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位于京津風沙源的安固里淖干涸后,附近6萬人口開始遭受“化學塵暴”的困擾。專家自發通過種植植物進行治理,資金困難使試驗難以為繼。已有數據表明,干鹽湖、鹽漬土也是沙塵暴的來源之一。
■名詞解釋
鹽堿塵暴又可稱為化學塵暴,系指沙、塵等固體顆粒物主要來源于鹽堿地、鹽堿荒漠、干涸的鹽堿湖盆河床、退化草地中的鹽漬化草地等等。其危害比普通沙塵暴更為嚴重。
“化學塵暴”(也稱鹽堿塵暴),其危害遠高于普通的沙塵暴。除了影響能見度、大氣質量等之外,其危害的特別之處還在于以下三點:
●化學污染:在化學塵源的下風方,鹽堿粉塵形成大片重度污染帶,可使草場嚴重退化,耕地糧食減產,加劇土地荒漠化的趨勢。
●化學腐蝕:對周邊環境中所有的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建筑表面、圍欄、管線(道),具有較強甚至很強的腐蝕作用,使之生銹變質等。
●化學毒性:當化學塵暴降落到草喬灌木上時,輕者可以使植物表面灼傷、生長緩慢或暫停生長;重者可以抑止生長,甚至導致死亡。
“刮風時,干湖盆里鹽堿亂飛,就像白色的旋渦往天上沖。”
3月14日,王飛瞇縫著眼睛描繪3天前的沙塵天氣。他所在的河北張北縣位于京津風沙源,常見沙塵天氣,但這一次,黃色的風沙中多了一種白色——鹽堿。
鹽堿來自于安固里淖(淖,蒙古語指有水的地方)。
王飛所住的海流圖鄉張凱年村,是離這里最近的地方。他親眼看著這一片蔚藍色的湖泊,在2004年底干涸。第二年春天,10萬畝的干湖盆上裸露出白色的鹽堿。
自此之后,黃白夾雜的沙塵便侵襲了周圍5公里內的6萬人口。今年3月9日起,我國北方出現入春以來的第一次大范圍沙塵天氣,此景再現。
環境學家稱之為“化學塵暴”(也稱鹽堿塵暴),其危害遠高于普通的沙塵暴。
除了影響能見度、大氣質量等之外,其危害的特別之處還在于它的化學污染、化學腐蝕和化學毒性。
而安固里淖距離北京僅有100多公里。由于相距甚近而海拔遠高于北京,有人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如果安固里淖和壩上的塵暴揚向北京,就好像是站在屋頂上向地面撒沙子。
“理論上干湖盆里產生的塵暴肯定會影響到北京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魏復盛表達出這樣的擔心。
牲口的肚子都大了
“鹽堿是咸的,牲口吃了撒了鹽堿的草之后,不想吃東西只想喝水。”
3月14日下午3時,風停沙住,安固里淖周圍枯草綿延,干湖盆里鹽堿如雪,陽光下茫茫一片。
“風一刮,屋頂、樹葉都白了。”56歲的蒙古族農民巴牙爾說,風沙起時,能看到黃色中有明顯的白色,落到地面上還能看出。
他住在蒙古營村,地處安固里淖東南1.5公里左右,由于當地多起西北風,幾乎每次的風沙都會影響蒙古營。
從去年開始,夾雜著白色的風沙開始來臨。巴牙爾不記得去年整個春天刮了幾次風沙,但他和他的家人、鄰居們明顯感覺到嘴巴發干,嗓子也干疼,大家的眼睛都紅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沒有人去治,春天一過都好了。”他們都知道,這是干湖盆里揚起的鹽堿引起的。
當地的牧民還注意到一個現象,風沙過后,牲口一個勁地喝水,肚子都大了很多。
“鹽堿是咸的,牲口吃了撒了鹽堿的草之后,不想吃東西只想喝水。”巴牙爾說。
除了草地,還有麥地,上面蓋了厚厚的一層,就像是撒了化肥一樣,踩上去“咕吱咕吱”地響,“至少有一寸厚,”巴牙爾張開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
小麥怕堿,加上去年干旱,巴牙爾家5畝地平均畝產只有100斤,往年的這個數字是180到200斤。
再過兩三天,就要開始澆地準備農耕了,他說,今年要多種點甜菜,因為甜菜不怕堿。
“現在淖里的雪水還沒有完全化凍,前幾天的白色粉末還少點,天暖和之后肯定就不一樣了。”巴牙爾相信,鹽堿塵暴今年還會繼續來臨。
咸海的災難
“化學塵暴夾雜在普通沙塵暴里,可能危害沿途所經過的每一個城市、鄉村、河流、水庫和每一個人。”
“鹽堿塵暴的危害可能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員宋懷龍近年來一直在研究鹽堿塵暴,曾多次到安固里淖考察。
安固里淖位于河北壩上地區,周圍是數十萬畝的大草原。
張北縣的平均海拔是1400米,安固里淖的海拔是1310米,是全縣最低處,以前蓄水主要靠地表徑流,進而吸進了草原上的鹽分。
“草原上的湖泊都是洼地,主要吸收草原徑流,草原上的鹽分也就都積淀在湖泊里。當然還有一些湖泊有地下咸水補充,”宋懷龍說,草原的湖泊干涸后大多都會成為鹽堿湖盆,進而出現鹽堿塵暴。
宋懷龍以三個“化學”總結這種塵暴的主要危害:化學污染:化學塵暴可以污染水源、土壤、農作物、植被等動植物和環境物體的表面,在化學塵源的下風方,鹽堿粉塵形成大片重度污染帶,可使草場嚴重退化,耕地糧食減產,加劇土地荒漠化的趨勢。
化學腐蝕:對周邊環境中所有的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建筑表面、圍欄、管線(道),甚至室內的物體表面等,具有較強甚至很強的腐蝕作用,使之生銹變質等。
化學毒性:當化學塵暴降落到草喬灌木上時,輕者可以使植物表面灼傷、生長緩慢或暫停生長;重者可以抑止生長,甚至導致死亡。對人和動物也有類似的影響。
他介紹,當今世界最典型的化學塵暴就是幾近干涸的咸海里所掀起的鹽堿塵暴。咸海位于俄羅斯西南,面積6.4萬平方公里,每年幾千萬噸至近億噸的鹽堿及黏土粉塵降落到咸海周圍幾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范圍內。
而多年的鹽堿塵暴導致咸海周邊地區生存條件和衛生條件惡化,由此帶來了人們未曾預料到的災難:資料顯示,周圍的癌癥增加了30倍,關節炎增加了60倍,婦女貧血病局部地區達到80%,1989年調查顯示咸海地區30%人口患有各種各樣的環境疾病,而且還造成了咸海南部土庫曼斯坦80%的耕地出現了高度鹽堿化,烏茲別克斯坦的農業減產30%以上。
“化學塵暴夾雜在普通沙塵暴里,可能危害沿途所經過的每一個城市、鄉村、河流、水庫和每一個人。”宋懷龍說。
誰是“禍首”?
在韓同林看來,干涸湖泊正是京津真正的塵暴源。國家林業局防沙治沙辦主任劉拓認為,這只是風沙問題的一個方面,并非主要矛盾。
安固里淖的干涸,并非孤例。
2003年10月7日《中國青年報》報道,我國西北地區全部干湖盆的面積在10萬平方公里,鹽堿地面積有40萬平方公里。
而且,我國北方的鹽堿湖盆有逐漸擴大之勢,2005年,壩上的張北縣大小50多個湖泊有20多個相繼干涸。
2002年春季,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最大的湖泊查干諾爾干涸,出現了面積達12萬畝的鹽堿干湖盆。
錫林郭勒是我國最大的起風區之一。2002年在春季大風的夾帶下,查干諾爾形成了鹽堿塵暴。
“那年遇到的情況是,干涸的湖盆里塵土飛揚、昏天黑地,人們不敢出門,吸進鹽堿粉塵會感到呼吸困難,極為痛苦。”燕京大學校友會生態扶貧專業委員會秘書長鄭柏峪是個生態保護志愿者,每年都要回草原。
2002年8月,他組織了兩批專家學者、志愿者前往查干諾爾考察。當時剛經過六七月份降雨季節,鹽堿進入土壤,對植被造成了破壞,查干諾爾地區大概有幾百平方公里的草場嚴重退化,已經出現大面積沙化趨勢。
查干諾爾湖的河口及東北岸有大片的蘆葦和水草,是候鳥的產卵孵化區,每年春季三四月份都有大群的候鳥來此繁育。由于正好在下風方,堿塵暴讓來此繁育的候鳥大大減少。
專家們認為,未來查干諾爾的生態還會向更嚴重惡化的方向演化。
演化的過程是,由于鹽堿湖盆沒有條件生長植被,風會更加強勁,先吹走鹽堿粉塵,一部分堆積在石子、草根周圍,形成沙丘核,然后風繼續吹,吹走全部土壤,只剩下沙子,形成沙丘,最后演變成沙漠。
“對鹽堿湖盆的治理是非常必要的,否則危害會進一步擴大。”今年3月8日,中國地質科學院地質研究所研究員韓同林說。
在他看來,干涸湖泊正是京津一帶真正的塵暴源。2002年12月,他牽頭寫了文章,呈遞給國家有關部門,呼吁國家治理眾多干涸湖泊,“如果放棄或忽視了這些干涸湖泊的治理,京津地區塵暴的治理工作將一事無成。”
國家林業局很快對此作出了反應。2003年1月10日《北京日報》報道,國家林業局防沙治沙辦主任劉拓表示,這些專家的建議提出了京津風沙源治理問題的一個重要方面。不過他認為,干涸湖泊并非京津沙塵暴的禍首。
劉拓認為,風沙主要起源于周邊的農牧交錯區、農耕區、退化草場、沙地以及河谷區。其中河谷區就包含了干涸湖泊。但是,干湖只是風沙問題的一個方面,并非問題的主要矛盾。
對干涸的鹽堿湖盆,國家林業局當時沒有立項治理。
干湖盆里的堿蓬實驗
“安固里淖里種堿蓬是宋老師拿的經費,我們這里只能給他提供一些方便。”
從那一年開始,專家們開始了自發的治理實驗。2003年春天,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員宋懷龍,與環保支援者鄭柏峪到查干諾爾進行了一次考察,提出治理干涸鹽堿湖盆的技術方案,種植耐堿先鋒植物如堿蓬、茵陳蒿等,先行恢復植被,改良土壤,防堿固塵,最終達到治理目的。
宋介紹,堿蓬等具有經濟價值,可以生產食用油、油籽餅,而且堿蓬的枝葉經發酵處理后還可以成為牲畜的飼料。“如果在查干諾爾湖盆大面積種植堿蓬等耐鹽堿先鋒經濟植物,可以形成產業,成為既有生態效益又有經濟效益的項目。”
在沒有得到肯定的資金支持情況下,宋懷龍拿出8000元購買了種子,于2003年6月播種了100多畝,2005年堿蓬的覆蓋面積已經到13000畝左右。
2004年底安固里淖干涸后,他們2005年又在這里增加了一個試驗地,目前也已有數百畝。
三年多的試驗中,經費一直個難題。按照鄭柏峪的計算,種一畝的種子費需要40多元,10萬畝就是400多萬元。
在查干諾爾,除了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在2003年拿過2萬元支持試驗外,其他的來源都是宋懷龍個人自己籌措及所供職單位支持的。
“安固里淖里種堿蓬是宋老師拿的經費,我們這里只能給他提供一些方便,比如來的時候提供吃、住、車輛等。”河北張北縣林業局副局長宮淑璟說。
而當地政府對此也無能為力,張北縣副縣長靳彬說,張北還是國家扶貧工作重點縣,全縣37萬人口每年的財政收入是4000多萬元,要靠上級的轉移支付維持運轉。
早在2003年,宋懷龍供職的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就堿蓬試驗給國家林業局打過報告,希望能夠立項,預算資金在380萬元,但未獲批準。
“凡是沙化土地我們都在治理,但干湖盆目前是個難點。”今年3月11日,國家林業局防沙治沙辦公室總工程師楊維西說。
噴涂是一種辦法,讓鹽堿地的表面形成結膜蓋住鹽堿,但成本太高了。
“種植堿蓬也是需要有一定條件才行,比如湖盆里鹽堿含量的大小,當地是否有降雨等等。”楊維西說,“如果有人能做出什么試驗那是可貴的,但肯定是有條件的。”
化學塵暴有無治理計劃?國家林業局相關部門給予的答復是,目前鹽堿塵暴的影響尚未成為主流,今后會在適當時候以有關方式向社會公布這個問題。
影響北京
查干諾爾距離北京的直線距離400公里左右,安固里淖距離北京才100多公里,這些地區正是進京沙塵暴的必經之地。
“理論上干湖盆里產生的塵暴肯定會影響到北京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環保總局環境監測總站研究員魏復盛系全國人大常委、環資委委員,去年8月考察過安固里淖后表示這樣的擔心。
新華社報道,沙塵暴的進京路線有北路、西北路和西路三條傳輸路徑。
北路傳輸自內蒙古的二連浩特、渾善達克沙地、朱日和、四子王旗起,至化德、張北、張家口、宣化,到達北京;西北路傳輸路徑為阿拉善的中蒙邊境、賀蘭山南,北至毛烏素沙地、烏蘭布和沙漠、呼和浩特、大同、直入北京;西路的源地在哈密和芒崖,沙塵暴走河西走廊、銀川、西安,最后落于北京。
查干諾爾距離北京的直線距離400公里左右,安固里淖距離北京才100多公里,這些地區正是進京沙塵暴的必經之地。
安固里淖的海拔是1300多米,而北京的海拔是100多米。京津地區在安固里諾爾的下風方,自然首當其沖受到其影響。
“我們的實驗首次證明了北京沙塵暴的干鹽湖來源。”復旦大學大氣化學研究中心主任莊國順說。他原為北京師范大學大氣環境研究中心主任,從1999年開始,他領導的研究小組就一直在對北京沙塵暴進行系統的監測研究。
2002年3月20日至22日,北京出現特大沙塵暴。北師大大氣環境研究中心的博士生張興贏等人,利用掃描電鏡和能譜儀對其中成千上百個單個顆粒物進行化學成分和微觀形貌分析,首次從實際大氣顆粒物成分數據中指出,威脅北京的沙塵暴當中,來自于西北地區干鹽湖盆地的化學塵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成分。
研究結論顯示,2002年特大沙塵暴的單顆粒物中,只有S和CI顯示出良好的相關性(這兩種物質出現在同一顆粒的機會非常大),而其他化學元素都不存在這樣明顯的相關性。
根據沙塵暴傳輸衛星云圖顯示,內蒙古的多倫地區是這次北京沙塵暴進京的必經之路,但是研究發現多倫地區的單顆粒物并沒有顯示化學元素S和CI的相關性。而且,北京沙塵暴樣品中CI離子和SO 4 2-離子的平均濃度分別是多倫沙地泥土樣品的8倍和27倍。這說明,這些沙塵顆粒物,另有來源。
張興贏等人發現,這次沙塵暴傳輸路徑上分布著眾多干涸的鹽湖和鹽漬土,而這些鹽湖和鹽漬土的主要成分就是NaCl和Na 2 SO 4。
這一研究表明,北京沙塵暴不僅來源于沙漠地區,廣泛的干鹽湖、鹽漬土也是沙塵暴的來源之一,這一研究成果正好佐證了宋懷龍的觀點。
今年2月25日至28日,由中國科學院和國際干旱區開發委員會共同主辦的“第8屆國際干旱區開發大會”上,宋懷龍提交了論文《一種比普通沙塵暴危害大得多的鹽堿塵暴正影響北京!》。
但目前的事實是,在北京之外鹽堿地周圍的人們每年春季已經切實感受到鹽堿塵暴之害,安固里淖周圍5公里內生活著6萬農民。
“我們只能盡力治理,看不出什么時候是希望。”張北縣林業局馮志清3月15日又去了一次安固里淖,那里去年種下的堿蓬枯黃成片,“就看落下的種子今春能不能生根發芽了。”(編輯:盛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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