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張學慶

　　文前提要：處理好發展與穩定的關系，是今后一段時期內中國股市發展的關鍵。我們既要堅定不移地按照市場發展規律扶植市場，又要堅持對歷史遺留問題采取逐步消化的原則。當前，相對于規范，穩定更為重要。

　　從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到中國證監會交易部主任、深圳證券交易所首位總經理、人民銀行非銀行司司長，時下又回到原點，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有著豐富的金融實踐經驗與理論造詣，雖然已經離開證券市場多年，但對中國證券市場仍有許多真知灼見，最近趁其在上海演講之際，本刊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

　　原以為夏斌是因為年齡問題而卸下了央行非銀行司司長的官職，“你看我年齡到了嗎？”夏斌問，“我動議去搞研究不當司長，是因為我喜歡搞研究。我認為自己年齡已偏大，今后的十幾年做自己喜歡做的研究，思考工作很不錯。”

　　三大原因造成股市低迷

　　理財周刊：在過去的一年中，滬深股市大幅下跌，雖然期間有利好消息出臺，但依然沒有改變股市的下跌趨勢，您認為造成股市下跌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夏斌：造成股市低迷的原因主要有3個，一是由于構成股市基礎的一些上市公司質量問題。上市公司的質量太差，虧損的、做假帳的不少，但為什么前些年也存在這個問題，股市不跌反漲呢？那時因為監管不嚴，那些業績不好的公司照樣可以被不合理的“炒翻天”，如今加強了市場監管，再要把爛公司炒上去，就不那么容易了，股價自然會出現下跌。

　　第二，過去股市波動的政策性因素較強，加上做莊違規操作、惡意經營、內幕交易等等，使得不該漲的股票也有人敢把它炒上去。兩年來以“基金黑幕”、“中科創”為轉折點，管理層加強監管，加強對違規的打擊力度，使得莊家確實害怕了，那些經理老板也慢慢體會到，冒很大風險去炒作是否值得呢？機構們開始規范起來，在慢慢規范后發現，新的投資理念還沒有形成，舊的游戲規則瓦解了，新的游戲規則還沒有建立起來。我所說的新的游戲規則不是指規章制度，是指投資人在投資做法上感到茫然，不知道該如何操作了。

　　第三，國有股、法人股的全流通問題至今尚未解決。證監會三任“周主席”都沒有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其實，我們從周道炯任主席時的1993、94年就提出這個問題，對現在來說不是新鮮問題。那時大家很興奮、很亢奮，股市也很好，但股市好了就把問題掩蓋了。但掩蓋的問題卻越來越大，不流通股份規模越來越大。這個問題不解決，壓得投資者不敢輕易買股票，股市好不起來。老百姓的信心難以建立起來，因為這個懸念總要解開的。表面看，投資者信心不足，但信心不足的背后有著深刻的原因。

　　應該看到，中國的投資者都不傻，券商、股民都已看到中國股市存在的問題，誰都看明白了。原來能做的，現在監管加強了，不能做了、不敢做了；證券市場又要對外開放，許多人知道，境外投資者的經驗和實力我們是很難相比的，投資者預期股價指數還將下跌，只能“走為上策”。所以一反彈就跑，趕緊割肉。在這樣幾方面因素的綜合作用下，股市慢慢下跌也很正常，是很難避免的。

　　高舉監管大旗的同時，要講究策略

　　理財周刊：那么是否可以認為市場監管力度過大了呢？政府是否應該拿出好的辦法來恢復投資者的信心呢？

　　夏斌：如果監管是慢慢來釋放，情況可能好一些。政府監管是一個講究藝術，講究策略的過程。如果只講監管，不考慮市場，重拳出擊一下子全砸鍋了。我認為，在高舉監管大旗的同時，要講究策略，下手的時候，心中有數。要考慮市場的承受力以及國民經濟的承受力。

　　為什么股市準備對外開放，有些投資者就逃走了？為什么允許外資進來的利好無回應呢？這就可以看出問題來。中國股市不成熟是必然的。我認為，規范是必要的，加強監管也是需要的。對全流通這個核心問題，國有股可以凈資產向外資和法人轉讓，那為什么不能向流通股東轉讓呢？為什么給外國人的不給中國人？社會流通股能夠接受1-2元/股轉讓價格，那流通股東不就得到補償了嗎？因此，我提出，能否在這個問題上開展存量補償的大討論，尋求好的解決方案。只要政府有這個姿態出來，大家就心不慌了，股市可能就穩住了。

　　QFII只是一種探索

　　理財周刊：在倡導大力發展機構投資者后，發行了很多基金，但為什么對穩定市場的作用不十分明顯？

　　夏斌：發了很多基金，無非是把個人炒股票的錢給了機構，機構投資者最多是具有投資經驗和投資理念，但還是這塊存量，增量并沒有增加多少。機構投資者要改變投資理念，改變市場短期跟風炒作的惡習，有個前提就是要把基金管好，基金要有激勵機制。為什么有人說，私募基金比公募的效率高呢？

　　理財周刊：如何看待QFII的實施？

　　夏斌：輿論對QFII高度評價，說QFII是實質性的對外資開放。其實是不可能的事，QFII只是一種探索一種姿態，一種試驗而已，真讓外國投資者來買賣A股，中國目前這種狀況能行嗎？中國的金融風險很大，我個人認為，是不會對讓外資完全開放的。要實施QFII，可以啊，那就做做姿態，門檻很高，而進來的量太小太小，解決不了大問題的。

　　證券市場開放不能簡單看證券市場，要看中國整個金融體系，其存在的問題解決得怎么樣。政策跟著行情走不行，不顧行情也不行；按照教科書上說的、按照外國的做法做也不行，因為轉軌的市場經濟世界上沒有搞過。說實話，我們如果簡單學西方的做法，恐怕也學不了，西方也沒有告訴我們轉軌的股市怎么搞，我們是在探索，所以要把握發展與穩定的關系。

　　理財周刊：除了股市，債券市場是否要進一步發展？

　　夏斌：債券市場可以適當發展。但前幾年發債過程中，用計劃管理發債，存在一些問題，如發債人到期不還，債券持有人就認為是政府批準的，大家就找政府，要求政府來償債，這對政府很不利。建議今后發債政府不要搞審批，可搞核準制，發揮中介機構作用，利率放開，嚴格監管。

　　國有銀行上市前提，必須解決不良資產

　　理財周刊：在化解金融風險中，國有銀行上市是一個好辦法嗎？

　　夏斌：銀行上市是好事，有助于加強社會監督，提高管理水平。但上市是有嚴格標準的，過高的不良資產是不能上市的。若想把不良資產“包裝”一下，勢必會坑害投資者。此事做不得。即使分拆上市也很難操作。分拆上市可以分兩種情況分析，一是把壞資產打包，組建資產管理公司，用剝離出來的好資產組建公司上市，這意味壞賬是要準備有人來買單。因為資產管理公司經營幾年后，最終肯定會有損失。這損失由誰背？反正不能由已上市的銀行背。如果政府背，事先要有制度安排。如果政府不背，以上市銀行所產生的收益和資本溢價套現，來彌補資產管理公司的最終損失，恐怕是無濟于事的。二是如果把原銀行重組為集團控股公司，下面分設好資產公司和壞資產公司，拿好資產公司上市，壞資產組建資產管理公司。這時遇到的問題是，好資產公司的資產減資本權益后，必須幾乎等于原銀行的居民、法人存款，也就是說，總不能把居民、法人存款劃到由壞資產組建的資產管理公司負債中，因此起碼商業銀行目前的壞帳資產總量要小于或者等于中央銀行對它的再貸款和政府財政存款，否則就不好操作。如果不管這一套，硬要操作，那中央銀行或者政府就要另拿出一塊錢來買單。

　　我講這些話的意思是，國有銀行不是不可以上市，但即使排除大盤銀行上市對證券市場的行情壓力外，上市的前提，必須解決不良資產的存量問題，或者說對解決現有不良資產存量有分門別類、各種方式的處置。從目前情況看，靠四大銀行自身的努力，短期內恐怕很困難。

　　理財周刊：解決不良資產是銀行改革向前走的關鍵步驟？

　　夏斌：銀行改革到位的目標是產權結構清晰、法人治理和內控機制完善等，并最終落實到能夠贏利。若有大量的存量問題得不到解決，再好的制度、再好的管理者也只能夠抑制新的不良貸款不產生，仍將達不到銀行改革目標的要求，在監管當局要求信息真實、全面披露的情況下，到2006年如果不能做到“與狼共舞”，到時候競爭壓力會相當大。而且，存量問題不解決，還會影響到金融業的進一步開放、金融創新和混業經營等。

　　理財周刊：如何來解決不良資產的存量問題？

　　夏斌：整個銀行業風險的化解，一是分類處置，對非國有獨資的股份制銀行，應該“誰的孩子誰抱”，采用股東負責方法、重組等。二是國有獨資銀行長期遺留的損失問題，必須要有人買單。至于怎么買，需要多長時間，運用什么方式和手段，要有計劃有安排。

　　理財周刊：那么，您對我國銀行大量不良資產的解決有沒有信心？

　　夏斌：我認為中國是有能力、有信心解決的。關鍵是要高度重視、抓緊研究、統籌安排、及早動手。我對中國有能力解決不良貸款的判斷是基于以下的事實：一是中國政府高層是非常重視金融安全問題；二是老百姓也相信政府有能力解決銀行系統的風險問題；三是我國具有令世人矚目的經濟增長速度。較高的、持續的增長速度為化解銀行的風險，提供了相當大的回旋余地；四是近幾年我國的金融監管力度確實在加強，金融監管水平也在提高，銀行不良貸款率正出現下降的趨勢；五是我國政府手中還擁有相當大的財力(這不僅僅是指每年的財政收入)，有能力支持銀行解決不良資產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