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韓瑞蕓 李振華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只有真相，決無謊言。”

　　 美國法庭通常要求證人在接受法庭詢問前作此宣誓。但這一次，接受本報記者專訪間隙，摩根大通（JP Morgan, 紐約證券交易所：JPM）主席兼首席執行杰米·戴蒙（Jamie Dimon）將這句話簽在其傳記扉頁。

　　 這也許正是杰米·戴蒙是時復雜心境的真實寫照。

　　 6月10日專訪當天，摩根大通證實，已獲得美國監管當局批準，全額償還公司通過問題資產救助計劃（TARP）獲得的250億美元優先投資，并計劃在美國財政部確定的時間全額償還上述資金及應計派息。

　　 有關TARP，“我已經老老實實地把好的、壞的，丑惡的，該說和不該說的，都表達出來了。”杰米·戴蒙毫不隱諱自己對TARP資金所帶來的種種經營限制的“排斥”。摩根大通一個月前向美國政府提出償還這筆資金的申請，而今終被獲準，杰米·戴蒙看起來心情極佳。

　　 作為金融危機爆發前惟一一家集投資銀行、商業銀行于一身的金融機構，摩根大通多次接手瀕臨破產的金融機構，扮演了援助者的角色，盡管對貝爾斯登的收購已經造成數十億美元的賬面損失，對三家商業銀行的并購效應也因為消費信貸持續不振而處于低迷狀態。

　　 杰米·戴蒙相信，一定要做“正確的事情”。就好比，當初接受TARP資金是正確的，現在把錢還回去也是正確的。

　　 但是，由于本世紀災難性的全球金融危機的突然降臨，可以說像杰米·戴蒙這樣一直在金字塔頂的金融企業家，也不能游刃有余地回答，“如何重構全球金融體系”這樣一個命題。在這場颶風中碩果僅存的摩根大通，是一艘結實的航船，還是一只脆弱的大象？時間給出的答案或許會讓我們信心猶存。

　　 “賣空美國經濟，我不贊成”

　　 《21世紀》：6月10日消息，摩根大通已經獲準全額償還250億美元TARP資金。很多中國企業非常喜歡政府投資，我們非常想知道，你們在日常運營中，因為受到哪些限制，所以才希望第一時間歸還政府資金？

　　 杰米·戴蒙：在危機關頭，特別是雷曼倒閉出現恐慌的時候，我與其它金融機構的八位首席執行官前往華盛頓。當時，美國財政部部長、美聯儲主席、美國貨幣監理署（OCC）、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及紐約聯邦儲備銀行要求我們同意接受政府提出的資金方案。因為只有拿了這筆錢以后，才能把金融系統穩定下來。

　　 事實上，TARP為接受注資公司帶來的幫助并不均等；方案對財務穩健的公司，比如我們摩根大通，提供的幫助最小，而對陷入困境的公司提供的幫助則最大。但是，當你被要求為國家做一點事情的時候，你是義不容辭的。

　　 現在這個計劃已經實施了，整個金融系統基本穩定下來了，摩根大通也獲準全額償還250億美元TARP資金。

　　 如果不歸還TARP資金，（監管部門）對我們會有一些限制，大家都說主要是對高管薪酬的限制，這并不是我真正關心的問題，還有很多限制是大家都不知道的。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我個人非常痛恨的是，（TARP）不允許我們雇非常好的外籍人員，這跟我們的價值觀是相抵觸的。

　　 我認為，當時我們參與TARP是正確的，因為當時是國家讓你拿的錢，是從國家利益出發的；現在把錢還回去，也是正確的，因為這筆資金還給后，政府能將它用于其他重要的用途，這也符合國家利益。對于TARP，我在2008年致股東的信里花了很多功夫，老老實實地把好的、壞的，丑惡的，該說不該說的都表達出來了。

　　 《21世紀》：很多機構都希望歸還TARP資金，這是不是從另一個角度顯示出美國經濟復蘇的跡象？有些人認為，美國的經濟地位在此次金融風暴中受到較大沖擊，你怎么看？

　　 杰米·戴蒙：我有一個觀點，就是大家不要輕視美國，不要輕視美國的經濟。美國經濟有很大的活力，工作效率、創新力特別是美國的自我更正、自我改造的能力都非常強。千萬不要小看美國經濟的自我修復能力。

　　 有些人認為，美國時代已經完全過去了，這是不正確的。當然我也非常看好中國，中國在經濟危機中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美國經濟已經出現了趨于平穩的狀態，或者說在從底部慢慢開始回升。但現在誰也不能非常準確地預料經濟恢復的速度。

　　 我要強調的是，我對美國經濟最終的復蘇和它強有力的活力，是非常有信心的。因為，美國經濟從來都不是一直向上走的，總有起起伏伏的周期。任何人在這個時候要賣空美國經濟我都是不贊成的。

　　 銀行生存法則：嚴格區分業務擴張與經濟周期

　　 《21世紀》：自從2008年完成對貝爾斯登和三家商業銀行的整合，我們非常關心摩根大通的整合效應。我們明顯地看到對貝爾斯登的收購，使你們產生了相當于數十億美元的虧損。現在這筆收購進展到什么程度，你預期整合效應會在什么時候顯現？

　　 杰米·戴蒙：收購貝爾斯登對我們來說是很成功的。為了這次收購，我們支付了15億美元。我們所購買的大部分普通股本的資金，用于支付結業費、訴訟費、遣散費，以及最重要的——用于迅速降低資產負債表風險。我們已經大致完成了這項工作，可是不幸的是，這一過程耗盡了全部股本，并使我們2008年下半年的損益表再添數十億虧損。

　　 盡管產生額外費用，我們仍然相信貝爾斯登已經大幅加強我們的品牌實力，符合我們股東的利益。尤其是，貝爾斯登使我們較為薄弱的機構經紀及商品業務經營權得以完善，并使我們的股票及固定收益業務得到提升。目前，我們在全球債券、股票及可轉債和全球投資銀行服務費等領域都名列前茅。預計所收購業務每年將為公司帶來約10億美元的盈利。

　　 《21世紀》：零售銀行方面，摩根大通相繼完成了對芝加哥第一銀行、紐約銀行、華盛頓互惠銀行的收購，分行數量、業務范圍都在擴大。但是，我們現在知道美國消費產業情況非常不好，比如房屋貸款仍然有較大風險。怎么看待這種矛盾？

　　 杰米·戴蒙：我們嚴格地將業務擴張和經濟周期區分開。我們了解業務周期和經濟周期的存在，但是所做的工作及之前的投資，并不會受經濟周期的直接影響。因為我們必須持之以恒地發展業務，不斷提升系統，加強業務團隊，開設新的分行及ＡＴＭ，提升產品和服務。所有這些都必須持之以恒地做下去。

　　 經濟周期永遠存在，而且往往可預測。就好比天氣一樣，壞天氣總會過去，我們總會迎來雨過天晴的，不能說天氣不好就不工作了。消費者信貸方面，現在政策情況的確非常差，最近也有所好轉，我們相信這塊業務最后將會變好。

　　 《21世紀》：你最近預測，從2010年都2012年，摩根大通業績會非常不錯，很多人在想這是否過于樂觀了呢？

　　 杰米·戴蒙：實際上做生意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測，或者說它并不是一個謎。如果你的客戶數量不斷增加，生意越做越大，你就會預感到未來肯定會賺錢。當然，往往短期很難預測你的業務成果。

　　 因為沒人知道經濟衰退何時結束，所以我還無法預測我們下個季度的利潤，但看看業務的基本面——比如信用卡發放增加了，我們在各項業務領域的市場占有率都不斷提高，儲蓄在增加——只要這些都在增加，你就會知道未來一定會賺錢。

　　 不會只做簡單的財務投資者

　　 《21世紀》：我們看到，很多外資投行在中國發展的模式不一樣，有些注重發展證券類業務，有些則建立很多業務平臺，而摩根大通中國最近在商業銀行業務方面表現強勁。我們想知道摩根大通在中國的戰略，或者說你們的發展模式是什么樣的？

　　 杰米·戴蒙：首先，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讓中國的客戶和監管機構認識到我們不是短期投資掙了錢就撤出。我們在中國的發展不會盲目追求速度，而會更注重質量。

　　 第二，現在我們在全球開展六大業務，其中投資銀行業務、資金服務業務、資產管理業務這三塊都已經在中國全面展開了，當然速度不完全一樣，有些牌照還都在獲取之中。總體來說，目前在中國已開展的這三項業務發展良好，都實現自然增長。

　　 《21世紀》：摩根大通在中國的商業銀行業務，基本上是通過開設分行來進行的。但像美國銀行、UBS則選擇了對中國銀行業的股權投資。相對來說，自己開設分行是一項比較耗時耗力的工作，你們為何選擇這種業務發展模式？

　　 杰米·戴蒙：我們最關心的，也是最希望的，是實現業務的自然增長。具體來說，是不斷擴大客戶基礎，開設新的分行網絡。

　　 我們并不希望只當一個簡單的財務投資者。而希望能夠看到我們在中國的公司不斷成長和強大。如果有一筆投資能夠允許我進一步構筑一個公司，我愿意去做。但如果是簡單的財務投資，僅為短期利潤的投資，我寧愿不做。

　　 隱憂尚在：料信用卡業務虧損升至9%

　　 《21世紀》：現在對全球銀行的評估體系，或者說價值體系，完全是混亂的，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銀行的價值評估體系？你認為，摩根大通在哪些方面占有比較強勢的優勢？比如ROE、ROA，或者市值、資產規模。

　　 杰米·戴蒙：非常好的問題。我們不應該簡簡單單看一些具體的財務數據，因為任何一個財務數據都是一個短期的靜態的指標，而這個指標經常是之前一段時間的投資延續到最后那一天的結果。所以無論怎么看這些數據，最后可能都是不完全真實的，就像煙霧一樣。我一般更關注的是，是否在構筑一個不斷成長的企業，系統是不是優越，產品和服務是不是最好的，員工隊伍是不是在不斷加強等。

　　 更重要的是，任何公司都會犯錯誤，但會不會從錯誤當中汲取教訓，使下次不再犯或是少犯錯誤，這才是最關鍵的。所以，要從一系列系統指標上來看一家公司是否是一個優秀的公司。

　　 另外，關注風險。因為這方面如果做不好，將來一定會因為短期利益和短期利潤來犧牲公司長期的健康發展，甚至是公司安全。犯錯誤不可避免，關鍵是犯錯誤所造成的后果。致命的錯誤是不能犯的。

　　 《21世紀》：在摩根大通的業務結構中，因為預期可能存在的損失，未來一兩年內可能會發生減記或做撥備的是哪幾塊業務？

　　 杰米·戴蒙：2009年，我們的信用卡業務可能面臨虧損。今年消費者信貸也不是很好，主要是因為大環境。我們預計信用卡業務虧損，將會主要跟隨失業率走勢由5%上升至9%。

　　 但我還是認為我們有非常好的信用卡業務。2008年，我們新增了1490萬個信用卡賬戶。通過收購華盛頓互惠銀行，摩根大通成為了美國最大的信用卡發卡機構，流通的信用卡超過1.68億張，管理貸款超過1900億美元。

　　 事實上，我們并沒有預期信用卡服務將在今年獲得任何利潤。不過，一旦此次危機結束，我們相信，對服務質量、獎勵計劃及改善基礎設施的持續投資，將會讓我們成為全美最佳的信用卡公司之一。

　　 對沖基金不是下一個定時炸彈

　　 《21世紀》：前段時間，因為杠桿比率太高，金融機構在固定收益業務上出的問題特別多。而且，有人說對沖基金會是下一個“定時炸彈”，你怎么看？

　　 杰米·戴蒙：我們認為對沖基金不是下一個“定時炸彈”，全球大部分的對沖基金已經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杠桿。個別基金可能還會出現問題，但不會對整體金融系統性帶來危害或致命傷害。

　　 固定收益業務方面，我們并沒有犯很多其他公司所犯的致命性錯誤，比如我們在高杠桿及結構性產品方面，做得比較少；但在按揭產品交易方面，我們也有一些挑戰。

　　 對于我們來說，最壞的時刻已經過去。目前固定收益是我們最好的業務之一，也有可能是華爾街上最好的業務。目前，我們做了大量給客戶造市的交易（相當于做市商），這部分是非常好的業務。我認為，業務存在最根本的原因是客戶的需求。

　　 《21世紀》：雷曼債券和一些以美國500強公司做標的物的個人理財產品都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一些問題。摩根大通有沒有這樣一些產品，如果有的話會不會影響到現實業務？

　　 杰米·戴蒙：首先，我們非常幸運的，我們避免了很多像雷曼那樣的產品銷售，避免了這些問題。

　　 這與我們有比較嚴格的內部監控系統有關。比如說，我們有各種類型的委員會，有名譽風險委員會、新產品委員會、利弊沖突委員會。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清除那些對公司名譽有影響的產品，或規避散戶不可能理解的產品，以及買方或賣方有沖突的產品。

　　 （本報記者鄭小伶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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