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在權力中燃燒

　　文/楊莉莉 唐學鵬

　　12月5日，老攝影師Bob Richardson的死亡宣布了一個60年代時尚攝影時代的淡去，這位1967年法國《時尚》雜志最佳攝影師，擅長把性、大麻和流浪的女人攝入一張膠片內的頹廢的視覺革命者死亡了。他的兒子Terry Richadson ，這位SISLEY(時裝品牌)依仗所屬著名的BENETTON時裝公司的廣告運動團隊和紅牌攝影師，則將性視覺代入一個更加討好式、女

權化的時代。

　　在制造美麗幻象的時裝攝影中，把“性和性別”作為標貼是常用的表現手法。盡管大多數時裝攝影師和美術指導聲稱這些噱頭只是一些亙古不變的花招而已，但我們還是從中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秘密：在服飾尚華和皮膚之夢下的主流意識形態的隱秘控制。 “性和性別”外衣的幻象下一直嚴峻地挺立著權力的陰影。就像福科說的那樣，“權力總是不動聲色地發出它的呼喊，并迫使人們能夠理解這一聲音�！�

　　性鏡頭的變遷

　　通過對

　　SISLEY早期的廣告主題基本是直白或暗示的女性情色表現。一般多為搔首弄姿，衣著暴露的花哨女人，不但要面對廣大消費者的肆意端量，有時候還會被照片中的男人摸之舔之，已示身處弱勢，好讓男性觀者萌發快感，享受視覺權欲。如果照片拍的太過大膽，以致引起政府的注意的話，Terro Richadson就改拍花草蔬果，豬狗走獸。要么是香蕉，要么是桃核，暗示著兩性擁有的那點本質的東西。有時美女會和豬、牛、羊相遇，似乎她們可能會發生一段不同尋常的故事。

　　時尚界潮流滾滾，不進則退，SISLEY發覺一味拍等著被觀淫的女人也太單調，于是就翻著花樣大打性別牌，集當今世界思想意識大全，把性取向、性權力和各種性別主義攪和在一起，男女通吃，極盡性別情色的時尚影像之能事。比如它會若無其事的表現男同志或女同志之間的親昵喜愛，或者展示把男人踩在腳底下的強勢女人和溫順俊美的年輕男人，以博得激進女性主義者的歡心。把思想都拿來使用了一把，這個創意團隊也有思維疲軟的時候，再說廣大消費者胡吃海喝了這么多視覺油葷，也難免消化不良。于是，最近幾年SISLEY又回歸它的傳統，拍柔弱溫順但不乏

　　影像權力的譜系

　　時尚界的一線品牌PRADA在五年前的平面廣告，就懂得用小男人陪襯大女人來與時俱進。影像中的女人衣著華麗，風韻成熟，歲月洗練出一身從容，身邊的年輕俊美男孩則眼神崇拜，亦步亦趨，嫩的能掐出水兒來。PRADA，這個中年女性設計師的品牌的確能夠迎合目標消費女人群體的隱秘愿望，和老男人喜歡年輕幼稚女孩一樣，現在的強勢女人也認為粉嫩未經滄桑的年輕男孩很合乎心意。

　　而同樣是女性設計師品牌的JIL SANDER,簡約風格的代表品牌之一，干脆就刷新了性別規則，則把女人抽離去魅，創造出一種中性形象。她的平面廣告中的女人，身段硬朗，面孔尖削，還經常以黑白高調影像示人，抽離了色彩，圖像變抽象了，面孔也隨之抽象起來。對于觀看的男人來說，這個面孔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幻想的可能性，除非男人們重新調整他們的消費的眼光，因為這些女人比男人還強硬。

　　以上的一些嘗試，往往是一種失去均衡的操作。實際上，我們不得不承認，盡管這些嘗試可以擴大某種“視域”，但除了那些主張以暴治暴的視覺文化激進分子，大多數廣告受眾其實對超級強勢女人的形象并不那么感興趣�？梢栽囅�，如果強勢女人談了戀愛，她們的女人固有的溫柔質地難道不會被喚醒嗎？她們還會穿著這些不能凸顯女性性魅力的衣服嗎？她們難道愿意把戀愛當作氣質較量的戰場嗎？而且，許多廣告商為了不讓自己的廣告給女性主義者留下聲討批判的把柄，不惜用貶低男人來抬高女人，這有違女性主義“平等”的底牌，也侵犯了男性權力的正常訴求。

　　于是，偉大的時尚制造者給我們找到了一條偉大而折中的出路：性別權力的多元混搭，英文為crossover。單一的強權的男女形象被隱去，也沒有誰向誰示弱的必要，這個混搭的形象是將各種權力需求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龐大的權力系圖譜，各種權力的分界晦澀而含糊。權力混搭下的女人，往往有少女的清白面孔(純潔的肉體)，敢于穿著最性感的衣服(是可欲的)，看似開放的表情姿態(納入社會交往規則的)卻是那么的冷靜獨立、亂世絕塵(獨立性和反控制的)。

　　時尚的權力混搭

　　�？掠幸痪渲�名的話：“性”無關道德，“權力”才是核心。自從亞當夏娃弄了塊遮羞布以來，主流意識形態就通過人的著裝滲透等級觀念、性別觀念。

　　時尚千變萬變，賣的最好的還是那些人們習慣上認為有男人味或女人味的衣服。誰有權力誰就能規定穿衣的游戲規則，消費者都跟著以為這是本來就天經地義的事。然而現在的世界越發的多元混雜，各類性別運動此起彼伏，各種價值體系和權力觀念也在矛盾沖突中保持平衡，時尚界也不得不摒棄陳舊老土的男人看女人的一元性別觀點，強作歡笑的開出多元態的視覺之花。

　　僅僅說女人被物化已經是一種失去精確解說力的陳詞濫調�，F在的時尚影像中的女人，有著低齡化的面孔和身材，性感妖艷的打扮和混世魔王的氣質，它是多種權力交錯沖突的混合體，兒童或少女的清麗面孔和身材用以迎合女人希望自己年輕的欲望基底，還順便服貼于老男人的審美；性感妖艷的衣著則是主流男性權力欲的隱性和強制的體現，男人還是希望女人是可以被消費的，儼然如一種商業上的包裝，他們稱之為女人要有女人的樣子；而或理性或不羈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則是都市里那些受教育多、薪水豐厚的高智力女人的投射，這樣的女人在工作中生活里都是說了算的，怎么能再容忍華服低眉的女人面孔呢？

　　在本季的PRADA廣告中，Miuccia Prada女士聘用了時尚界最走紅的少女模特Gemma Ward，這位被評論為具有精靈氣質的17歲小女孩竟然也具有多種面孔的可塑性，尤其是高貴或冶艷的形象讓人覺得新鮮。在PRADA的廣告中，Gemma Ward扁扁的少女身材套上Miuccia Prada設計的深色晚裝，清純的臉上畫著濃重的黑色煙熏眼妝容，手拿PRADA的招牌手袋。攝影師使其身處在暗調背景中，用濃重的三角光陰影來讓她的稚嫩小臉成熟一點。她的衣著品味明顯大于她的年齡，華麗而沉穩，掩不住的青澀好奇表情里卻透著疏離和冷漠，仿佛已經提前對這個復雜的社會做好了面對的準備。這樣一個被時尚界絕妙制造出來的少女婦人，和主流的男權趣味保持一些距離，對男人熱切注視的眼光有點不屑和拒絕，似乎渾身上下充滿了不和諧的因素，卻正好是這個時代的見證面孔。

　　熱時尚和冷時尚

　　從過去的單一強權到現在的權力相持，時尚影像似乎不可能離開權力二字，時尚真的是要永遠帶著強權限制的隱形枷鎖，或者成為各種權力廝殺過后相互妥協的犧牲品？

　　然而，這個世界的人們只要有自醒意識和偏好的存在，主流中就會有另類，和另類中的另類，總會有某些無意義但不多余的東西存活于世。時尚權力觀的視角盡管可以覆蓋廣大但并非能占有一切，也就是說，存在一些時尚的影像文本是模糊的，難以規類的，不知所蹤的，沉沒于暗角的，無意投奔于某一類權力的，自給自足的，自娛自樂的，精彩于茍活，沉迷于誤解的。

　　于是，我們可以根據影像文本的權力體現的清晰與否，不妨把時尚分為熱時尚和冷時尚兩類。

　　熱的時尚是一種帶有確定的權力信息和權力運作的時尚，比如我們可以從設計師的衣服里發現情欲和口味：一個模特穿著色彩比較艷麗的職業套裝，職業套裝意味著她是納入職場權力的，順從的，和處理事務高效的。艷麗的色彩，則是可以讓這種在權力序列里順從的形象獲得某種消費性，一般而言，一些在職場的中老年男上司會喜歡這種女人的形象。一種確定的，高清晰度的權力信息和運轉就完整地投射到影像上。實際上，當我們能將權力混搭的影像

　　冷時尚存在嗎？或許我們能從山本耀司的時裝設計中看出一點點睨端。山本耀司在時尚界以獨特的裁剪、永恒的黑色和哲學思考為著名，是時裝界的藝術家。據說他的衣服能使穿著的人更像他們自己。山本耀司本人也強調他希望人們穿他的衣服時，更喜歡的是他們自己，而非他的衣服。這樣的一種裝扮，有意識的擺脫主流意識對穿著者的洗腦和歸類，使他們凸顯自己的個性，而不是自覺的把自己放在權力廝殺的終端。

　　冷時尚代表著一種豐富的共產主義化的審美精神，一種先鋒精神。它憎恨迎合，極大限度地減少權力的介入深度，以及各種權力形成一個序列，有如權力間的股份有限公司。馬克思闡釋的共產主義社會，最基本的微觀基礎是一種個人所有制(并非有權力等級強調交換關系的私有制)，而冷時尚則也鼓勵形成一種時尚個人所有制，“各取所需”，無需權色交換。張揚各自，無需社會之認同。

　　社會的主流價值體系存活得很堅固，但冷時尚所指涉的時尚烏托邦的幻象，它最可貴之處在于希望從堅硬的時尚權力體系中，能夠產生反對它、疏離它的另一種體系。給過分確定的世界一些不確定的機會，給單調線性生長的世界一點點想象力，有如知識的邊界是信仰，商業的盡頭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