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的游戲·
這注定是一場精彩的機構博弈。
精彩的“戲眼”不在于激烈爭執、口水四溢的表象,而是在于參與各方為了自身利益鋪陳開來令人眼花的博弈技巧,在于包括證監會、招行董事會、招行管理層、中金、券商和
基金公司等多方你退我進的糾葛。
招行管理層為了回應董事會“‘加權風險資產盈利率’考核指標”一招,苦思良策,仔細求變。
中金公司提足精神,放手一搏,目的在于爭奪“陽光下的利潤”。
券商和基金公司與招行對局爭奪中無法承受投資收益攤薄之重,借口流通股股東權益而高舉“義”旗。
而證監會一方面飽受市場邊緣化煎熬,另一方面欲樹招行為上市銀行股“改革典范”。
博弈各方日子均不爽利。而其大背景卻是在于銀監會“資本充足率必須達到8%”要求的對壘中,招行無還手之力,只得選擇融資。
“利”與“義”之爭中,好戲尚未收場。我報仍將繼續關注定于9月22日招行中金集團與券商基金集團的“大會戰”。
本報記者 月生 深圳報道
寵兒變棄兒,莫非全因一紙方案?
招商銀行百億可轉債計劃引來的口誅筆伐,一時間彌漫中國股市。
值得注意的是,競爭同行卻沒有因此滋生幸災樂禍情緒。
“最大的感受是‘兔死狐悲’。”一上市銀行經管人員告訴記者,七月份全國股份制商業銀行監管工作會議上,銀監會明確要求,從2004年起對上市銀行資本充足率實行按季考核。上市銀行的資本充足率必須在所有時點上滿足8%的最低要求,一經發現達不到監管要求,將暫停該行機構和業務市場準入。
不難看出,百億可轉債方案的出臺,隱含著深刻的體制因素。方案能否順利完成,其影響已超出招商銀行本身,對已上市或正籌劃上市的其他國內銀行而言,同樣是命運的預示。
內部質疑
實際上,招行融資方案的出臺,最先提出質疑的不是券商和基金,而是招商銀行董事會本身。
據招商銀行內部人士透露,4月18日招行第五屆董事會在北京召開第十八次會議,“有一項議題沒有對外披露,那就是資本充足率問題。董事會與經理層就這個問題展開的交鋒,其激烈程度并不亞于9月12日基金、券商與招行、中金之間的對峙。”
爭論從對招商銀行2003年一季度經營態勢評估開始。
今年一季度,招商銀行一般性貸款比年初增加221.4億元,是上年同期一般性貸款增量的1.1倍。其中境內信用貸款余額403.9億元,比上年同期多增18.4億元;境內中長期貸款余額達到440億元,比年初增長19.2%,占境內自營貸款的比例達21.1%。
“對非上市銀行來說,這種狀況相當正常;但對招行而言,卻是后果堪憂。”上述人士告訴記者,一般性貸款特別是信用貸款和中長期貸款增長過快,直接吞噬招行資本充足率。
該人士說,2002年招行上市籌集資金107億元,資本充足率抬高到17%;但當年新增貸款約1000個億,一下子又把比例拉低到12%左右;今年一季度增加200多億貸款,再吃掉一個百分點,資本充足率降至11%。按照這樣的增長速度,全年一般性貸款增量將會超過1000億元,如果不募集資本金,到年底資本充足率將擊破8%下限,下降到6%左右。
“如果這樣,香港分行很可能被摘牌,”該人士說,“招行的發展將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
據此,招商銀行管理層向董事會提出多種融資方案,包括配股、增發、發可轉換債、海外上市等。
然而,董事會駁回了管理層的請求。
董事會的觀點是,為了上市籌集資金,股東已付出巨大犧牲,沒想到上市后僅僅過了一年的時間,資本金又告不足。如果進行再融資,一旦原有股東拿不出資金,股本就會被稀釋,股東權益就會被稀釋。
招行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招商銀行董事長秦曉提到了一個節奏把握問題。
就該人士記憶所及,秦曉的說法是:股東不能老是這樣沒完沒了地拿錢,融資總要有一個間隔,給股東一個喘息的機會,融了資必須帶來效益。
為此,秦曉提出了一個思路,說法是“規模、質量、效益協調發展”;并開具一劑藥方:“加權風險資產盈利率”考核指標。“加權風險資產盈利率”是按照香港標準制訂的指標,既考察稅后凈利潤的增長,也考察加權風險資產的增長。
董事會的意圖是,招商銀行在保持利潤快速增長的同時,資產規模不要擴張過猛,減少常規放貸,大力發展占用資本金較少的中間業務。
為此,董事會按照香港標準為招行設計了加權風險資產回報率這樣一個考核指標,用稅后凈利潤除以加權風險資產。
發債依據
在2003年招行第一次行務會上,馬蔚華對這一過程作了回顧:“經過研究,我們認為這個指標不太現實。”
馬蔚華認為,境內銀行經營環境與香港地區截然不同,理由有五個:第一,香港地區的市場份額不大,各家銀行的市場份額比例大體是不變的;第二,香港的稅率較大陸要低得多,香港的銀行有充足的稅后利潤來補充資本;第三,香港銀行是混業經營,中間收入在總收入的占比較高;第四,香港社會接受中間業務收費的概念;第五,內地非理性競爭要比香港嚴重得多。
信用貸款的風險權重最高,占用資本最多,但問題在于,國內信用貸款基本集中在優質客戶身上,如果為了降低風險權重,集中向中小客戶發放擔保、抵押貸款,將面臨丟掉優質客戶的危險。“沒有一家國內銀行會這樣做。”
那么,著重發展中間業務、金融衍生業務,跳出資本充足率分母計算范圍,那又如何?
“這當然是我們努力的方向,”馬蔚華介紹,“但國內發展中間業務還存在許多障礙。”在這里馬蔚華提到了四方面情況:
一個是各地政府還沒有完全接受銀行中間業務收費的做法;
另外消費者對中間業務收費也不情愿。“最近我在長江三峽總公司考察期間發表演講時,有人就向我提出了‘一卡通’異地取款能否不收費的問題”;
第三,國內銀行業政策上搞分業經營,中間業務品種難以拓展;
最后,內地競爭不規范,“別人不收費,我們一家銀行收費,就可能導致客戶的流失。”
“這些問題不是一兩年內就能解決的,”按照馬蔚華預計,今后幾年,招商銀行中間業務絕對量會有較大的增長,但是在總收入中的占比不會有大的變化。
他認為,作為發展中國家,我國銀行業發展速度遠高于發達國家,像招行和其他成長時間差不多的銀行都存在著快速發展的一個階段。這種快速發展需要較大的核心資本來支撐資本充足率水平;同時,與發達國家的銀行相比,目前國內金融企業的綜合稅率相對較高且資產收益率相對較低,因此,僅僅依靠利潤轉增股本和股東追加投資來充實資本金難以跟上資產規模迅速發展。“董事會最后被說服,同意通過資本市場融資充實招商銀行資本金。”
如果說馬蔚華的解釋構成了招商銀行發債的直接動因,“而招行在這一動因亮出底牌的‘資質’還算可以。”招商銀行某資深員工告訴記者,首先,5年期可轉債有高于銀行同期利率的保底利息,且本金風險極低;第二,五年期間可以選擇最有利的時機轉為招行股票,有望為招行股東創造較好的投資回報;第三,可轉債采取脈沖式的、非集中地轉股,可減緩股本擴張和收益攤薄。
“相形之下,基金提出的增發新股、削減再融資金額、發行次級金融債等諸多方案,不是政策不允許,就是破綻很大。”該人士說,“基金以反對圈錢起頭,提出的方案卻最終落實到法人股與流通股之間的份額分配上,利益傾向相當鮮明。”
最后該人士也承認,溝通不夠是釀成爭端的原因之一。整個可轉債融資工作計劃在明年年中完成,運作程序與上市程序基本相同。
機制之變
“對我們而言,與基金券商的關系協調并不是最大難點。”招行某高管說,“董事會對管理層的資本充足約束,對招行今后整個機制的影響更具本質意義。”
該人士介紹,經過解釋,董事會同意了管理層發債方案,并決定暫不采用加權風險資產盈利率進行考核,但還是守住了基本立場,繼續提出以“總資產盈利率”為核心指標,將加權風險資產利潤率作為參考指標。
按照馬蔚華的判斷,董事會一方面是希望招行能夠保持利潤的快速增長,同時又希望消耗資本金越少越好;既不攤薄股本,又能獲得良好的回報。
對招行管理層來說,這不是一般性要求,而是在實際上量化到經營業績的考核上。
為了讓考核指標“更符合實際”,管理層對全國股份制商業銀行近幾年的總資產盈利率做了測算,算招行出稅后總資產盈利率在0.5%上下,在全國股份制商業銀行已屬較高,為此管理層向董事會提出給予幾年調整期的請求。董事會也退了一步,同意今年依然按照2002年考核辦法執行。
“總資產盈利率”考核體系對招行機制的最大沖擊,是對規模擴展的重新審視。在招商銀行第五屆董事會第十一次會議上,秦曉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秦曉說,“規模不是招行現有的優勢,招行現階段最大的優勢是品牌優勢,資源的投入,應該集中在這樣的比較優勢上。”
結合招行高層的講話精神,招行某經管人士認為,此次可轉債風波,很可能促成招行經營機制的全面轉型,目前招行兩項業務政策的明顯變化體現了這一點。
一個是對一般性貸款增長的控制。
招行總行根據資本補足情況確定下半年全行一般性貸款調控目標,分解下達三季度各行部的貸款調控計劃,計劃屬指令性要求,未經總行批準,不得突破;
二是收緊貸存比口子。
5月份以來,招行經營出現一般性貸款增長過快的新苗頭,招行總行則從5月份開始上調上存下借利率和超貸存比轉移計價利率,嚴格控制低收益外幣貸款等措施;下半年,招行全行信貸方面面臨更多的變化,最突出的是對貸款要實行總量控制,這是該行多年來沒有遇到的。
調整思路是:在目前貸存比管理總體框架下,貸存比計劃不足和節余的分行通過總行進行有償轉讓,分行上報受讓與出讓價格,由總行在網上公布,并由總行按價格優先、公開透明的原則撮合成交。總行按照成交價分別對受讓行和出讓行辦理借款或上存,以實現收益的轉移。
典范效應
據業內人士透露,在發放可轉債這個問題,證監會也曾表達與招行董事會相似的意見,認為如果各家上市銀行都按照如此擴張速度在資本市場融資,資本市場將難以承受。
“證監會是希望招行在資本補充方面摸索出一條好路子,為明年對上市銀行資本充足率監控提供實踐依據。”該人士認為。
種種情狀表明,證監會對招商銀行的確存有樹立“改革典范”這一預期。
“我們是在一個不好的情況下選擇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期,就是人大結束前的一天。”談到招行上市的時機選擇,馬蔚華在一次業務交流座談會上說,“去年4月份是股市最好的時期,是2001年6月以來低迷時期的一個高潮。這得益于證監會對我們的支持,我們可以不排隊。”
同樣,2002年底招商銀行紐約代表處獲批,也看出中國金管當局對該行的重視。
招商銀行確實也有值得管理當局重視的理由。
英國《銀行家》雜志近期公布了本年度全球1000家大銀行排名,招商銀行在去年的基礎上上升了86位,無論按照核心資本,還是按照資產規模排列,都進入了前200名;另外,根據2002年年報,上交所對1236家上市公司排名,招商銀行總資產名列第一,凈資產、利潤總額、凈利潤、上交所得稅等7項指標列前5位;四家上市銀行中,該行16項主要經營指標列第一位。
招商銀行令人影響最為深刻的,還是其風險防范能力。
按照行業內人士稱,該行在實踐中自己摸索了一個“貸款三原則”,“比那些只看書本的要成熟得多。”
這“三原則”是:“原則上不短貸長用,堅持收回再貸;原則上循序漸進,堅持適度授信;原則上不鋪底,堅持進退自如。”而事實上,招行的“三原則”正是其在周正毅案中能全身而退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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