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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27日，北京，料峭的春寒里，河南農民李功見背著被害五年多、一直凍在冰柜里的四歲半養女的尸體，爬上了京廣橋旁的廣告牌，后經過警方近兩個小時的營救才脫險，在警方的勸說下，孩子的尸體在北京被火化，李功見也被勸送回鄉。
案情回放
■2000年10月3日，把孩子交給侄媳照看的李功見從地里干活回來就急匆匆地去找孩子，但侄媳告訴他，小美妮發脾氣自己跑回家了。李功見回家找可是家里也沒有，隨后他找遍了整個村子都沒有發現孩子的蹤影。直到10月4日，在村北的棉花地里，人們發現了美妮的衣服和鞋子。10月5日，在村北的機井里，打撈出了美妮的尸體。同村有數次犯罪前科的李某有特大作案嫌疑，在審訊過程中，李某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也供認不諱。
■2002年6月6日，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毀壞財物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罪名數罪并罰判處李某死刑。
■2002年9月27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以李某故意殺人罪事實不清為由發回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
■2003年4月10日，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以故意殺人罪、毀壞財物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罪名數罪并罰判決李某死刑。
■2003年9月13日，河南省高院再次以李某故意殺人罪事實不清為由發回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
■2004年5月13日，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最終以毀壞財物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數罪并罰判處李某十年有期徒刑。但是，認定殺人罪名不能成立。
■2006年2月13日，李功見收到河南省公安廳寄來的通知：案件已經偵破，起訴程序已經終結。
■2006年2月27日，李功見攜美妮尸身爬上北京京廣橋旁的大型廣告牌。
現場探訪
一個家庭的悲劇
2006年3月29日傍晚，黃沙滿天。因為趕上了倒春寒，天氣陰沉而寒冷。本報記者走進河南商丘市梁園區孫付集后橋樓村，問起李功見的家，村民告訴記者：“你就找吧，哪家看上去最窮就是李功見的家了，這些年打官司家底都賣沒了。你們是來采訪那個案子的事吧？別說他們家的人，這個案子不解決我們心里都堵得慌！”
■家里再也拿不出東西可以賣了
走過了很長一段土路，記者找到了李功見的家。院子里或蹲或坐地聚集了李功見家老少六個人，一片沉默中，聽到有人進來，只有李功見已經失明的母親摸索著站起來打了個招呼。
李家有三間房子，破爛不堪，屋頂上到處都是洞。房間里只有幾張用木板搭起來的床，床上堆放著幾條破棉被，屋里最顯眼的東西就是擺放在東屋的那個存放尸體的冰柜。
李功見的哥哥李功謙顫抖著給記者介紹了情況，因為李功見生性內向，加上美妮死后變得更木訥了，一年到頭說不了幾句話。五年來，李功謙就帶著兒子李峰承擔起了申訴上訪的全部擔子。但因為憂慮過度，他得了嚴重的心臟病，說話都氣喘吁吁。
■美妮曾寄托著全家人的祝福
李功見在家里最小，直到三十歲才結婚，全家人都覺得了了一樁心愿。但很快功見又被醫生告知不能生育，后來好不容易抱養了一個剛生下七天的女孩。李功見一家欣喜若狂，給女孩取名李美妮。這個在村里不多見的名字寄托了全家人的希望和祝福，意為美麗的寶貝。
美妮被抱回家后，李功見擔起了照顧孩子的全部責任。孩子太小，對一個男人來講，照顧起來很不容易。“她一歲到兩歲的時候，我就幾乎沒睡過整覺，一個晚上要起來十幾次。等她大一點能夠自己翻身的時候，怕她滾到地上，我晚上睡覺就睡在外面，因為床小，經常是一條腿垂在地上睡。”
■申訴成了全家唯一的目標
幾年來，李功謙帶著兒子四處奔走，公檢法的門檻都快被他們踏破了。每個星期二，他們就像走程序一樣，坐幾個小時的車，到商丘市的公檢法走一圈。僅他們給記者出示的車票就有幾百張。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一家人從老到少，根本沒有精力去勞動和工作，吃喝都要靠村里人救濟。李功謙的兩個兒子本來在外面打工，現在放棄了一切接替父親繼續做，三十多歲了也沒成家和工作。
為了保留證據，尸體被凍進冰柜后，一家人無論吃飯睡覺都在這個小屋里，都要面對那個冰柜。“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外人是不會理解和明白的，我們太痛苦了，家里放著個尸體就等于在心口壓了塊巨石，永遠沒有可以喘氣和輕松的時候。”
2006年2月13日，對李功見一家來講，是希望徹底破滅的一天。當李功見從風塵仆仆的郵遞員手里，接過印著河南省公安廳地址的紅頭文件時，一家人徹底垮了。公安廳寄給他們的通知里說：案件已經偵破，起訴程序已經終結。
2月25日，李功見半夜1點多趁家人睡著后，把尸體從冰柜里拿出來包好，走了七個小時的夜路，才在第二天早上八點多在另一個鎮上搭上了去北京的長途汽車，并將尸體放在行李架上，來到了北京。
2月26日晚，北京小雪。他怕孩子凍著，用大衣把尸體包好，枕著孩子的尸體，在風雪里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爬上了京廣橋旁的廣告牌，直到被發現。李功見說：“當時我就沒有想活著回來，我只希望我的死能引起人們的關注，把這個案子結了。”
案件調查
■警方：證據已經足以定李某死罪
為了進一步了解李美妮被害的案情，記者在離開李功見家后，走訪了當地公檢法部門。
負責偵破此案的商丘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潘杰告訴記者，當時案發后，就把李某和村里另外一個人列為了嫌疑對象。而李某因為正好以前就有敲詐勒索等案子沒有了結，所以把他控制住了。在此期間，偏巧另外那個嫌疑人逃跑了，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回來自首了，根據仔細偵查，排除了其作案的可能，這時才開始審訊李某。
潘杰認為，根據他們掌握的證據足以認定李某的犯罪事實，包括先后做過的四次尸檢報告。第一次是梁園區公安局做的鑒定，報告結果是掐昏后，溺水而死的。此后商丘市公檢法三家聯合做了鑒定，結果是先掐死后投入井中的。最后河南省公檢法還聯合做了兩次鑒定，結果和商丘公檢法聯合鑒定的一致。與此同時，李某交代的情況和現場勘察的情況完全一致，這些證據已經構成了一個證據鏈。
■市中院：證據不夠充分但還是判了死刑
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鄭全成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個案子我們下了很大的工夫。當時在審理的過程中，我們就感覺證據不是很充分，但因為當時受害者家屬情緒激動，為了緩解矛盾，我們在給高級法院報這個案子時，一方面判了死刑，一方面也把案子中存在的幾個矛盾點都列上了。”
當年負責審理此案的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一庭的袁功景庭長進一步做了如下的解釋：
這個案子之所以判李某死刑，是有一定證據的。首先，李某交代的殺害李美妮的動機和被害者家屬反映的矛盾是一致的，可以互相印證；李某交代的殺害李美妮的時間、地點、情節、手段和現場勘察、保護情況一致，比如他說是掐死的，與尸檢一致，包括他交代的扔衣服的位置也和找到衣服的位置一致；而且當天下午小美妮失蹤時，有證人證明他在同一地點出現過，同時他交代由于怕人們認出尸體，他把女孩的頭發剪了，將尸體和頭發一起裝進麻袋扔進了井里，這些在尸檢過程中都得到了證實。根據這些，法院認為基本證據確鑿，可以判死刑。
而矛盾方面的第一個焦點是：根據公安局出示的第一份尸檢報告，女孩是掐昏后溺水死亡，但此后三次的尸檢報告都是掐死后投入水中。
第二個焦點：李某是在被抓兩個月后才承認的殺人事實，做了有罪的供述。而在這期間，刑警隊曾將犯人從看守所提到了刑警隊，這是不允許的，而且李某在到檢察院時就翻供了，說是公安局刑訊逼供。
第三個焦點也是最大的疑點：根據李某的交代，孩子的一只鞋當時被他埋在自家的羊圈里了，可事實上，在李某被抓十幾天后，李某的妻子卻在村里的一條路上發現了這只鞋。
■警方回應中院證據不足三大焦點
關于鞋子，商丘市刑警大隊隊長潘杰是這樣解釋的，鞋確實是李某的妻子在村里的一條路上發現的，但當時鞋底和鞋幫已經脫離，可她僅憑一個鞋底就認定是李美妮的鞋，而且反常地召集村里的人來看，當別人提出怎么憑一個鞋底就知道是孩子的鞋時，她又在十幾米外的泥里找出了鞋幫。這些反常的行為都可以說明，鞋子有可能是李某的妻子從羊圈里轉移出來的。
對于刑訊逼供的問題，潘杰說：“當時法庭上也曾經提出這個問題，后來檢察院也專門做了調查，拿到了充足的證據，證明我們沒有刑訊逼供。我們把犯人提到刑警隊當時是經過局長批準的。”
而尸檢報告關于美妮死因鑒定的前后不一，警方的解釋是第一次只是梁園區公安局在現場初步做的鑒定，此后的鑒定應該是更科學的，而且這個結果在嫌疑人交代的犯罪過程中得到了印證。
■市檢察院：我們曾經抗訴過
當年直接負責起訴該案的商丘市檢察院公訴處的處長宋國強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案子在起訴的過程中，的確存在著上述爭議比較大的三個矛盾點。就刑訊逼供的問題，我們通過調查，表明他們沒有刑訊逼供。而關于鞋子的問題，可以采信嫌疑人原來的交代，交代的過程合理，我們就可以采信。因為鞋子是嫌疑人的妻子發現的，我們當時也懷疑是他妻子轉移了鞋子。”不過，宋處長也承認，在嫌疑人妻子那里沒有突破。
但宋國強表示：“我們兩次起訴要求判嫌疑人死刑，說明我們對嫌疑人的殺人事實是認定的，這兩個矛盾點在這個案子中不是很重要的。”
“這個案子商丘法院終審宣布嫌疑人故意殺人罪名不成立時，我們曾經抗訴過。但省高法和省高檢，與一級檢察院和法院的看法不同，抗訴被駁回了。”
■省高院：一切以當年裁定書為準
幾經周折，記者通過河南省高法的新聞宣傳處找到了當年這個案子的承辦人。通過新聞處的領導，他給了記者如下的答復：當年是因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才發回重審的。裁定書上就是這么寫的，至于證據如何不足，事實如何不清，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不想多說了。一切以裁定書為準。
至于河南省高檢，因為時過境遷，很多當年的辦案人沒有找到，新的公訴處的工作人員聲稱自己對此事不了解，因此對于當年高檢駁回商丘市檢察院抗訴的理由，一直沒有給予正面答復。
■市政法委：一定給受害者家屬滿意的交待
商丘市政法委書記王國清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個案子這么多年了，各個部門都費盡了心血。李功見從北京回來后，政法委召集公檢法司等部門成立了一個工作組，由我擔任組長，專門聽取了李功見一家的訴求，聽了兩個多小時，我們的市委書記也親自去李功見家探望了他們，并表示一定會妥善處理此事。我們會盡力給受害者家屬一個滿意的答復，但這個案子當時確實是直接證據少。而且事情過去了這么久，再取證也很難，下一步我們將提高專案組的級別，加大偵破力度，繼續偵查，這次由市公安局長親自帶隊。從這個案子上，我們也要充分吸取經驗教訓，起碼我們的安撫工作沒有做好。但法律是要講證據的，我們一定爭取給被害者家屬一個滿意的答復。”
最新進展
北京律師準備義務為李功見重新申訴
李功見一家的遭遇自廣告牌事件之后，再次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北京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的一位律師，已經準備義務為李功見重新申訴。這個不愿透露姓名的律師表示，他有信心打好這場官司。他坦言，他之所以想幫忙打這場官司，是因為自己也有個六歲的女兒，很理解李家人的心情。他希望李功見一家能盡快從這場噩夢里解脫出來，過健康正常的生活。而回歸正常生活狀態的前提就是結束這場官司。
記者發稿前，又撥通了商丘市政法委王國清書記的電話。據王書記介紹，現在公安方面正在將所有庫存的證據和資料重新進行盤查，目前沒有什么進展，各部門已經匯報過兩次了。（編輯：王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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