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游的賭注就是游客購物
自揭旅游業黑幕的深圳導游鄔敬民與晶報記者面對面
晶報記者李俊牛 高宏利
我是個小導游,改變不了大局。但我哪怕是一抹潤滑油,能讓這個行業規范凈化哪怕一點點也好。有人出來揭開這個蓋子,總比沒人好。
旅行社要讓消費者明明白白消費,行程安排合理,所有的環節都在陽光下進行。
我下一步想自己搞,做品質旅游,走出欺騙游客的怪圈。讓消費者培養起健康的旅游意識,享受到真正意義上的旅游。
2006年1月,在深圳市導游年審培訓大會上,鄔敬民手持自己撰寫的9萬字長文《叫我如何不宰你》,兩度跳上講臺,呼吁臺下的導游們共同努力,凈化旅游市場,維護導游自身權益。2006年5月7日晚,央視《面對面》欄目,鄔敬民與主持人王志面對面,說出了自己多年的想法。昨日,記者再度與鄔敬民面對面,詳解心路,感知他對未來的猜想。
人物簡介
鄔敬民祖籍廣東河源,生于山東,落戶廣東清遠。從事導游12年之久,現年39歲。2003年成為國際導游,帶團出游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俄羅斯等國家。2005年12月2日開始,他在個人博客上發表了《叫我如何不宰你》一系列披露旅游業導購黑幕的文章,在網上及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而他本人也因此被迫辭職。近日因出版《叫我如何不宰你》引人關注,受中央電視臺《面對面》欄目、北京旅游衛視等多家媒體采訪,成為一名新聞人物。
“我是導游里面揭露黑幕最徹底的一個”
2005年年底,一篇名為《叫我如何不宰你:一個導游的自白》的文章在網絡上若干論壇中陸續流傳。之后不久,鄔敬民即被所屬旅行社辭退。2006年4月,這篇轟動一時的長文被編輯出書。
晶報:很多人對你跳出來揭發行業黑幕的行為感到不解。你的動機是什么?
鄔敬民:我做導游12年。看到的是這個行業確實有許多令每個有良知的人不吐不快的東西,雖然我只是小導游一個,但我有良心,我覺得我應該把這個狀況說出來。
晶報:很多人看了你的這篇長文以后,信心崩潰了,難道事實就是如此嗎?
鄔敬民:不能否認或許有個別旅游團的問題不大。但是,大多數價廉的旅游團,絕對有黑幕,絕對有欺騙嫌疑。
晶報:你自認為跳出來能改變大局嗎?現在你的飯碗也砸了。
鄔敬民:我是個小導游,改變不了大局。但我哪怕是一抹潤滑油,能讓這個行業規范凈化哪怕一點點也好。有人出來揭開這個蓋子,總比沒人好。
晶報:出這本書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鄔敬民:旅游業的黑幕背后,是這個行業惡性競爭的投影。而導游生存環境惡劣,福利等相關權利沒有保障,所以不得不以誘騙游客賺取回扣。而游客們如果能看到這本書,能認清行業的內幕,知道導游的辛酸,提高旅游意識,自覺抵制,我想,我出書的目的就達到了。
晶報:有網友稱贊你是揭露旅游黑幕第一人。
鄔敬民:我不是第一人。以前也有過導游出于各種各樣的目的,揭發過其中的隱情。但我認為,我是導游里揭露黑幕最徹底的一個。
晶報:跳出來,有過名利的考慮么?
鄔敬民:有。有名有利沒什么不好,對這個行業的進步,對我以后的事業發展有好處,我是實話實說。
“即便是殘疾人,抬也要抬進購物店”
鄔敬民感嘆:導游常常被認為是造成旅游業混亂無序的主要原因,社會輿論對導游的評價低之又低。導游面臨的困境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沒有合理的收入,惟有靠吃(購物商店的)回扣。
晶報:你在書中談到,導游的狀況很差。但很多普通消費者會覺得,這不應該成為欺詐游客的理由。
鄔敬民:一次次地帶客旅游,導游不斷充當著宰客者或者宰客幫兇的角色。但他們真的愿意這樣宰客嗎?你有沒有注意我這本書的封面上,印著的,是一個導游流著眼淚拿刀宰客的漫畫。我們導游是“三無人員”,沒有工資,沒有“三險”福利,沒有任何基本保障。我們帶團的話,本來每個旅行社補助50元一天,但導游太多,有了競爭,有人就會說我一分錢補助不要,我接這個團。他為什么免費接團?因為他能賺回來。更厲害的,甚至會倒貼錢來接團。如果一個團20個人,他要拿14000元錢出來“賭”,先交14000元錢給旅行社,然后和司機一起來“賭”能不能賺到錢。這樣一來,我們導游賺錢的惟一途徑就是宰客。
晶報:你說的賭,意味著什么?
鄔敬民:意味著“賭注”就要押在游客們購物上。游客在購物店買東西越多,導游拿到的回扣也就越多。
晶報:這回扣是怎么拿的?
鄔敬民:要吸引旅游團把客人送來,購物店必須提供高額的回扣。一般的行規我們導游只拿10%,但是購物店提供的是40%到50%,是旅行社把其余的錢拿走了。除了回扣,還要付人頭費、停車費。我帶一個人到店里來,買不買東西都得給錢,這就叫人頭費。我把車開過來了,你就得給停車費。
我曾帶過一個殘疾人團,進購物店的時候,我打電話跟旅行社講,殘疾人行動不方便,他們也沒有什么購物能力,能不能不讓他們下車。結果旅行社說不行,一個人100元錢人頭費哩,你要不讓他們進店的話,人頭費你來出。沒辦法,我只好把這批殘疾人抬下車,推進購物店。當時心里那個愧疚啊。
還有所謂的自費項目,從“全陪(全程陪同的導游)”、“地陪(當地接待的導游)”到司機,都會從購物回扣、景點門票回扣中分成。
晶報:購物店要給你回扣,那他的利潤怎么賺?
鄔敬民:次、假、虛!次就是品質次,應該是好茶葉,用壞茶葉來充;假,干脆就是連茶葉都不是,用樹葉子來充。虛,就是價格高得離譜,離譜到什么地步呢?曾經我帶過一個團,客人來自臺灣,購物店的營業員把他拉到貴賓室里邊去,打開保險柜,拿一個玉鐲出來。開價多少?10萬港幣。這人沒心情買,隨便開了一個玩笑:“1000元啦,哪里要那么貴?”這個購物店從組長、班長,然后經理、總經理一路出面接待,最后1000元成交。
“旅行社要讓消費者明明白白消費”
在鄔敬民的書中,他甚至將購物店弄虛作假上升到影響國家形象的高度:“當他們(國外游客)買回去一大堆不值錢的東西,甚至是假貨的時候,問題就嚴重了,影響到國家的形象。”晶報:在你看來,購物店一無是處?
鄔敬民:定點購物商店,原本可能是為了加強對旅游購物的管理,方便游客。可是現在,不少購物商店往往是宰客最嚴重,最猖獗的地方。他們堂而皇之地掛著正式頒發的招牌,背后干的卻是不可告人的勾當。
晶報:難道購物店就要承擔所有的“罪責”?
鄔敬民:不是。但目前這種大面積存在的不規范的購物店,對旅游市場的沖擊,對整個行業的破壞是最直接的,也是最深刻的。存在很多年,沒有人認真管過。
晶報:如果讓你出主意,你認為這個行業的重新塑造該從哪里入手?
鄔敬民:整頓!徹底地整頓!這是所有欺詐行為的總根源。
晶報:要做到這個,似乎有很大的困難,要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鄔敬民:是的。以我這么多年的經驗,這確實是一個必須要面對而不能逃避的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其他措施很難進行。
晶報:還有什么可以采取的辦法?
鄔敬民:旅行社要讓消費者明明白白消費,明碼標價,行程安排合理,所有的環節都在陽光下進行,在購物方面保證提供給游客的是一個公平交易的商店。同時,加強對旅行社和導游的培訓和管理。必要時,要淘汰一批無法真正適應市場的旅行社和導游。
“我不怕恐嚇,但我會當心提防”
鄔敬民于今年1月發表自己的長文之時,已有來自行業內部的責難。5月7日,央視《面對面》欄目播出對他的訪問后,鄔敬民的手機成了熱線電話,其中就有不少來自同行或其他人的警告。晶報:出名了壓力也應該隨之而來。
鄔敬民:壓力肯定有。我的生活已經不再正常。幸好我的家人遠在異地,他們不至于受太大的影響。
晶報:據說你曾收到過恐嚇信息。
鄔敬民:有人在網絡上給我留言,要我當心我的性命。
晶報:“他們”都有些什么人?
鄔敬民:有同行,他們嫌我說的太多了;有旅行社,我針對他們的矛頭太多了;還有其他一些利益相關者吧,據我了解,一些騙人的店已經自動或者被動關門了。
晶報:從內心講,有后悔、害怕么?
鄔敬民:我不怕,但我會當心提防的。我會堅持自己的信念。
晶報:下一步,會做什么?
鄔敬民:我想自己搞,做品質旅游,走出欺騙游客的怪圈。我認為品質旅游要有兩個基本條件:一是要保證旅行社及導游的收入;二是旅游行程中不存在欺騙。這樣的品質旅行社應該在全國形成網絡,全國各地都有最少一家旅行社加入到這個品質旅游網絡中來,讓國人都有機會享受到真正的品質旅游。
反應
旅行社部分反映事實
昨晚,記者聯系到深圳某旅行社的負責人唐經理。她告訴記者:“鄔敬民寫的東西有些是夸大其辭,有些符合事實。但我想說的是,目前這個行業總體正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導游同行旅游業要改革
一方姓導游坦言:“我們都希望這個行業能走正道。但目前來說,不可能。大從行業管理,小到每個人的良心,都必須改革,否則無從談起。”
作者:記者李俊牛高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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