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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花卉基地子虛烏有，或是蘭花出口天差地別，歐亞農業財務報表的可信性何在？
本刊記者李箐、何禹欣、于寧/文
今年10月7日，香港《經濟日報》在報紙“投資理財”專刊登出一篇報道，披露了中國證監會在9月29日致香港證監會的英文函件。該函件顯示，香港主板的上市公司歐亞農業(0
932)存有涉嫌業績造假等一系列重大問題。其中最令人震驚的是營業額虛增：“歐亞農業自稱在1998年至2001年中總收入達到21億人民幣，但據中國國家稅務總局調查所得，事實上連同母公司其他未上市資產在內，總收入不足1億元人民幣。”
此時的歐亞農業已經于9月30日再次停牌。其股價從5月間2.80港元的高峰一路下跌，至停牌前已跌至0.38港元。盡管如此，市場人士仍然對剛獲知的消息深為震動。投資人往昔對歐亞農業從懷疑到信心盡失，更多地集中于對大股東個人、母公司及關聯交易，公司業績是否可靠并非關注焦點。時至今日，人們迫切地希望知道歐亞農業真相。對于香港市場，這意味著很多。
10月10日，香港證監會及聯交所已致函歐亞農業上市時的中介機構工商東亞和安達信公司，就招股書的準確性進行查詢。
七大基地
去年7月登上香港股市的歐亞農業，一直以高科技農業帶來高成長的美妙概念吸引投資者。在招股書中，該公司稱其為一個工業化的花卉及農業企業，利用先進的生物科技栽培和生產花卉及農產品，是中國蝴蝶蘭苗及大花蕙蘭苗的主要供應商，并出口至海外市場。按照其一系列公開財務報告的說法，歐亞農業在1998年至2002年中，總營業額達到了28.2億元，利潤達到了10.7億元，而這些收入上市前全部來自花卉生產；從2001年底開始，則又有大批蔬菜生產，以至花卉產出占到90%，其年營業額達9.98億元；2002年上半年，花卉生產的比例和營業額分別為83%和6.57億元。
然而，這些利潤驚人的花卉究竟產自何處？按其上市招股書介紹，主要來自公司遍布遼寧、吉林、河北、山東的“七大基地”。歐亞農業的花卉少部分為“自培苗”，其余則從供應商手中購入，“并在電腦化溫室設施加以培養，再轉售予本集團的客戶”。
由此可見，歐亞農業的主打產品花卉產出事實上全部經過其七大基地。然而，這些經校數師審計的基地是否存在，經營情況究竟如何?《財經》分派記者進行了現場調查。
寒橋寂寞
歐亞農業自稱在山東壽光和遼寧長春各有一花卉基地。在其招股書上，清晰地標明了基地所在村落、面積、合約情況及租金。
在壽光，歐亞農業稱其基地位于寒橋村，面積為3公頃，年租金10萬元人民幣。記者了解到，寒橋村現屬于壽光市洛城鎮，分為寒橋東村和寒橋西村。村支書非常確切地向記者肯定，兩個村莊從未出租土地種植花卉。洛城鎮主管領導也表示，該鎮從未聽知此事。
壽光市確實有一家花卉種植企業，名為萬芳花卉中心。公司就坐落在洛城鎮。該公司總裁王桐林告訴《財經》，萬芳花卉過去曾與歐亞集團有過合作。1996年，兩家公司曾簽過合同，由萬芳出資580萬元，委托歐亞農業進口過部分花苗和設備，1997年到貨。其間，對方確也表示過合資意向，但從未兌現。
萬芳花卉現有192.5畝土地，其中玻璃溫室1公頃，陽光溫室25個，位于洛城鎮馬家村東。王桐林也證實，他從未聽說過附近其他村有溫室花房。
在長春，歐亞農業自稱租用南關區小河沿村租用了一塊6公頃的土地，年租金為17.5萬元，租期由2001年5月25日起20年。而記者在長春獲知，小河沿村已劃歸屬靜安開發區。在該村，記者仍然未見到任何花卉基地的蹤影。事實上，這個城鄉結合部的村莊已經沒有任何農業用地。靜安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及小河沿村村委會均向記者表示，從未聽說過有人租地種植花卉一事。
從以往的新聞稿查詢，可知1997年前后，歐亞公司的母公司荷蘭國際貿易公司確曾在長春商談過投資合作，地點在與南關區相反方向的朝陽區雙榆鄉一帶，據稱打算建立“高新農業示范區”，并將從荷蘭進口溫室設備。2000年1月，示范區一期工程建成，但相關報道中已經全然沒有了荷蘭國際貿易公司的名字。示范區的開發商為吉林省國聯公司，一家當地企業。
固安曲折
歐亞農業招股書披露，截至2001年5月25日，這七大基地共有38.33公頃。根據記者實地調查，僅長春、山東兩地是子虛烏有，總面積已經減去四分之一。此外，河北固安的情形也與上市資料陳述大相徑庭。
按其招股書的說法，招股書上顯示，歐亞農業向固安牛駝鎮柳泉村村民委員會租用了4公頃土地，租期由2001年5月25日起20年，年租金為15萬元。
《財經》在固安了解到，當地牛駝鎮并無柳泉村，而歐亞農業的基地位于牛駝鎮林城村，總面積只有1.3公頃，其中包括1公頃的電腦溫控大棚，兩個自建陽光溫室大棚，以及一個展廳棚。據固安縣一位副縣長介紹，在固安歐亞基地在占用土地是以土地有償流轉的方式使用的，具體實施則由原來的百畝千花廠操作。
百畝千花廠的創辦人是固安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吳海江，吳原來擔任牛駝鎮磚廠廠長。據了解，吳海江1996年通過銀行貸款、市、縣政府投資等渠道創辦了一家百畝千花廠。1997年百畝千花廠曾以其在林城村的1.3公頃花卉基地為資產，同歐亞農業大股東所持北京歐亞花卉有限公司合資，成立固安歐亞千卉花卉有限公司。其中北京歐亞持有51%股份，固安百畝千花廠占49%。
吳海江告訴《財經》，在1997年到2001年期間，北京歐亞共向歐亞千卉投入幾十萬資金以及價值一百多萬的設備、苗木等。在此期間，歐亞千卉的產品均統統由外方負責銷售。由于投入資金不足，產量有限，基本沒掙什么錢，因此“合資雙方也談不上利益分配”。
2001年3月，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同百畝千花廠達成收購意向，表示愿收購歐亞千卉對方的股份，以及百畝千花未加入合資公司的剩余資產(該部分資產也在林城村)，從而將整個百畝千花廠變為沈陽歐亞在固安的生產基地。歐亞千卉隨即更名為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固安歐亞第一生產基地。不過，是項收購至今并未實施。
吳海江說，合同約定在沈陽歐亞的收購實行之前，百畝千花廠將其總共約13000平方米的大棚以每年60萬元的價格出租給沈陽歐亞，此外沈陽歐亞還提供基地工作人員工資等在內每年三四十萬的運轉經費。
吳海江表示，基地培養的蘭花苗全部由沈陽歐亞負責銷售，基地不介入銷售環節。目前，百畝千花廠還沒有收到租金。他還說：“合作一直不愉快，到年底再不行就不跟他合作了。”
在固安基地，記者看到10000平方米的電腦溫控大棚在正常工作，其中大部分為蘭花苗，余為各種室內觀賞植物。據工作人員稱，大棚內共有百余種植物。另外兩個自建溫室大棚已經有些破舊，里面幾乎沒有什么植物。此外基地內還有一個新建的展廳大棚，還未投入使用。
大連無奈
大連金石灘旅游開發區的滿家灘是歐亞農業的另一個花卉基地。記者的調查表明，這塊基地的實際面積與招股書所述4公頃接近，但該公司直至今天還在拖欠農民的租金。
接待記者的該村支書出示了當年與歐亞公司簽署的土地使用租約。文件顯示，這份定于1999年1月1日生效的合同確定該公司在滿家灘租用土地56.1畝，而所付租金為每年每畝800元。
該村支書稱，歐亞曾在2000年1月17日給付了屬1999年的使用金。而到了2001年，該公司即表示因為經營效益不好，無法付錢。村里無奈，只能以自有資金掂付了農民租金。至2002年初，歐亞農業仍無意付錢，村支書只能借著酒勁前往要債，“來橫的，來豎的”，最后才以每畝600元的降價標準，拿到33666元。
“他們現在還欠著2000年一年的租金，44888元。”村支書說，“因為他們一直賠著。”他并不知道歐亞農業已經是一家上市公司，而且據稱有著“驕人的業績”。這位支書帶記者前往歐亞基地的32畝玻璃大棚，里面種滿了市面上常見的普通黃色菊花。
據《財經》在大連當地了解，歐亞農業的大股東1996年底以荷蘭歐亞國際貿易公司名義，曾與大連金石花卉中心合資成立大連歐亞花卉有限公司，各投80萬美元。后因大連方面發現對方進口的玻璃溫室與原來的承諾不符，對方對花卉生產、種植、養護和經營也并不懂行，于1998年決定終止合作，將股份回售給對方。至今，對方仍欠大連金石花卉中心本金355萬元，至今加上滯納金已達1200萬元。
至于歐亞農業在沈陽總部和沈陽造化的兩個基地，經《財經》在當地查實，面積與招股書相符。記者在石家莊的生產基地看到，有一個占地1公頃的玻璃溫室大棚，里面種滿了菊花，另外還有24個500平方米的陽光溫室，其中一小部分種的是蘭花，剩下的都是普通花卉，總面積為2.2公頃，與招股書公布的3公頃面積略有出入。
出口懸殊
現場調查歐亞農業在各地的基地，其間的真真假假如此確鑿，已使人對歐亞農業據稱經過核數師、律師、承銷商等中介機構擔保的財務資料再難信任。為進一步確認事實，《財經》又從一個側面調查了歐亞農業在沈陽的蘭花出口情況。
歐亞農業從其出現在市場上以來，就一直強調它的高科技農業概念，特別強調蘭花的生產和銷售一直都是其營業額的主要來源。其公開資料顯示，在1999年，公司的蘭花(包括蝴蝶蘭和大花蕙蘭)的營業額達到2.59億元，占營業總額的72%；2000年這一數字上升為6.27億元，占93.69%；2001年蘭花的營業額達到7.86億元，占營業總額的71.32%；2002年上半年，蘭花營業額達到4.77億元，占營業總額的60%。
與此同時，歐亞農業的各項數據又顯示公司歷年的營業額中約有60%來源于出口銷售，出口目的國為三個：日本、韓國、荷蘭。據此可知出口的大頭也應當是蘭花。
據《財經》從林業部有關部門了解，蘭花的出口程序與其他花卉有著很大的不同，其中關鍵環節是向設在林業部的國家瀕危辦申報。
蘭花屬于世界性的瀕危植物之一，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植物紅色名錄》上，蘭花種超過了5%，因此1973年3月3日簽訂于華盛頓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中專門有蘭花一項。我國是這個《公約》的締約國，管理集中于國家瀕危物種進出口管理辦公室。國內所有企業與其他締約國之間進行的蘭花進出口都需要由瀕危物種進出口管理辦公室發放“公約證”，沒有這個證件，海關是不允許任何蘭花進出口的。國家瀕危辦負責蘭花品種審批的人士介紹說，日本、韓國和荷蘭都是締約國之一，因此出口到上述國家的蘭花必須經過企業所在地附近的瀕危辦向國家瀕危辦申報有關數字。沈陽歐亞農業的蘭花進出口都是由沈陽瀕危辦報上來的，他印象中報的不是很多。
記者又專程到設在遼寧林業廳的沈陽瀕危辦進行了查詢。據了解，1995-1999間，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只在1999年有五次進口，出口為零，1999年進口蘭花共計264.2萬美元(約合2192萬元人民幣)，2000年的進出口為零。只是在2001年有兩筆出口，共出口蝴蝶蘭幼苗10.5萬株，總金額為13.1萬美元(約合109萬元人民幣)。
據該蘭花出口權威部門的資料顯示，遼寧2000年全年只有一筆蘭花出口，是大連畢泰克向日本出口的蝴蝶蘭試管苗；2001年除歐亞農業還有兩筆出口，即鞍山蝴蝶蘭花卉公司和大連畢泰克的兩筆向日本出口的蝴蝶蘭，金額都遠大于歐亞農業，分別為9702萬日元、13740萬日元。
歐亞農業所公告其他基地所在地的瀕危辦，均無歐亞系相關公司蘭花出口記錄。
從上述情況看，歐亞農業蘭花出口數量極為有限，與公司向投資人公布的出口數字相比較，出現難以填平的巨大缺口。
歐亞農業公開資料稱：公司1999年出口銷售營業額為2.18億元人民幣，占當年營業總額的63.3%。至2000年，出口銷售營業額升至4.26億元人民幣，占當年營業總額的63.6%。2001年出口銷售營業額更達到6.33億元人民幣，占全年營業總額的58%。
《財經》此前的調查已表明歐亞農業的主要基地事實上在遼寧，總數達到22公頃以上。沈陽瀕危辦資料顯示沈陽歐亞農業在1999年和2000年并沒有蘭花出口。因此，只能設想這家當時僅生產花卉的公司出口了其他花卉。但該公司資料又表明其他花卉的營業總額兩年間分別為9330.1萬元(1999年)和4235.6萬元(2000年)。以此推算，縱使這部分全部出口，距公告中的出口額仍有半數乃至九成差距。
2001年情況也相仿。公告顯示歐亞農業出口銷售的營業額達到6.33億元人民幣，占全年營業總額的58%。而記者在沈陽查得蘭花當年的出口僅為109萬元人民幣。此時歐亞農業據稱在花卉之外已有蔬菜生產，但縱使其他花卉與蔬菜全部出口，總營業額僅為3.15億元，與已公布的出口額仍相差3.18億元。
2002年上半年，歐亞農業的出口銷售額據報表顯示達到4.85億元，占同期營業額的61%。目前，沈陽瀕危辦尚沒有完整的數據提供，不過，主持該辦的遼寧林業廳處長邱英杰表示：“總的看，遼寧的蘭花貿易還處于‘建設投入’期，進口遠大于出口。”據瀕危辦人士介紹，這兩年由于日韓國內經濟不景氣，花卉出口都不太好。而據記者在沈陽海關查詢，沈陽歐亞農業今年1至8月出口總額不到30萬美元。
想來，歐亞農業公開報表中的出口業績應有所依據，只不知其依據的可靠性究竟如何？
(本刊特約記者繳立洋、崔永剛對此文亦有貢獻)
歐亞農業大事記
2000年7月7日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在沈陽注冊，是為后來上市的歐亞農業(控股)有限公司的實際經營實體。該公司出資人為荷蘭歐亞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屬于外商獨資企業。沈陽歐亞農業于2001年1月1日起，收購荷蘭歐亞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全資擁有的關聯公司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所進行的花卉業務的全部資產及承擔所有負債，作價為賬面凈值2.649億元人民幣。
2001年7月19日歐亞農業(控股)有限公司在香港主板上市。招股價定在1.48港元，市盈率為6.45倍，超額認購達到了78倍，募集資金6.14億港元。
2001年10月被美國《福布斯》雜志評為全球最佳200家小型公司之一。
2001年12月27日歐亞農業宣布斥資1.77億元向大股東持有的歐亞實業收購溫室設施及辦公大樓，并租賃其部分土地。1月3日，《遠東經濟評論》發表一篇報道，對歐亞實業“荷蘭村”項目評價負面，并對關聯交易質疑，引致歐亞農業股價大跌。
2002年4月9日摩根士丹利發出報告，給予歐亞農業增持投資評級，緊接著歐亞農業公布年報，略高于市場預期及招股書中的盈利預測水平。年報公布后，歐亞農業到海外進行中期路演，吸引大批基金入市，公司股價一度升至2.8港元。
2002年6月6日歐亞農業發出通告，稱在5月底大股東抵押約6億股公司股票，為公司貸款約1.2億港元，但迅速還清貸款。市場對其流動性質疑，股價一天內下跌4.5%，收報2.625港元。
2002年7月11日有內地傳媒報道歐亞農業大股東兼董事局主席神秘失蹤，又稱其涉嫌違法使用土地以及偷漏稅，而可能遭到有關部門調查。歐亞農業股價自7月10日的2.45港元跌至7月26日的1.03港元，跌幅近58%，總市值縮水逾17億港元。
2002年8月6日歐亞農業大股東以每股1.35港元出售3億股(18.06%股權)予顏延齡及Harvey Wee兩名投資者，套現4.05億港元。
2002年9月19日歐亞農業被香港證監會勒令停牌。理由為“未有披露一些股價敏感資料”。事后據稱，歐亞農業被停牌的原因主要是總裁陳軍的辭職未有按規定及時公告。
2002年9月22日歐亞農業公告表示其行政總裁陳軍辭職。
9月24日歐亞農業復牌。公司后曾公司大股東26日、27日以04575元p持8188。8萬股，占公司已發發行股本的493%，套現3746萬元。
9月30日鑒于歐亞農業大股東的減持股數與公司28日發布的數字不符，歐亞農業主動申請停牌，至今仍未復牌。
10月4日歐亞農業公司副總裁、執行董事兼財務總監閻闖以個人及健康理由提出辭職，而公司非執行董事黃漢森也以個人理由提出辭職。
10月7日香港《經濟日報》刊登中國證監會致香港證監會文件，揭示歐亞農業存有涉嫌財務造假等問題。
10月8日上任僅17天的行政總裁李剛及執行董事兼行政副總裁劉桂芬也提交辭職信，但代行政總裁谷祝平發出的聲明表示董事會未通過兩人之請辭。
2002年10月11日香港聯合交易所及香港證監會發表聲明，確認已經在10月10日給擔任歐亞農業上市招股的全球協調人、配售經辦人兼保薦人工商東亞融資有限公司及核數師兼申報會計師安達信公司去信，就招股書的準確性查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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