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制造出呂梁的中國股市坐莊支持系統制造出了朱耀明——一個進化版的呂梁，一個試圖入主證券公司，從而更徹底地掌控這個系統的莊家。他的目標新華證券近日關閉，但類呂梁莊家們何時終結？

　　□本刊記者于寧/文

　　12月5日，因嚴重違規經營，新華證券被中國證監會緊急關閉，來自清算組的消息稱，該公司挪用客戶保證金達10億余元。

　　《財經》獲悉，新華證券的緊急叫停與年中垮臺的莊家朱耀明頗有關聯。朱曾嘗試入股新華證券，如果其自稱可信的話，他還曾于今年三四月間出任新華證券副董事長。

　　1999年起，為炒作百科藥業(000627)、凱諾科技(600398)、愛使股份(600652)和南方建材(000906)四只股票，朱耀明累計向新華證券、長江證券、海通證券及上海銀行等機構融資20余億元。今年6月20日起的八個交易日內，朱系莊股相繼跳水乃至跌停，多家為其融資的券商雖競相出貨，但仍損失慘重，累計有10億余元融資尚未追回。

　　7月15日，失蹤近20天的朱耀明被上海市公安局刑事拘留，8月6日以涉嫌貸款詐騙罪被上海市檢察院二分院批捕。

　　銀行—證券公司—莊家三方協議

　　朱耀明1956年生于江蘇南京，1974年高中畢業后曾在南京下關區服務公司工作，據說當過理發員。1983年在南京鐵路分局南京水電段當電力工。1985年后開始做生意，1989年起專職炒股，是中國最早一批股民，曾倒賣國債，涉足期貨、郵幣卡市場，又曾收集職工股和申購新股。據稱，他在1996年時就已有近2億元資金。

　　朱耀明手下一班干將分工明確細密：策劃項目人、操盤手、協調人等均不止一人，與朱耀明往來比較密切的證券公司，如長江證券和海通證券都派有專門的融資聯絡人，還有人專門負責某些省域的融資事項。這些人里，很多都在朱耀明2000年后于上海、江蘇、湖北等地注冊的上海比威投資公司、江蘇蘇正資產管理公司、新疆豐創投資公司等16家公司中出任法人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朱耀明作為“知名莊家”，此番并非因為操縱股票而被捕，而是以涉嫌貸款詐騙罪被捕。據悉，所謂貸款詐騙，是指朱借在上海成立的多家公司從上海銀行貸款，貸款資金輾轉進入股市。

　　2002年7月起，朱系公司累計向上海銀行外灘支行、淮海支行貸款逾2億元。其手段是以存款為誘餌，爭取銀行貸款，存款則來自與朱耀明關系密切的長江證券。據悉，時任長江證券經紀業務部經理的鐘杰曾從長江證券總部調出1.2億元存入上海銀行。

　　上海銀行一位人士向《財經》透露，在上海，向證券公司或投資機構貸款的絕非上海銀行一家。在放貸前，銀行、券商和貸款方私下里可能會簽訂三方監管協議，但其實質上是銀行為莊家透支，且主要由證券公司監管，銀行很難控制。一旦貸款出現問題，原先私下簽訂的三方協議并不能作為追索財產的法律依據。

　　即便如此，銀行仍愿放貸，其原因是各家銀行皆面臨吸儲壓力。儲蓄存款和企業存款增長較慢，而來自券商的同業存款則可激增存款規模——一般券商的存款規模都在10億元以上，即便是一個營業部，也有數千萬元的客戶保證金存款，盡管客戶保證金并非券商所有，但券商以保證金存款為擔保，要求銀行向其關聯公司或客戶貸款，則絕非個例。

　　2003年6月20日，朱氏莊股百科藥業、凱諾科技相繼跌停。其中，百科藥業全天成交3878萬元，成交量最大、跑得最快的營業部，是曾為朱融資的渤海證券上海延安西路營業部，其成交額達2449萬元。據悉，該營業部為朱融資2.7億元炒作百科藥業，這些資金來自多家上市公司的委托理財資金。

　　6月20日至7月1日，8個交易日內，百科藥業連續出現8個跌停，股價從6月19日的11.78元一路跌至5.07元。其間，6月27日，百科藥業成交3.2億元，其中山西華康信托上海延長西路營業部成交4498萬元，新華證券上海局門路營業部成交4079萬元；7月1日，百科藥業依然跌停，成交3.1億元。山西華康信托上海延安西路營業部成交5621萬元，新華證券長春人民大街營業部成交金額3476萬元，長江證券武漢武珞路營業部成交1159萬元。

　　朱耀明案發令上海銀行大受震動，在向公安部門報案后，上海銀行又立即成立工作組，到南京追索朱名下的資產以圖減少損失。同時，上海銀行總行收緊貸款權限，8月起，更是規定各支行，新增貸款客戶需總行審批，且收緊各支行貸款權限，而外灘支行則基本上暫停貸款審批。

　　反目成仇

　　6月20日，朱氏莊股之一的凱諾科技跌停，當天成交量最大的，是為朱提供融資的渤海證券上海延安西路證券營業部，成交額2906.92萬元。6月25日，凱諾科技下跌8.97%，當天成交1630萬股。其中，山西華康信托上海證券營業部成交2148.76萬元，緊隨其后的長江證券上海東方路營業部成交1662.5萬元。而在華康信托上海證券營業部拋售的部分凱諾科技股票，是從海通證券武漢營業部轉過去拋售的，其套現資金進入海通證券武漢中北路營業部徐春曉的個人賬戶，而徐春曉是朱耀明的手下，專責為朱氏在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融資。

　　據《財經》了解，朱耀明先后從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融資近5億元。今年6月朱氏莊股崩盤前后，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負責人被召回上海總部。12月10日前后，海通證券委派了新的武漢分公司總經理。

　　朱耀明在海通證券的融資以股票和現金做抵押，有些股票是借來的，正是這些借來的股票在莊股崩盤后引發了法律糾紛。

　　12月2日，武漢中院開庭審理四宗官司：一宗是江蘇佳威華電子科技有限公司訴武漢海通和武漢海通中北路營業部案，佳威華要求法院判令海通證券停止侵權，并返還其股票本金4133萬元(以6月18日市值計)；另三宗分別是周建、徐向林、張明輝訴武漢海通及其營業部案，要求法院判令武漢海通停止侵權，并返還股票本金2699萬元(以6月18日市值計)。

　　四案事由起于2001年底，其時，朱耀明正和新華證券合作操作凱諾科技。而新華證券上海營業部的凱諾科技股票過多，新華證券銅仁路營業部遂將上海嘉頓公司和江蘇佳威華公司持有的凱諾科技股票，轉到武漢海通中北路營業部。

　　2002年12月9日，佳威華在武漢海通中北路營業部開設資金賬戶。2003年1月7日，又辦理了多重開戶，在資金賬號13047下掛了43個子賬號。當日，佳威華將298.5萬股市值3382萬元的凱諾科技股票悉數轉入中北路營業部。

　　2003年6月，因凱諾科技股價上漲，佳威華提出將股票轉回上海，同時撤銷在武漢海通中北路營業部的股票指定交易。6月17日，佳威華授權新華證券員工周建赴武漢辦理佳威華、嘉頓股票指定交易撤消手續。

　　據周建稱，他抵達武漢后，武漢海通負責人要求委托徐春曉辦理撤銷，并提出另轉相應數額的股票到武漢海通，以彌補上海嘉頓和佳威華股票轉出的空額。應武漢海通要求，佳威華于6月18日授權徐春曉為佳威華、嘉頓辦理撤銷指定交易。當天，華聯超市、三友化工、南方建材等3000萬元股票被轉到武漢海通，分別轉到周建、徐向林、張明輝三人的賬戶下。

　　6月18日，武漢海通撤銷了上海嘉頓名下全部股票的指定交易，但對于佳威華在13047賬號下總計298.5萬股的凱諾科技，武漢海通只轉回其中28.36萬股，剩余270.14萬股并未轉回佳威華，周建在武漢多次催促海通辦理未果。

　　6月23日，星期一，佳威華再次委托周建去武漢海通中北路營業部辦理撤銷指定交易，同時終止佳威華對徐春曉辦理撤銷指定交易的委托。武漢海通依然不予辦理。

　　后經查實，6月23日之后，佳威華名下13047資金賬戶上的270.14萬股凱諾科技被悉數拋售，套現資金分別進入海通控制的賬戶及徐春曉在中北路營業部的個人資金賬戶。至于6月18日周建等人從上海轉入武漢海通的3000萬元股票，亦于6月23日之后數日，被武漢海通拋售，套現所得2699萬元劃入武漢海通控制的賬戶。

　　對于上述拋售行為，佳威華代理律師認為，武漢海通因未給朱耀明的融資辦理正規抵押手續，為減少損失，便將與徐春曉有關的股票強行平倉。對此，海通證券代理律師提出，6月18日佳威華對徐春曉的授權書上并沒有標明日期，此后海通也未正式收到佳威華對周建的授權書，因此徐春曉在6月18日之后的委托交易并未超出權限，賣出股票是根據徐春曉的指令，更非海通證券自己所為。

　　上述四案至今尚未宣判。徐春曉已被通緝。

　　進入新華證券

　　在數家“合作伙伴”中，朱與新華證券關系頗深。

　　提及新華證券，不得不提楊彪。新華證券于2000年12月成立，由原長春證券與原吉林國投、重慶新華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及江蘇聯合信托所屬的14家證券營業部重組成立。新華證券股東共5家：吉林省置業集群通訊公司、吉林省富邦農業發展公司、吉林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吉林省銀隆科貿開發有限公司和長春市聯合物業管理公司，5家各出資4000萬元，各占20%股份。其中，置業集群、富邦農業皆為楊彪旗下公司，而吉林國投關閉之前的實際控制人亦是楊彪。據《財經》向知情者求證，楊對新華證券擁有主要控制權是不爭的事實。

　　新華證券成立后不久，2001年3月至5月間，朱耀明經人介紹認識了楊彪，朱以旗下江蘇蘇證資產管理公司、南京縱橫通訊技術有限公司的名義認購新華證券35%股份，為此支付1.5億元。但市場上另一種普遍說法是，新華證券準備增資擴股到10億元時，朱以市值2億元的百科藥業股票入主新華證券。

　　新華證券在今年12月5日被關閉后，長春一會計師事務所的數十位會計師奔赴其遍布全國的23家營業部清算審計，這一工作至今仍在進行。據悉，新華證券的重災區集中在滬寧兩地，其挪用的總計10億余元客戶保證金中，究竟有多少被用做替朱耀明融資，目前尚未查清。但諸多跡象表明，朱耀明進入新華證券之后，加速了資金抽血，這也是新華證券崩潰的原因之一。而監管部門對朱耀明的調查，進一步發現了新華證券問題的嚴重性。

　　朱曾自稱于今年三四月間出任新華證券副董事長。而今年3月，經朱出面，新華證券借出1.3億元，供武漢某公司用于國債回購貸款。該貸款后雖歸還，但這事可反映出朱耀明對新華證券已擁有相當的控制權。

　　融資三招

　　在向朱耀明融資的數家券商中，長江證券前后累計融資共計30多筆六七億元，目前尚有1億元未還。

　　朱耀明能在長江證券融資，主要得益于長江證券經紀業務部經理鐘杰。朱、鐘二人相識于1996年，其時，鐘在長江證券上海漢口路營業部工作，而朱則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朱大戶”。

　　此后，鐘升任長江證券經紀業務部經理，分管營業部、經紀業務及融資業務。朱則安排專人在長江證券分布武漢、重慶、上海和廣東的多家營業部負責開戶、融資。

　　據記者了解，朱在長江證券的融資方式有三種：一是國債回購，由長江證券挪用客戶國債并回購，朱則持國債回購套現的資金去炒股，利息及息差由朱承擔；二是資產委托，由長江證券相關營業部出面對外融資，再將所融資金借給朱旗下的公司。如長江證券上海東方路營業部融資后，朱便以上海比威公司、江蘇蘇證公司及個人名義與東方路營業部簽訂借款協議。此種操作方式最常使用；三是三方協議，由出資方、用資方和證券營業部簽訂監管協議，由長江證券相關營業部將融進來的大部分資金，轉到朱系公司在銀行或營業部開設的賬戶上。上述賬戶均是朱指示其手下以個人名義開設，一旦資金進入，則或者用于股票炒作，或者用于償還前期借款。

　　據了解，朱耀明在長江證券的融資大多未經總部審批。按有關規定，長江證券下屬營業部要對外借款，須報長江證券經紀業務部審批，借款人須向相關營業部抵押股票，其抵押股票市值與借款比例不得低于1：1。而朱累計向長江證券所借的6億至7億元資金中，據悉，有2億元借款根本未提供股票抵押，另有相當部分借款因抵押不足1：1比例而未辦理審批手續。

　　2001年初，著名莊家呂梁操作中科創業失敗，自爆坐莊內幕，從此揭開中國股市黑莊操縱從融資到坐莊的整體流程。一個以證券公司營業部為樞紐的，從提供融資便利、成百上千個賬戶到中介服務等無所不包的坐莊支持系統，對于投資者來說不再是秘密，對于監管者來說，也再不是盲區。然而，時至今日，這個曾制造出呂梁的系統仍然在制造出朱耀明。在很多意義上，朱耀明以及未來步其后塵者，是呂梁——最富知名度和“傳奇”色彩的莊家——的翻版，更確切地說是進化版：朱試圖通過入主證券公司，以徹底地控制這一系統。

　　快滿三年了，中國證券市場的坐莊支持系統仍然健在，為什么？類呂梁莊家們何時終結？

　　輔文：新華證券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