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中小企業陷入缺血狀態，而這反過來又使貸款的違約率上升，使經濟陷入一個“死循環”。

　　王康

　　“拒絕”！

　　一份貸款申請的文件上，被冷冷蓋上這樣一個印章。這是一家建筑業公司的申請。

　　“對于這個行業，我們現在很難給予放貸。”美國聯合商業銀行紐約曼哈頓分部的一商務銀行經理對本報記者說。

　　“大環境不好，這樣的公司貸款違約率太高，所以我們只能拒絕。”該經理跟記者說。在他的辦公桌上，被拒絕的貸款文件與被批準下來的貸款文件，幾乎有著一樣的高度。

　　這只是每天在全美國近8000家銀行、數萬家分支機構里，被拒絕的無數商業貸款申請中的一個小小的案例。

　　“據美聯儲的數據，2008年9月的基礎貨幣是8000多億美元，而2009年1月基礎貨幣已提高到1.7萬億美元，但銀行業的貨幣乘數反而從9倍左右降至5倍不到。”匯豐銀行北美地區的信用風險管理資深副總裁Agnes Xie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說明美國銀行業的放貸量始終沒有增加，盡管美聯儲已經為銀行業注入了大量的流動性。”

　　而美國聯邦存款保險機構(FDIC)的數據也為銀行的惜貸提供了依據。據3月10日FDIC發布的數據， 美國貸款拖欠率和違約率較2008年第四季度上升，達到1.64%。

　　商業貸款市場的冰凍，讓美國大量的中小企業陷入缺血狀態，而這反過來又使貸款的違約率上升，使經濟陷入一個“死循環”。

　　銀行惜貸

　　收緊信貸的并非只有美國聯合商業銀行。

　　2月2日，美聯儲發布了最新一季的“高級貸款主任調查報告”。該份調查報告下發于2008年12月，完成于2009年1月。因此，反映的是2008年底到2009年年初的銀行業放貸情況。

　　在該報告中，收緊信貸發放的曲線以陡峭的幅度上升。有65%的銀行報告，提高了對大中型工商業企業貸款的放貸要求。這一數字雖然比前一個季度有所回調，但仍然遠遠高于上兩次經濟危機(1990年和2001年)所達到的高峰數字。對于小型企業，有70%的銀行報告，提高了放貸標準。除了收緊放貸外，近100%的銀行提高了貸款利息。更有不少銀行針對高風險貸款客戶，收取特別高的貸款利息。

　　除了收緊貸款，更多的銀行用了削減已發放信貸額度(之前企業可靈活使用的貸款額度)的方法來收緊信貸。在美聯儲報告中，有60%的銀行削減了企業的商業建筑信貸額度。有30%的銀行削減了企業的公司信用卡信貸額度，還有25%的銀行特別針對工商業貸款信貸額度進行了削減。

　　據彭博的數據，美國銀行、JP摩根以及花旗銀行等，曾經在一周之內削減了1.5萬億美元的信貸額度。

　　另外，在美聯儲報告中，有近60%的銀行表示，它們在最近增加了對企業抵押品比例的要求。

　　“也就是說，如果有1億美元的抵押品(如工廠及土地)，過去銀行可能會發放六七成的貸款，但現在可能連五成都不會發放了。”一位區域性商業銀行的風險管理人士這樣告訴記者。

　　“主要的原因是很多資產如房產的價值縮水了，企業只能用更多的資產貸到更少的款。這對缺少資產的企業來說，是雙重打擊。”他說。

　　“銀行業是反周期的。越是經濟衰退的時候，出于對貸款質量的擔心，銀行越是會收縮貸款；越是在經濟增長的時候，銀行越是會放松貸款。” Agnes Xie說，“不能說現在貸款困難，只能說過去貸款太容易得到，這是對過去的一個糾正。”

　　何以收緊信貸？

　　“美國銀行業惜貸的主要原因，是它們的資本金嚴重不足。大小銀行都在拼命收緊信貸，增加現金儲備，以減少風險。”美國國民城市銀行的公司資產管理部副總裁劉以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

　　“大銀行如花旗等受到重創，主要是因為它們在MBS這些有毒資產上有大量投資，投資損失造成核心資本金嚴重受損，所以不得不減少放貸額度，以減少核心資本金的風險。”Capital Finance公司的創始人Steven.Fried對本報記者說。他在商業銀行領域有近三十年的經驗。

　　“但對于區域性銀行和社區銀行來說，它們的故事就完全不同了，因為它們并未參與到證券投資市場。”Steven.Fried指出，美國大量的區域性銀行與社區銀行，幾乎與大銀行同時收緊貸款，主要是由于發放出去的貸款質量開始急劇下滑造成的，不少中小型銀行更是受到了急劇上升的壞賬的打擊。

　　也就是說，宏觀經濟的不斷惡化，增加了不少接受貸款企業的風險，并直接增加了不少的“壞賬”。遍布美國各地的大量中小銀行，因此不得不計提損失，開始收緊信貸額度。

　　“今年年初被FDIC所接管的倒閉的17家中小型銀行，就是因為壞賬損失使它們倒閉。”Fried說。

　　“你想，如果把存款放在手上，銀行僅損失2%。但如果放出去，在目前這種經濟環境下，可能就是100%的損失，相當于同等規模的幾十筆貸款的收益。因此，銀行業當然不敢放貸。”Fried說。

　　“中小型銀行的信貸減少，是對經濟下滑的反應，而不是造成經濟下滑的原因。銀行業其實是實體經濟的一個鏡像。”Steven.Fried說。

　　而美國銀行業的運行模式，也是造成其核心資本率急劇減少，“惜貸”嚴重的一個主要原因。

　　“中國是一個存款富裕的國家，銀行不需要為吸引存款做太多工作。”劉以棟說，“而美國存款率很低，美國銀行不能僅靠存款來運營”。

　　美國銀行業是以一種較不尋常的方法來運營的——銀行向資本市場發行債券進行短期融資，然后用債券融來的資本發放貸款。簡而言之，“借錢放貸”。

　　劉以棟指出，盡管沒有精確的統計數字，但是業內估計像花旗這樣的銀行，貸款與存款的比例達到150%。差額部分就是花旗“借錢放貸的部分”。

　　“但金融危機發生時，債券市場利率急劇上升，很多銀行無法從資本市場上再融到資。同時，銀行發放出去的貸款質量急劇下降，急需補充核心資本金來保持資產負債表上的平衡。”劉以棟說，“因此銀行業就開始大規模回收貸款，償還債券，以減少核心資本金上的壓力。

　　據劉以棟介紹，銀行不管大小，每季度都需向美聯儲上報一次賬本上的風險貸款和相應的儲備情況。美聯儲的監管相當嚴格，所以每家銀行都對自己的風險貸款和相應的儲備非常重視。

　　“死循環”：缺血的中小企業

　　金融市場上這種“鏈式反應”，造成了“信貸寒冬”。這給實體經濟猛烈的打擊。而其中承受最大打擊的，就是美國的中小企業(年銷售額5000萬美元以下)。

　　“大型企業往往可以發行股票融資或在公開市場上舉債，但中小企業就不行。有些中型企業的評級是BB級，最近的發債成本已經高達20%。小型企業更不可能舉債了，因為它們往往連評級都沒有，貸款是中小企業融資的主要渠道。”美國智庫CATO的銀行業分析師Bert Ely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

　　據公開資料，2008年全年，美國企業破產申請達到111萬起，比2007年上升54%。全國失業率達到25年最高，已達8.1%。自衰退以來的失業人口已經高達700萬人。

　　而實體經濟的快速下滑，再一次給銀行業造成新一輪的打擊。這就會造成一個相互影響的向下的“死循環”。

　　據FED的最新統計數據，工商貸款的拖欠率已開始從2006年底的0.5%，迅速爬升到2.6%，而這一數字的峰值，出現在上一次經濟衰退時的2002年第二季度，接近4%。銀行對工商貸款的減記率，也已提高到了1.35%。也就是說，1萬億的工商貸款里，已經有了135億美元的“壞賬”需要銀行體系來消化。

　　“美國工作崗位的85%是中小企業提供的。中小企業貸款的減少，對美國經濟確實是一個很嚴重的威脅。” Steven.Fried說。

　　在借不到貸款的情況下，很多小企業主都只能向朋友和家庭融資。有些甚至依靠自己個人名下的信用卡或者房屋信貸來為企業融資。但是，隨著銀行機構同步削減對信用卡額度和房屋信貸的額度，更多的小型企業就更難以維持了。

　　如何解決

　　“銀行不是慈善機構，不能指責銀行不放貸，因為它們要為自己的貸款后果負責。” Bert Ely說。

　　“TALF(定期資產支持證券貸款工具)項目下的貸款支持是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案。”美國智庫傳承基金會的資深分析師David　John這樣告訴記者。

　　TALF項目原來就是給擁有AAA評級的信用卡貸款、學生貸款和車輛貸款公司的證券化產品提供擔保。這樣可以給予這些公司，如美國運通、GE金融等，以足夠的流動性。

　　“美國小企業管理局所擔保的小企業貸款，將可以進行證券化。理論上通過這種方式，小企業管理局可以發放很多貸款。當然現在的操作細節并未出臺。” David John說。

　　“我很質疑美國小企業管理局是否起到應有的作用。”Bert Ely說，“事實上，我認為社區銀行們可以很好地解決中小企業的融資問題。因為它們的業務范疇非常小，存款的居民、貸款的企業以及放貸的銀行，彼此之間都非常熟悉，所以它們可以更靈活地做出合理的安排。”

　　Bert Ely還說，“我認為政府的稅收減免才是中小企業擺脫困境的一個方法。因為當前美國的稅制不鼓勵企業的資本積累，而是鼓勵借貸。這才是中小企業債務過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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