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財一周報記者/陳金艷
專訪萬國證券黃浦營業部第一任總經理謝榮興
1985年,謝榮興是延中股份原始股東。1990年6月,謝榮興成為萬國證券黃浦營業部第一任總經理,謝榮興經歷了從“店頭交易”到上交所開業的“集中交易”。
20余年的證券從業經歷,謝榮興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中國股市的見證者。
所有券商都是買賣國庫券起家
理財一周報:您是在什么時候進入證券業的?
謝榮興:我應該算是最早一批進入證券市場的,那時候我還是延中股份等3個股票的原始股東。一開始的證券市場,其實就是買賣債券,沒幾個股票,流動性也不好。后來我去萬國證券做營業部總經理,一開始做的也是債券,萬國證券就是從國庫券起家的。
理財一周報:您是從什么時候進入萬國證券當營業部經理的?
謝榮興:具體時間有點記不清了,我在上世紀80年代就到了萬國證券,1992年6月黃浦營業部成立,我就是營業部經理。萬國證券也是第一批證券公司之一,當時所有的證券公司都是從國庫券起家的。
我記得當時我們用麻袋從外地將國庫券背回上海。1989年底,我和萬國的幾個同事去西安出差,那時候外地國庫券的價格都比上海低,買入價大概相差10元以上,而上海掛牌買賣價差在1.5元至2元之間。我記得那時候我們營業部門口蹲滿了黃牛,上海的黑市交易非常興旺,因此想在上海收購國庫券,相當困難,基本上是有價無市。
所以去西安不多買點,就太遺憾了。我們請了西安證券公司證券部經理夏慶幫忙,代我們收購,代收的辦法是:我混在“黃牛”隊伍中,“高價”收購,而付錢和收券則借用西安證券公司的柜臺,由兩位業務人員幫忙受理。
這在當時是不允許做的,一旦發現就會被公安局抓。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硬著頭皮就干了,我們一共收購了200多萬元,由于票面價格都是10元以下的,足足裝了6個麻袋。我和我那時的同事,買了幾張軟臥的火車票,搞了包廂。上車時非常狼狽,人太多,一會兒找不到麻袋,一會兒找不到車票。火車每停靠一個站,我們就擔心,害怕被搶。但最終總算安全運回了上海。
我們算是幸運的,在當時也有不幸運的。海通證券的第一任總裁湯仁榮當時也從外地買回來1億元的國庫券,結果地方政府和海通證券的交通銀行領導(當時交通銀行是海通證券的上屬單位)知道后向中國人民銀行舉報。
理財一周報:通過國庫券買賣,營業部成立第一年的收益如何?
謝榮興:還挺不錯,第一年賺了多少,我忘了,第二年賺了3000萬元,到第三年的時候就賺了1億多元,不過第三年時,我們搞了幾個創新。
帶頭沖破交易限制
理財一周報:您說的創新是指在國庫券還是在股票上?
謝榮興:主要就是在股票上,當時的市場很滑稽,我們都知道現在的漲跌停是10%,ST股是5%。但是當時尉文淵(編者注:上海證券交易所第一任總經理)搞到什么程度呢?14個股票有3個交易規則:2個股票放開(延中股份和電真空),另外6個是5%的漲跌停和3%的流量控制,還有6個沒有流量控制,只有5%的漲跌停。但出現另一個問題是漲停后卻拋不掉了,新股發行第一天5%漲停,根本買不到,因為這么低的成本,低于黑市價,沒人愿意賣。
一開始規定股票交易都是墊頭交易,還實行漲跌停限制,我當時就沒執行。那是在1990年夏天,7月26日開始規定了3%的漲跌停限制,結果導致市場惜售。證券營業部里人滿為患,買賣集中在發行量較多的“電真空”上,為了增加交易品種,我不僅沒有實行漲跌停限制,還制造氣氛,組織一批人去掛一些其他品種的股票,價格高一點也沒事,每天拋40手。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沒有限價,當時楊百萬將豫園股份也就是現在的豫園商城的股價掛到了300元一股。
當然也有人講,這有操縱市場嫌疑,但是我認為,股市本質是流動性,不流動不叫股市。而限制后,沒人拋,零成交量,那就不叫股市。所以我覺得當時的交易規則不符合實際。
理財一周報:這在當時也算違規吧?
謝榮興:墊頭交易時,我確實沒收到這樣的文件,當時中國人民銀行也沒規定各個證券公司該怎么弄,文件是發給工商銀行的。當時工商銀行第一家做墊頭交易,我們是第二家做的。
不過第三天下午尉文淵處長(出任上交所總經理前為中國人民銀行金管處正處級副處長)還是上門干預了,問我為何不實行限價。我的回答是不知道要限價,我們沒有收到文件。最后,他也就認同了這個做法,不實行漲跌停。什么方法最適合市場,就留下了,現在是10%為漲跌停,這是大家能接受的。
理財一周報:在不斷觸及監管層底線時,擔心過嗎?
謝榮興:第一代人是充滿了激情的,當時的證券市場沒有規則,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的。尉文淵每個星期都到我們營業部門外的馬路沙龍上和股民聊天,擠在幾百號人的人堆里講市場。他也是為了做市場。市場第一代人,和現在是不可比的。
實際上,監管部門按規定要監管我們,但監管規則又滯后,所以不斷會觸及監管層的底線,當時的規定是不符合市場要求,所以不斷沖破、不斷改變規則。雖然有壓力,但也無所謂,畢竟監管部門也在往前走,大家都在磨合。
沖破監管壁壘,聯動滬深市場
理財一周報:上世紀90年代初的資本市場可以說是被重重壁壘包圍的年代,如何突破這些壁壘,創下上億元盈利?
謝榮興:對我來講,最大的突破是做深圳股票,當時全國就我一家代理深圳股票。在證券市場剛剛起步的年頭,滬深間的交易是兩地割據,互相排斥,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會員制度也明文規定一家券商只能成為一家交易所的會員。當時交易所規定上海的會員單位只能做上海市場股票。我作為上海的會員單位卻做了深圳股票,我先去深圳開了個賬戶,然后在我的賬戶后面,自己編了幾個賬號,一個戶里有10000個人,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拖拉機賬號。
不過賬號的問題解決了,行情數據怎么解決?當時沒有聯網的行情數據,所以我們只能在營業大廳的小黑板上提供隔夜行情,也就是深市前一天的收市價、最高價、最低價。客戶都是閉著眼睛填委托單,大多數干脆填寫市價委托。由于他們在“萬國黃浦”開設的是二級賬戶,每筆委托匯總后傳真到代理的深國投證券投資基金部,深國投基金部則以一個股東賬號進行買賣,然后由基金部根據總的成交單分配給每個具體委托人。當時黃浦營業部成了深市的超級大戶和上市公司流通股的第一大股東。
在我開通深圳賬號后不久,深圳市場開始反彈,市場更加火爆,這種場面絕不亞于2007年的股市,大家都爭相入市。為了買一個委托單,股民都是排四五個通宵,連十六鋪碼頭的票販子都加入了排隊隊伍中。所以我們也只好提高委托起點,一開始我們是10萬元起委托,后來增加到20萬元,一般都是幾家人家湊錢委托。
記得有一次周五收市后,例行編號登記下一周的委托,當下一周的編號全部發完后,隊伍卻依然望不到頭。股民們在營業部門前齊呼我的名字:“一二三,謝榮興。”當時我聽了還挺熱血沸騰的,所以當即就決定,繼續委托預約,登記下周的委托。
理財一周報:你們當時也是傭金制?怎么收取傭金?
謝榮興:我們是和深圳那邊對半分。清算是很麻煩的,常常通宵,當時沒電腦,全部人工清算,而且還是兩級清算,深圳那邊和我們清算后,我們再和股民清算。最可怕的是,到上午8點半了,9點要開門,卻還沒清算好。但當時也有個好處,不是第二天就能交易的,所以也無所謂,一般來講,做深圳股票要5天后才能成交。
理財一周報:當時壓力大嗎?
謝榮興:每天都不回家,星期天也營業。早上9點到晚上10點半。我們還賣《股市大哥大》,內容是分析行情。當天形成書面的分析報告,全上海的投資者都來我這買,每天都賣2000份以上,供不應求,外面做生意的買了我們的東西然后賣給其他股民,我8毛錢賣出去,他們1.2元再賣給別人。
第一批炒家的不同結局
理財一周報:當時第一批做股票的有哪些人?
謝榮興:現在還在市場活躍的是楊百萬,我還在計劃財務部時,有人對我講,楊百萬來了,但是我對那種做投機的不太理會,他們對我說這是最大的客戶,我在接待室和他聊了會。我是學法律的,我就對他說,要注意手法。當時都是現金交易和有價證券,都是用旅行袋和麻袋背的。但他認為做合法交易要交稅,所以黑白都做,只是不在門口交割,買外地的大黃牛的國庫券。這個價格肯定比黃牛散戶要便宜,也安全。但我還是提醒他要注意手法,最后他去做股票了。畢竟債券都是拿現金去外地交割,太不安全。
理財一周報:和楊百萬同一批的投資者還有誰?
謝榮興:我最近在寫一本書,里面寫了股市三只羊,楊定國、楊懷定(現在的楊百萬)和楊亮珍(音同)。寶安股份收購延中股份時,楊定國和楊亮珍兩個人中有一個因股價暴跌導致破產,另一個因為國債期貨巨虧,最后精神失常。精神失常的這個人心理素質很差。據了解,他當時買自行車都買舊的,因為怕被偷,最后一個去買盒飯,可以打折買冰棍,是買棒冰而不是雪糕,因為便宜,不僅如此,還是買斷了的冰棍,更便宜。所以這兩個極端放在一個人身上,肯定會得精神病。穿底的那個是因為過度透支,當時透支不需要寫報告,只要平倉就行,但無法平,最后只能破產。
還有一個人也挺有意思的,他也是第一批炒股的,叫趙尚榮。我記得黃浦開業時去了我們那,朱镕基(編者注:時任上海市委書記、市長)告誡券商要告訴投資者股市有風險。趙尚榮也在現場,他沖到朱镕基旁邊,要朱镕基在飛樂股份上簽名,朱镕基簽了。但到了無票交易后,就是所有股票憑證都要交到交易所登記,進行電腦存檔,手上只有一張紙,當時他很矛盾,如果不交掉就沒股票,交掉的話,這個有紀念意義的憑證就沒了,最后還是交掉了。其實無所謂的,沒登記可以以后登記,反正東西在那兒。他是專門搞股證收藏的,而他又親手將一張有朱镕基簽字的股證交掉了,現在找不到了,挺可惜的。
保薦人制度需要進一步完善
理財一周報:回顧20年資本市場,您感觸最深的是什么?
謝榮興:我覺得早期的市場參與者,包括投資者、券商、上市公司、管理層、政府都功不可沒,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市場付出,他們的探索,他們承擔的責任都為今后市場積累經驗,這是不可磨滅的。如果沒有那些推動者,如果按部就班,包括政府不提前搞股市,那么再過20年,我們證券市場還達不到今天的規模,因為我們是在不成熟的市場,是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上搞了成熟市場經濟體制下的股票交易市場,我們是超前的,那么超前的制度和當時的狀況是矛盾的,不相匹配的,正是由于政府、投資者、券商都在不斷地推動,才把市場迅速地擴展,走過了人家100年才走過的路。
理財一周報:當前的證券市場還有什么需要去再進一步去規范的?
謝榮興: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是長遠的,券商的風險控制是永恒的,大概就是這兩條。
理財一周報:您提到了保護中小投資者,那么當下的創業板對中小投資者保護夠了嗎?目前正面臨的是高管的減持,創投的減持,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根本無從保護。
謝榮興:其實這個和當下的監管部門有關系,我覺得有最好的方法。第一,就像股改一樣,減持的部分需要繳稅,這些稅收其實應該納入流通股股東的權益。
第二就是不應該高管辭職就能拋,就是辭職和不辭職一樣,必須三年才能拋。至于股價發得太高,這也管不住,因為還有前面的事情,你攔不住。我有個方案,上市公司有保薦人,保什么?保它未來的收益,你認為這個發行價是可以的,那就保三年,低于這個價格保薦人自己買進,持有它,當然持股不超過百分之五,兩個股票不行,你就買兩個,10個股票低于發行,你就買10個,是你保薦、承諾的,你就要保三年,這樣的話逼著發行價不能太高。
這其實是個很好的方法,證券公司也會和管理層進行一個博弈。就是把你所有的資金凍住了,你資金規模50億元,就要五十個億的規模托盤,無非是50億元托了三個還是托了三十個。滿倉了我不管,直到你把這個額度用光。
其實這個想法和基金一樣,現在基金為什么很多時候做得很不好,是因為沒有和投資者的利益掛鉤,一味地把盤子做大。
墊頭交易
指證券交易的當事人在買賣證券時,只向證券公司交付一定的保證金,或者只向證券公司交付一定的證券,而由證券公司提供融資或者融券進行交易。因此,信用交易具體分為融資買進和融券賣出兩種。也就是說,客戶在買賣證券時僅向證券公司支付一定數額的保證金或交付部分證券,其應當支付的價款和應交付的證券不足時,由證券公司墊付,而代理證券的買賣交易。其中,融資買入證券為“買空”,融券賣出證券為“賣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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