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憶寧

　　 政治辯論在極左與極右之間展開

　　 《21世紀》：我知道您來自深紅（指共和黨明顯占優）的堪薩斯州，在這個州，民主黨人看起來不太輕松吧？能簡要地談談您的政治立場嗎？

　　 吉姆·斯萊特里：我的祖上是在1860年代從愛爾蘭移民到美國的，當時他們來到堪薩斯的草原上，美國政府給了他們土地。他們是1860年代成長起來的愛爾蘭裔的天主教徒，約翰·肯尼迪總統也是愛爾蘭裔天主教徒，我為他的弟弟鮑比·肯尼迪（注：鮑比是昵稱，即約翰·肯尼迪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工作，我當時希望鮑比在時任總統林登·約翰遜屆滿之后參選總統，與尼克松對抗。我認為如果鮑比能夠順利當選，將有助于帶領美國迅速走出越戰的泥沼，因為他對越戰持鮮明的反對態度，認為這不是一場美國應當介入的戰爭，美國根本就不應該去越南打仗。

　　 個人政治立場方面，我是一位反越戰人士，其次我主張公民應享有更廣泛的公民權利，女性應享有與男性平等的權利，認為政府應在環境保護方面更加有所作為，設立針對空氣和水的保護性法律。上述立場都是支持民主黨的。

　　 我是溫和的民主黨人。在24歲時即成功當選州議員（state legislator），34歲時又成功當選代表本州的聯邦眾議員，因此稱得上是美國政壇的一顆新星。我在46歲時競選州長，那時堪薩斯的政治版圖相比15年前已經發生了變化，共和黨已經占較大優勢，所以我的政治生涯就是目前這個樣子了。

　　 《21世紀》：能從您的視角介紹美國政黨政治的基本情況嗎？

　　 吉姆·斯萊特里：應該說，共和黨是中間略偏右，民主黨則是中間略偏左，自由派則是更加偏左。令人遺憾的是，現在的辯論是在極左的自由派和極右的保守派之間展開的，處于中間的溫和派實際上占美國的大多數，但如果只聽美國政壇辯論的話，你會覺得只有極左和極右兩種力量的存在。

　　 《21世紀》：極左極右兩派爭論的焦點是什么呢？

　　 吉姆·斯萊特里：今天美國民主黨內的自由派的觀點是，別碰社會保險，別碰醫療保險，不能損害我們的福利，不能動用那些幫助老百姓的錢。而共和黨的保守派觀點則是，聯邦政府不應該收稅。這是今天我們遇到的最大障礙。奧巴馬總統已經表示要進行福利改革，這樣他會惹惱民主黨內的自由派，同時，共和黨保守派會說，謝謝你總統，但是我們仍然不會同意你增加稅收來進行改革。目前美國政治處于一個無解的僵局中。

　　 又比如，在全球變暖問題上，很多保守的共和黨人不承認是人類的活動引起了全球氣候變暖，他們不認同全球氣候的變暖與二氧化碳的排放有關系。而自由派則認為化石能源的使用和溫室氣體的排放對全球變暖的影響是確信無疑的，所以他們認為應該采取行動來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這是兩黨極端派的又一個重要分歧。

　　 但非美國人最難理解的一個美國政治議題，是與宗教相關的社會問題，這一議題對于美國國內政治的影響巨大。

　　 《21世紀》：宗教問題？

　　 吉姆·斯萊特里：是宗教問題，比如墮胎問題。墮胎是否應該合法化，婦女是否有權利決定是否墮胎，在什么情況下可以允許墮胎，美國國內對墮胎的相關問題有著激烈的辯論。目前，大概有10%-20%的美國民眾，會單純為了這個問題而投票，盡管大多數人不會承認這一點，但這個問題對很多人真的非常重要。美國傳統的白人主要關心的就是墮胎問題、同性之間是否應該允許結婚的問題。保守的共和黨人、傳統白人一定會說不。如果你支持同性婚姻，很多保守派就不會投票給你，而不會關心你關于經濟議題、全球變暖或其它別的方面的態度。當然，還有槍支問題。

　　 目前美國的共和黨被極右的派別所把持，例如茶黨。如果總結一下保守派的立場，首先，保守派支持維持現狀；另一方面，保守派反對墮胎和同性婚姻，也反對采取措施應對全球變暖，反對建立新的槍支管理制度，而且想盡可能地減少政府開支，這些就是共和黨保守派的核心政治議程。我可能不夠中立（笑）。

　　 取消種族隔離讓南方白人倒向共和黨

　　 《21世紀》：兩黨意識形態上嚴重對立，美國社會是否會由于意識形態的分歧導致社會的分裂呢？

　　 吉姆·斯萊特里：是的。而且我認為，目前分裂的情況比我人生中的任何一個時期都更嚴重。

　　 《21世紀》：社會分裂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就是墮胎、同性戀問題嗎？

　　 吉姆·斯萊特里：這有很多影響因素，其核心是三個G和一個A，也就是上帝（god）、槍支（guns）、同性戀（gays）和墮胎（abortion）。正是這四個問題分裂了美國。一個最能準確預判選民政治立場的問題就是：你去教堂嗎？如果答案是yes，那么超過80%的可能是共和黨，如果是no，則八成多的可能是民主黨人。如果不理解美國的宗教的力量，你就無法理解美國的政治。歐洲人和亞洲人可能很難理解這一點。

　　 如果你今天在堪薩斯州競選美國議員，在人們聽你闡述任何關于中國、國際貿易或稅收政策等問題之前，他們想知道你是支持墮胎還是反對墮胎，你是否支持槍支管制，你是否支持同性戀婚姻。如果你支持同性戀婚姻，或者你在某種程度上支持限制槍支，或者你支持墮胎的話，在堪薩斯州將會有近40%的人不會再聽你說任何話。這是美國的政治家們不愿意談及和承認的事實。

　　 《21世紀》：宗教是一種信仰，當信仰受到挑戰時候，可以理解。

　　 吉姆·斯萊特里：關鍵是這些議題被政治利用了。從美國歷史來看，天主教選民一直占選民數量的大約30%，現在支持民主黨的天主教選民大約為52%-53%，過去曾經高達65%，天主教選民在歷史上支持民主黨，現在逐漸轉向支持共和黨。共和黨人明白，他們可以通過宗教方面的議題，使那些經濟政策上支持民主黨的天主教選民轉而支持他們。這些人通常都是低收入人群，本來應該支持民主黨，但是由于共和黨反對墮胎，反對禁槍，反對同性婚姻，所以盡管共和黨的經濟政策對低收入人群不利，他們仍然會投票給共和黨。這很令人吃驚，這是美國政治中的新現象。

　　 從19世紀六十年代到20世紀六十年代的一百年里，南方各州幾乎都是民主黨人的地盤，在總統選舉中他們都會投票給民主黨。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聯邦政府終止了種族隔離，對南方人說，你們不能歧視非洲裔美國人。自此以后，南方的白人轉而支持共和黨，因為很多民主黨人因為推動種族融合的政治議程，比如約翰·肯尼迪、林登·約翰遜、馬丁·路德·金等，被南方白人視為比自由派更為極端的人。

　　 《21世紀》：看來種族隔離的影響非常深遠。

　　 吉姆·斯萊特里：如果你是白人，而且是南方人，如果生活在上世紀60年代以前，你會了解當時的種族隔離狀態。六七十年代，聯邦政府進入南方，宣布種族隔離必須解除，白人和黑人孩子不再在不同的學校上學，白人和黑人不再住不同的旅館，不再進不同的餐館，這發生在所有的南方州，當然北方也同樣如此。這引起了社會的動蕩，白人對于政府的做法非常怨恨，這造成了我們這一代白人對聯邦政府更多負面的情緒。我認為這是造成對政府負面情緒的一個重要原因。南方白人一直生活在種族隔離的狀態下，政府突然宣布取消種族隔離，人們內心并不情愿。

　　 二戰一代的去世加劇社會分裂

　　 《21世紀》：怨恨政府的歷史根源是在這里呀！兩黨分歧是否還有社會方面的其它原因？

　　 吉姆·斯萊特里：有。一個還沒有被公共政治家完全認識到的問題，是二戰一代退伍老兵以及政治家的去世對美國帶來的政治影響。這些人是美國了不起的領導者，他們不討厭政府。與二戰一代相比，我們這代人對于政府的態度更加負面。要知道，二戰一代人對于政府的影響是積極的。那一代浴血奮戰的人們來自全美國各地，而那時的美國是世界性的國家，就像現在的中國。可以想象，將一個小鎮的人派往世界各地去作戰，譬如非洲、歐洲戰場，以及沖繩、諾曼底海灘，與日本帝國主義和德國納粹作戰，當戰爭結束后，有數百萬這樣的美國士兵帶著這種經歷回到他們的家鄉小鎮時，這些人已經變成了比他們個人重要得多的國家系統的一分子，已經有遠大于社區的國家觀念，他們知道政府對于提高人民的生活和維護世界和平有著多么重要的作用。

　　 這就是二戰的一代。他們從戰場回到故鄉的小鎮，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和享受生活。當他們回到家鄉的時候，政府說，謝謝你——如果你想去上大學，我們會為你承擔學費；如果你有病，政府出醫療費用；如果想蓋房子或者創業，可以貸款。因此，那一代人和政府之間有著積極的互動關系。

　　 而我們這一代人對政府有著不同的感受。舉個例子，在我年輕的時候，人們被強迫去參加一場我們不愿參加的、與我們毫不相干的戰爭——越戰。數百萬人因為越戰被征召，國內的人則強烈反對這場戰爭。因此，我們這一代人對政府的印象非常負面。歷史證明，整個戰爭是基于錯誤的信息爆發的，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此次采訪完成于今年6月3日，得到了美國綠點戰略咨詢公司的大力協助，該公司致力于搭建中美兩國政治、經濟交流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