪什么呀，沒必要了”。
經過大約一小時的交談，他終于承認自己就是王世財，不敢承認主要是“現在壓力很大”。“你父親就這樣被冒充的120急救車送到醫院后去世了，就不追究當事醫院的責任了？”王世財盯著記者，很久也沒有回答。
醫院主張20萬元私了人命
真的像王世財說的這樣無奈，放棄追究醫院責任的權利了嗎？記者決定尋找知情人，解開此事背后的謎團。
肇事司機王來臣的朋友許先生說，自從此事發生后，他一直幫助王來臣去有關部門反映調查此事，發現其中的很多問題。
“我們曾連續一星期找中奧醫院的有關領導，要求給個合理的說法，最初幾天，醫院的主要領導根本不與我們見面，直到6月25日，該院的執行院長任炎午才與我們見面，并主動要求私下和解。”許先生說，“當天就簽了和解協議，賠償王遠祿家屬20萬元。”
在協議書上，記者看到，協議分甲、乙、丙三方，醫院主張賠償王遠祿家屬20萬元損失的同時，又在協議上提出4點要求，要求王世財放棄對王來臣交通事故賠償的權利，并不再對此事提出任何其他要求，并且要求王世財和王來臣不得再對該事件進行投訴和炒作。
肇事司機獲得9000元補償
記者在順義區交警隊了解到，這起交通事故由王來臣負全部責任，因為雙方達成和解，所以沒有對肇事司機采取措施。
在醫院與家屬和肇事司機簽訂的協議書中，記者發現，醫院負擔了肇事司機王來臣支付的9000余元費用。許先生解釋說，在幫死者家屬聯系相關部門投訴時，王來臣花了很多錢，這也算是對他的補償。
“醫院這樣做主要是想掩蓋這個丑聞，也是迫于來自主管部門的壓力，否則也不會這么快解決此事。”許先生說。
家屬簽字保證不再追責
“醫院在6月25日當天就把全部賠償款交給我們了，并且出具了一份保證書讓王世財簽字。”許先生說。
記者看到，保證書中約定，王世財代表7位家屬承諾，不再主張其他權利，并且保證不再代表其他家屬對王來臣和醫院提出任何其他要求。
記者隨后與王世財聯系，他表示，雖然醫院對父親的死亡簽訂了私下協議進行賠償，但是還是希望醫院能停止再私自冒充急救中心使用120急救車搶患者，“這樣做導致的后果令家屬太擔心了。賠多少錢也買不來人的生命呀”！
進展
中奧醫院急救業務被叫停
順義區衛生局和北京市衛生局介入調查此事后，初步調查結果顯示，“中奧醫院急診科不具備院前急救以及相應院內診療資質，醫療水平也沒有達到規定標準”。目前，有關部門已經責令中奧醫院急診科停業整改，并且在本周內公布調查結果。
肇事司機王來臣說，事故中死者的尸體在北京市尸檢中心檢查完畢，需要一個月時間得出結論，尸體已經在6月27日火化。尸檢報告會直接交給委托方中奧醫院，不會交給死者家屬。
本報記者郭煦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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