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傳紅

　　曾經的“打工女王”吳士宏近年譯著頗豐，繼《窮人的銀行家》、《如何改變世界——社會企業家與新思想的威力》之后，又一部“傳奇之作”譯畢，它迅速地把安·蘭德女士苦心經營的“自私德行”的理論輕輕推到一邊，同時也讓很多人眼睛一亮從而津津樂道起來。這本書的名字叫《資本主義3.0》，據說它贏得了《自然的末日》作者比爾·麥吉本和《血酬定律》作者吳思的一致稱贊，美國有些報紙的書評人甚至認為該書是“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一本著作”。

　　“資本主義3.0”，這是作者彼得·巴恩斯創造的新鮮術語。他曾是

哈佛大學歷史系的高才生，也曾是報界精英和商業“弄潮兒”。十年前，當他從與人共同創建的運營資產公司（Working Assets）退休后，就一直在思考英國經濟學家E. F.舒馬赫（E. F. Schumacher）在那本出名的著作《小即是美》（Small Is Beautiful）中提出的嚴肅問題，即資本主義已危險地偏離了自然與人類心靈。

　　“資本主義3.0”是巴恩斯定義的資本主義最高階段，在巴恩斯看來，在超越了“短缺與匱乏”的“資本主義1.0”版之后，目前的世界已進入“資本主義2.0”版，它是一種“過剩資本主義”。在這個版本中，企業可以無限地產出，國內生產總值的很大部分都花費在刺激人們對于本不需要的東西產生欲望。它的三個基本特征是：資本利潤最大化；資產收入依據股權來分配；自然資源價格等于零，而實際結果則是5%的人所擁有的財富“股權”超過了其他95%人群的總和。它由此造成了三個悲劇性的痼疾：對自然環境的巨大毀壞，社會不平等持續擴大，人們幸福感降低。換句話說，“一部分人在狂歡，而大部分人及我們尚未出生的子孫后代在為他們買單”。基于此種悲觀分析，巴恩斯提出要像比爾·蓋茨那樣，鼠標輕輕一點，升級資本主義的操作系統——資本主義3.0——來保護公共權益，而同時能夠保留我們所熟知的資本主義的許多優點。

　　對于這種資本主義系統升級換代的新構想，人們議論紛紛。有人認為，“資本主義3.0”為美國現在漏洞百出的經濟系統提供了另外一個實用的選擇；也有人認為，巴恩斯理論充滿了大智慧，如果能夠被大規模地實施，它將從根本上改變資本主義；更有人直言，巴恩斯只不過是個浪漫的烏托邦環保主義者而已。筆者以為，最后一種評價擊中了“資本主義3.0”理論的“軟肋”。

　　巴恩斯的重要貢獻是引入了“公共權益”(commons)這一新的視角，并為未來社會的構建增添了“公益事業”的嶄新維度。“公共權益”概念四十年前由生物學家加勒特·哈丁 (Garrett Hardin)提出，并得到普遍接受。根據哈丁的觀點，人們出于內在的私利驅動，總會過度地耗費公共權益，而人們看到的則是雙重的悲劇：其一，市場的悲劇，市場無法抑制自身的過度行為；其二，政府的悲劇，由于造成污染的企業威力強大，而人類的后代又并不能為當局投票，政府就不去保護環境。其要害在于產權的界定不清晰，結果應為當代人和子孫后代提供生存和發展環境的公共權益實際處于被無償占用、不受保護的狀態，這樣便形成了“公地的悲劇”（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對此，巴恩斯的主要創新就是公共權益信托——我們對于后代、同胞、以及自然的責任，將被一系列的公益信托所機構化，它將是一個嶄新的經濟部門。在“公共權益信托機構”的設計之下，誰要繼續占用這些今天沒有任何發言權的信托者的利益（比如空氣、水、礦藏），都需付錢，公共權益的資源，再也不是能免費使用。這將迫使企業采取更加可持續發展的戰略，結果將使那些公共權益的資源得到保護，并且所有美國人無論長幼都還能得到一份額外的現金分紅。

　　我們不能不說，巴恩斯的“資本主義3.0”理論對于資本主義弊端的批判是相當尖銳的，他無情地揭露了那些從公共權益中肆意攫取而分文不付的資本家的丑惡面目。同時，他也深刻地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運行機制的實質——實現利潤最大化乃是資本主義的核心價值，其帶來的弊病也完全都是出于“自然”，這便是安·蘭德所說的“自私的德行”。他也明白，“（這些弊端）都是我們的商業系統軟件的必然結果。這就意味著，只靠修修補補是不可能糾正這些問題的，我們必須重新編寫系統語言”。

　　與之相伴的是，巴恩斯對于與資本主義經濟相配套的資產階級民主也非常悲觀，對于這個唯一能夠與企業相抗衡的政府，巴恩斯一針見血地指出實際上已淪為企業和市場力量的工具。因為政客們要的是選票，而不是超過選期（四年或更久）的未來，這在經濟學上稱之為“政府被捕獲”。不過，巴恩斯的批判仍是相當不徹底的，正如他在書的開篇所說，“我是一個商人，我也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他的戰略是改良而絕不是革命。“資本主義3.0版”的好處，用巴恩斯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無需停機或刪除舊的操作系統，可以分階段地安裝，增添新的功能，使得轉換漸進并安全地進行。

　　盡管，巴恩斯聲稱是為了“全人類的利益”，為人類繪制了一個宏偉的藍圖。然而，我們須知這也是一個 “藍圖過剩”的時代。巴恩斯在書中完全沒有論述具體是什么力量能夠使人類做到那一點，要知道“應該怎樣”和“事實是怎樣”總是談不攏，如何克服強大資本力量的反彈，巴恩斯語焉不詳，甚至刻意回避了。我們必須明白，“權力緊隨財富”已是一條“政治公理”，沒有強力或權力的結構做支撐，任何設想都不過是空中樓閣。雖然巴恩斯提出了問題，但卻并不等于就解決了問題。正像沒人能夠在不拆除當代戰爭機器的情況下去渴望世界和平一樣。人們不禁要問，有誰能夠在不結束“資本自私德行”的情況下去渴求“資本主義3.0”時代的來臨呢？因此，必須分清，希望資本主義升級是一回事，但資本主義是否能夠升級則是另一回事。這無疑是巴恩斯“資本主義3.0”烏托邦幻想的一個最薄弱環節。在這種意義上，“資本主義3.0”看起來更像是一塊反自由經濟的廣告牌或一部激進環保主義者的廣告片，或者簡直就是《圣經·以賽亞書》里所說的“獅子像牛一樣吃草”的烏托邦之現代翻版。

　　毋庸置疑，“資本主義3.0”的確是一個極富想象力的烏托邦，它在昭示一個道理，沒有未來的人類是可悲的，它凸現了完美資本主義與失敗資本主義之間緊張的對峙。或許，這是巴恩斯這本書給世人的最大的啟示吧！

　　《資本主義3.0》

　　（美）彼得·巴恩斯 著

　　吳士宏 譯

　　南海出版公司2007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