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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明君，林鷹
特邀嘉賓：張頤武：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艾未未：著名藝術家
雷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周榕：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
如果不是“富通昭和”這個名字，座落在西子湖畔的這家中日合資光通信公司現在應該已經發行完畢，可以坐地數錢了———不管公司是否有業績大幅下滑的疑問，也不管光纖行業到底有多不景氣。“中日合資杭州富通昭和光通信股份有限公司將于9月4日公開發行4000萬股A股”的消息甫一露面便掀起了軒然大波，互聯網上質疑聲鋪天蓋地，是次發行最終“因準備工作尚未完全做好”被推遲，目前尚無下文。
以“昭和”為年號的裕仁天皇即位的頭二十年，是中國乃至全亞洲近代史中最為黑暗的年代，公司的名稱則因按證券市場的要求被縮寫為“富通昭和”而顯得格外觸目驚心。裕仁天皇1989年駕崩，此時距中日幫交正常化是17年。
在我國，以“昭和”為名字的合資公司數量并不少，比如天津昭和機電、廣州昭和減震器、昭和塑料(濟南)、上海昭和塑料，其中天津昭和機電的出資大股東之一便是“富通昭和股東之一日本昭和電線電纜，而今年4月，昭和電工大連有限公司奠基儀式剛剛在大連舉行。但這些名字都沒有掀起如此波瀾。
“富通昭和”事件其實已經完全超出了證券甚至經濟領域的范疇，本刊特邀數名京城文化名家作客編輯部，解析“富通昭和”事件產生的歷史文化背景。
主持人：“富通昭和”的名字激起如此眾怒恐怕出乎當事人的預料，不然估計公司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請問你們對此事有何評價？
張頤武：這至少表明一點：這家公司在公共關系方面不夠謹慎，在確定公司名稱的時候沒有充分考慮歷史和文化的因素。民族感情和歷史記憶并不是可以從邏輯角度進行考量的，做為公司的公共關系部門，應該仔細考量公司名稱的歷史、文化內涵。
我認為公眾對“昭和”這個詞產生反感具有一定的理由，這種民族感情和歷史記憶其實不是可以討論的問題。“昭和”是中日關系中非常關鍵的一個年代，許多目前仍具爭議的事件都發生在這個年代，特別是不久前剛有“齊齊哈爾毒氣泄露事件”發生，眾人對此產生聯想難以避免。在命名的時候盡量避免這種聯想對任何企業來說都十分重要，這家公司如此命名未必有明確的指向，但兩國關系“剪不斷理還亂”，完全沒有必要觸動這么敏感的領域，這只能說明這家公司的公共關系工作比較粗糙。
雷頤：投資者之所以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主要是因為日本對于侵略中國的歷史，從來沒有表示過公開道歉。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日本在戰后的許多年內，為中國提供了巨額低息貸款，這本身也是一種道歉，只不過中國媒體在這方面很少予以報道。
艾未未：一個漢字與另一個漢字之間有什么優劣之分呢？有很多字在歷史上都是不好的，但現在卻非常流行甚至受用，比如說“新貴”，過去放在某個人身上是不可想象的，但現在卻成了時髦和權力的象征。這種文字象征意義所造成的結果是，把生活的含義概念化了。
話雖如此，但每個人都有權利也有理由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評價某個事物，這是民主社會的基本特征。大家扔出石頭，砸在誰頭上該誰活該。尤其是民族主義這個問題，每個人都可以操練一下。
周榕：中日之間的問題，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中國民眾反應比較敏感，但隨著這些年來日本經濟地位的衰退，日本人也變得越來越敏感。我很關注這件事的后續發展，它也許會使本已復雜的中日關系變得更加微妙。
主持人：近年來中日關系非常微妙，特別是“齊齊哈爾毒氣泄露”事件發生后。現在連股市這完全的利益場中都發生了這類至少看起來和利益無關的事，大家認為這種反應是否過激，是否恰當？這個事件是否意味著在我們的精神層面的確有某些東西是不可觸摸、不能忘記的？
張頤武：反應恰不恰當其實不可能有一個固定的衡量標準，因為在復雜的歷史史實背后還有微妙的民族情感。“感情融洽”的時候公眾的承受力可能高些，而不好的時候承受力就會比較低。其實在日本的文化代碼中，有許多是我們可以接受的，比如“櫻花”、“茶道”，但“昭和”年代確實發生了非常多中國人民不能接受或存有爭議的歷史事件。至少對公司來說，公眾的抵制情緒形成共識，會降低對公司的評價從而影響企業發展。周榕：集體記憶有著強大的慣性，歷史可能是冷冰冰的，但記憶與歷史不同，它以史實為基礎，灌注感情在其中。集體記憶的某些領域是不可觸摸的，因為其強大的反彈能量有時甚至不是一個國家政權能夠承受的，更不要說一個企業。
艾未未：就我個人而言，人在思想上應該是沒有禁區的，如果有禁區就一定要突破，這才是人類智慧的表現。任何人對于經歷的磨難，當然不應該忘記，但這種不忘記，應該是對今后人類行為可能發生怎樣的事情不忘記，而不是局限于過去的某個具體的范圍內。
主持人：回到“苦主”———杭州富通昭和光纜股份有限公司，如何看待公司的這一行為？有關律師不久前接受采訪時說，該企業名稱的確立并未有損國家、社會公共利益等，也不違反法律。
張頤武：公司應該對這一事件進行深刻的反思和檢討。有些事合理合法卻不合情，公司可以執意和社會去講理，但卻無法強迫社會接受，社會不認可的事是沒有辦法推進的。
這家公司已經運作了兩年多，而且在上市申請過程中顯然是經過了行政管理部門、諸多中介機構之手，這個現象說明我們對歷史、文化問題不敏感。我們的行政部門或中介機構進行的多半是技術性和經濟性的評審，于是和公共認知度產生了差距。這個事件提醒我們，經濟活動中同樣不能忽視歷史文化等因素，應該對有關人員進行文化敏感性培訓，提高人文修養。
中日關系現狀是極其復雜的歷史和現實問題糾纏在一起形成的，是全球及亞洲政治經濟格局調整的縮影，我們應該秉持更加開放的態度和具有更廣闊的視野，但也擁有反思的權利。
周榕：這兩年來中國股市的表現一直不太理想，因此，民眾也有可能借勢渲染了這種負面情緒，這家公司就“不幸”成為了一個靶子，一個負面情緒的出氣口。話說回來，都說上市是圈錢行動，這錢也應該圈得“賞心悅目”一些，像這樣傷害投資大眾的感情，顯然是不明智的。并且它把自己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中國股票市場上又有幾家公司經得起深究呢？這對一家即將要上市的公司來說，簡直是太糟糕了，公司改名看來勢在必行。
艾未未：由于這家公司的日本合資方為“昭和公司”，因此可以說它的取名并不是一個主動性的行為。
我絲毫不懷疑公司如此取名是無知的表現，但如果它堅持這樣的名字，我得承認它的勇氣，這表明公司有勇氣去承受這種選擇所帶來的不幸。
雷頤：企業肯定是以追求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它的所為使得這一目標無法實現，從這一點來說，肯定是錯的。但既然這家公司已經通過了發審委的審核，如果它沒有觸犯法律的地方，就應該依照法律程序發行、上市。法與情之間有時會出現一種緊張關系，但作為一個政策執行來說，法律是行動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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