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熊市?--中國股市的利益生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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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3年01月15日 14:14 《科學與財富之價值專刊》 | ||
袁劍 與中國證券市場的歷次熊市相比,從2001年開始以來的熊市似乎頗有些不同尋常之處。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媒體比以往任何熊市時候都要熱鬧。這種熱鬧在最近,尤其是股市繼2002年6月之后再一次跌破1500點政策底之后,變得越來越具有“看點”。 2002年11月23日,北京的《證券日報》發表題為“維護資本市場關乎國家利益”的文章。這篇文章以一種慣常但顯然更加焦躁的陰謀論思維,將股市的暴跌歸咎為所謂“推倒重來”論和其他“謠言”。就在這篇文章發表的前面十幾天中,深滬股市在“利好”刺激下不漲反跌,正在直撲年內新低。一些人逐漸由迷惑而至絕望。《證券日報》的這篇評論文章正是以這種絕望心態寫就的“奇文”。這篇文章之所以“奇”,并非“奇”在其觀點,而是奇在其行文風格。這篇通篇散發著“黨八股”氣息的文章,以貌似權威的口吻教訓道:“它(推倒重來)在理論上是荒謬的,在政治上是反動的,在實踐中也是行不通的”,并繼而得出結論說:“呵護市場,就要旗幟鮮明地批判所謂推倒重來之說。” 雖然政策市在中國股市中已經是人們習以為常的事實,但以如此嚴厲的口吻(政治上是反動的)對一種論點進行政治定性好像還是絕無僅有的第一次。其威懾氣味甚至遠遠超過了1996年12月的那一次《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有趣的是,上一次發出“批評”的是“空頭”,而這一次發出“恐嚇”的卻是多頭。如果放在以往,這種“殺氣騰騰”的口氣很可能達到該報欲以達到的效果(這種用心可以在該文的署名中看出,這篇文章的署名模仿曾經屢屢起到威懾效果的格式,用了一個“本報特約評論員”的頭銜),但時勢畢竟不同,被這種“權威”文章折騰怕了的投資者并不理會,更何況其“評論員”再“特約”,層級也高不到哪里去,當然更“權威”不到哪里去。這種市場反應讓《證券日報》很是“不爽”。于是,不甘寂寞的《證券日報》只好退而求其次,開始以自我炒作自娛自樂。在緊接著的第二天發表的文章中,《證券日報》大肆廣告、自我吹噓“本報特約評論員文章激起強烈反響”云云。如果不是這個后續廣告,股市中的許多人還真不知道《證券日報》有此“驚人”之作,我們就是第二天在這篇自我炒作的廣告中才知道這篇來歷不明的“評論員文章”的。正應了那句老話:什么話重復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不過,《證券日報》這篇文章試圖代表股市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利益群體:既得利益派。這個術語可能不太準確,但這個派別的確與股市既得利益群體有較大的吻合。這一派主要由券商、銀行、各式各樣的國有機構構成,他們在十幾年的股市發展中獲取了最多的利益。所以,在市場和輿論上,此派經常表現為“做多派”和“發展派”,因為只有“發展”,他們才能從“發展”的泡沫中獲利(更多的時候可能是尋租)。這是中國股市中最重要的一個利益群體。他們有關“發展”的慣性思維比任何一派都來得強大。不幸的是,這個利益群體在最新一次慘烈的熊市中被套,甚至比任何一次都套得更深、套得更遙遙無期。這種遭遇與該利益群體骨子里具有的“近視”基因有關。表現在市場作風上,就是狂熱、掀起狂熱,然后亂砍濫伐,以至于最終導致股市嚴重的生態失衡。 所謂熊市,不過是股市利益生態失衡的另外一種叫法而已。在暫時吃光了所有可以食用的東西(一大批中小投資者以及一大批銀行資金),又沒有新物種可吃的情況下,該派就只能吃自己的原始積累了。顯然,這個過程是非常痛苦的,于是我們就聽到所謂大力培養“新物種”的呼聲,這就是所謂要“維護”(更準確說是培養)投資者的信心。我們很難判斷這種可供食用的“新物種”會不會誕生,但常識告訴我們,培養這個新物種最起碼是需要時間的。很多朋友在一起討論牛市何時會到來的時候,我只給出了一個判斷指標,那就是要看什么時候有一批的新物種茁壯成長。在這些人的記憶中,必須沒有熊市的經歷,更沒有因為不公平的規則而被“屠宰”的經歷。否則,我們可能看到反彈,但絕對看不到牛市。必須清楚的是,這樣的“新新人類”的成長不僅需要時間,而且需要極其苛刻的條件(比如年輕一代財富的增長,以及監管的到位等等)。在這個意義上,牛市還相當遙遠。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在目前,即得利益群體與他們昔日對手——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有相當大的重合之處。道理非常簡單,所有被深套的中小投資者都希望盡快解套。不管你把這叫做挾持也好,叫做共患難也罷,他們在急切盼望牛市的心態上完全一致。在這一點上,既得利益群體的確在相當程度上代表了民意。事實上,既得利益群體經常就是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出現的。由此而觀察,《證券日報》標榜自己“很好地說出了投資者的心里話”也就很難說完全是口是心非了。 當然,要爭奪“為民請命”這面旗幟的并不僅僅是股市中的既得利益群體。另外一派最近聲調也頗為響亮。這就是所謂的民粹派。如果說既得利益群體站在中小投資者一邊是因為不得已,多少還有點假惺惺的話,這一派打出“為民請命”的旗號就顯得正宗多了。他們拉出隊伍的目的更多的是爭奪話語權力,而不像既得利益群體那樣出于直接的利害關系。在更大的視野中,這一派與經濟學界的非主流派以及思想領域的“新左派”暗合。所以,我們看到,這一派在股市爭論中,最響亮的論點就是“反洋”,股市中“陰謀論”就是這一派的發明。雖然他們還沒有打出更加不著邊際的“愛國”旗號,但股市的熊市如果發展下去,他們亮出這個在當下中國特別具有誘惑力的旗號恐怕只是時間問題。在最近《南方周末》舉辦的一個很有點幽默意味的評選中,一位人士就自命為“人民自己的經濟學家”而在網上到處拉選票。這個聰明的“發明”在讓人啞然失笑之余,也提升了我們的警覺。因為這種民粹主義色彩濃厚的自命,再往前走一步,就可能和“義和團”相當接近了。熊市可以毀滅人,但同樣可以造就英雄。股市中的民粹主義者是這個英雄“職位”的主要候選人。他們既反洋務,又天然的代表中小投資者,沒有什么人比他們更有競爭力了。 一個是要解套,一個是要維護既得利益,一個是要乘勢(乘熊市之力)而成為英雄,昔日琴瑟不合(甚至是相互沖突)的三股力量,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出了同一個聲音:拒絕熊市。當然,算盤還是各打各的。于是,有人繪聲繪色的描述有“臺灣機構”惡意做空導致股市大跌以便外資全面抄底,也有人干脆提出允許莊家合法化這樣荒謬的主張。文革式的政治棒喝中隱隱夾雜著愛國主義的古老詛咒,難怪有香港財經媒體稱:中國大陸股市輿論大亂。不過,作為隔岸觀火、無關痛癢的香港媒體很難體會:在這種輿論大亂表象之下所隱藏著的是熊市給中國大陸股市帶來的難以承受的痛苦。當然,熊市以及熊市的痛苦不僅僅屬于市場參與者,也同樣屬于管理層。 除了極小一部分提前逃離熊市的幸運兒之外,唯一能夠在這場熊市大火中“心安理得”的,大概就是所謂“洋務派”。這一批主要由有西方教育背景的研究人員構成的派別,經常被人調侃的稱為“海龜”。去年股市大跌之后,有關“海龜”的“段子”也在私下開始迅速流傳,其中半是刻薄,半是發泄,海龜們招人怨恨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雖然有人經常將海龜們扣上外國投行代理人的帽子,而民粹派則索性毫不掩飾的將他們稱為買辦。但公平的說,這群人更多的是一個知識共同體,起碼利益代言色彩不如既得利益群體強烈。而這群人之所以被扣上利益集團的帽子,則是因為他們出于同一種教育背景而對中國股市得出的一致結論。在當今中國的經濟領域,“海龜派”的話語影響力出奇的大。雖然這種影響與他們對中國現狀的理解能力并不相稱,但將他們與外國資本的利益等同起來,多少是出于某種習慣性的陰謀聯想(我們并不排除“海龜”們在未來以某種不道德方式與外國資本勾結在一起)。或許是為了撇清干系,或許是市場巨大的做空能量已經代表了他們,“海龜”們在最近一段保持了奇怪的沉默。他們在等待什么呢?難道他們曾經預測過(實際上不僅僅是他們預測過)并且已經成為現實的熊市,真的像他們所說那樣不會引起其他的連鎖反應嗎?在這個問題上,海龜們可能會犯極大的錯誤。他們看到了泡沫,但并不了解泡沫的中國原因,因而他們很難知曉泡沫破滅的后果。 在這個冬天,熊市還在延續著它的冷清和寒氣,但圍繞股市的輿論卻越來越熱鬧、越來越詭譎。所有的利益集團都在粉墨登場。站在這個角度,股市實在是中國社會的一個標準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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