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先被拘真相調查

　　編者寄語：中國正迎來一次前所未有的商業化浪潮，商業正在愈來愈強烈地改變著我們的世界。特別報道的推出旨在關注新營商環境下商業的創新與變革，同時關注商業的變革與舊營商秩序的沖突。

　　我們為商業力量的復興而鼓，我們為中國的商業文明而呼。

　　2005年歲末，趙新先被深圳檢察院刑事拘留。這起事件距趙新先“退位”已一年有余。這一年多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趙新先被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三九的債務黑洞有多大？“新三九保衛戰”結局如何？

　　記者 溫春生，熊學慧，朱昆鋒

　　獨家調查

　　趙新先涉嫌“向境外轉移資產”

　　從公眾視線中消失一年多之后，64歲的趙新先再次成為最搶眼的新聞人物。2005年歲末，趙被深圳檢察機關刑事拘留。

　　“上面本來打算放趙新先一馬，如果不向境外轉移資產，他也不會有事。”國家審計署工作組一負責人如是說。

　　三九(指三九企業集團，下同)內部一名與高層有較多接觸的人士向記者證實，國家相關部門已成立了專案組，三九集團有專人協助專案組處理一些事務。

　　有消息稱，趙于2005年11月底被深圳檢方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從北京帶走。了解內情的人士沒有透露趙將受到何種處置。內部審計人員告知，國家審計署對三九的預審計已經結束，“決算”工作將在2006年3、4月間完成。與趙新先的命運一樣，三九的“前景”也充滿變數。

　　轉移資產

　　記者了解到，三九企業及下屬上市公司、子公司的巨額負債與趙新先和一些高層轉移資產密切相關。三九內部一高層人士稱，有些高層在利用私人公司接納三九的股權或變相轉移三九的資產。

　　高層人員開設私人公司的做法在三九內部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出現董事會通過決議確認將國有股獎給高層私人公司的事情。一份于2001年9月1日通過的《雅安三九藥業有限公司董事會決議》顯示，董事會同意將(四川)雅安政府獎勵給曾曉春的3%雅安三九的股份轉到“曾曉春同志的個人獨資公司‘雅安市賽維斯科技咨詢事務所’”持有。關于這份決議的形成原因，雅安三九副總經理陳和平對記者說，當地政府決定獎3%的國有股給曾曉春，董事會確認了這次股份調整。至于“為何曾曉春會有個人獨資公司”這一問題，陳和平表示“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曾的公司是否還在運作。

　　三九高層開私人公司并利用這些公司受讓或轉移國有資產的做法并不鮮見。記者經查詢得知，原三九高層在外開設多家公司。原三九汽車發展總經理陳達成在深圳注冊了深圳市大梅沙國際游艇俱樂部有限公司；原三九發展總裁張欣戎在北京注冊了三九高科技有限公司，從事高科技項目投資服務業務。另一份資料顯示，這家高科技公司的負責人為趙新先。另有高層人士赴香港開辦公司，并設法轉移資產。三九紀委發布的通告稱，一些高管利用自己的私人公司與三九發生關聯交易，變相轉移國有資產，從中謀取利益。

　　值得關注的是，三九集團在境外(包括香港)收購或新設眾多公司。記者從香港特別行政區公司注冊處�熓穑牜@悉，三九集團在香港注冊或控制的以“三九”和“香港三九”開頭的子公司多達50余家，涉及包括汽車、藥業、投融資、地產等數十個行業。這些公司股權關系錯綜復雜，極有可能是有關部門重點介入調查的新方向。據了解，趙新先“出事”正是與向境外轉移資產有關。有消息稱，辦案人員是從境外將陳達成(原三九汽車總經理)及趙新先之子趙某直接抓捕歸案的。

　　記者就陳達成協助趙轉移資產一事向從北京趕往深圳處理事務的三九北京某公司負責人查證時，這位人士沒有否認。同時，這一說法還得到審計人員的證實。“如果有明白的人指點，某高層的問題不會到此地步，但他在當時情況下亂了手腳，急著轉移資產出境，結果被穿上‘監三’的馬甲。”審計工作組一工作人員與三九內部審計組某成員談到了趙的問題，但沒有說明細節。

　　趙氏“隕落”

　　“趙新先本來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一位堅決要求記者“不要報道”的趙新先原貼身部下說，他太自以為是了，不珍惜榮譽。據稱，趙兩次被評為全國勞模，還是第八、九屆全國人大代表，并受到過國家領導人的多次接見，但這些“光環”沒能照耀他走向終點。據稱，趙離職后，大多數時間呆在北京，偶爾也到深圳、上海活動。包括浙江藥業在內，有不少人想請他“出山”。

　　在趙新先近期被深圳檢察機關刑拘后，有關趙為何沒能躲過牢獄之災的種種猜測也隨之出爐。有一種說法是，國資委于2004年5月摘去趙的“紅頂子”后，委派原中國通用技術集團常務董事、副總經理孫曉民繼任。孫曉民到職后難以開展工作，現在三九的重組工作已進行到關鍵時刻，但趙的一些舊部仍占住“小山頭”不放，并且相信趙能再度復出。在此情形下，有關部門果斷出手將趙“拿下”，這是“權力斗爭”的一種結果。而另一種說法顯得更為“真實”一些，檢察機關及審計人員查出了趙的經濟犯罪事實，遂將趙新先“法辦”。

　　記者從三九內部一位接近集團高層的人士處得知，國家有關部門已成立專案組，三九企業集團副總經理、紀委書記韓韻恒在協助專案組調查趙的問題。專案組還設立了舉報箱，由韓韻恒負責接納內部人員的舉報材料。前文提到的趙新先原貼身部下則告知，他預料到趙遲早都會出事。“銀行的錢是沾著毒汁的蜂蜜，貸款不是越多越好。”這位人士稱，趙沒有聽從他和一些經濟學家的勸告，最終還是“出事了”。

　　事件誘因？

　　有消息指出，趙被刑拘是由陳達成牽連而出，深圳三九健康城正是陳達成一手策劃的。記者獲知，趙向境外轉移資產與“三九健康城”有某種聯系。而這個健康城由于暴露出5億元資金去向問題，也被審計組人員高度關注。“三九的問題主要集中在集團層面，三九健康城的問題比較大。”三九醫藥股份有限公司內部審計人員稱。

　　審計人員提及的“三九健康城”全稱為“深圳市梅沙海景高爾夫渡假村有限公司”。記者得到兩份由不同中介機構出具的對此項目的《驗資報告》和《專審報告》(復印件)。報告顯示，三九健康城項目于1994年上半年啟動，注冊資本為1億港元，早期股東為深圳市龍崗區坪山鎮物業發展公司(持股20%)和昌騰投資(中國)有限公司(持股80%，從香港金萬利公司受讓)。深圳三九藥業后來受讓深圳市龍崗區坪山鎮物業發展公司持有的20%股權中的16%，其余股份由昌騰投資接盤。

　　記者查證到，昌騰投資的實際控制人為香港三九集團，而香港三九集團最終由三九控制。香港特別行政區公司注冊處(署)提供的資料顯示，三九在香港注冊的50多家公司類別為“私人公司”。記者得到的一份工商資料表明，三九健康城的注冊資料在2000年12月曾做過變更。變更之后，趙新先成為董事長兼總經理。董事成員還包括林清渠、陳達成、榮龍章、張欣戎等人。

　　昌騰投資與三九藥業合資成立深圳三九大龍健康城有限公司，2003年吸引到卓越置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卓越置業)投資。三九健康城最初設計為9個高爾夫球場，趙新先計劃投入40多億元將其打造成“亞太地區最大的國際性健康休閑和文化藝術中心”。事后，由于三九健康城未能在承諾的3個月內辦妥產權過戶手續，投資商的資金也沒能及時到位，趙新先的夢想最終宣告破滅。

　　一位與張欣戎(原三九發展總經理)有過密切合作的人士謝某也透露說，當初趙新先投資這一項目時，擬建1000多套別墅和高爾夫球場，項目總收入預計“有幾十億元”。“這個項目還是有錢賺的，如果再加上升值的地價，賺得更多。”這位人士說，趙新先出事與他挪用三九醫藥的資金投入此項目有關。

　　三九某高層說，三九健康城總共投入約6億元，最后評估價值僅為1億元左右，“健康城項目讓三九損失了5億元”。這其中有多少資金流到境外，三九健康城是否成為趙新先入獄的誘因？目前還沒有人透露詳情。知情人士稱，審計署派駐的審計工作組已經在特別調查三九健康城的問題。

　　追蹤

　　三九債務“黑洞”暗藏危機

　　對于處于債務漩渦及重組風暴中的“三九”高層來說，2006年的元旦注定是要低調度過——雖然三九(指三九企業集團，下同)在積極申請豁免債務，但債權人表示“這是不可能的事”。

　　有消息稱，三九及其上市公司、子公司的總負債已接近180億元，持續的債務將直逼200億元，這幾乎是原三九的全部資產。在債權人的追討下，三九醫藥在逐步償還貸款。三九的麻煩還不止于此，已有知名學者指出，三九的巨額債務背后還隱藏“資金黑洞”——有些錢去向不明。

　　國家審計署派駐三九的工作組顯然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但負責此項工作的國家審計署經貿司司長劉國權對記者說：“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消息”。

　　“黑洞”之說

　　已經公開的資料表明，三九集團的總負責已超過100億元，而這些債務早在趙新先時代已經形成。關于這些債務的形成原因，趙新先曾進行過表述，但總數額有出入。

　　趙在2003年的一次論壇上說，三九有70億元的貸款，但這些負債都分化到上市公司及各母、子公司中去了，集團本身的負債只有5億元。至于為何會形成這些債務，趙新先稱，三九是他靠借款500萬元逐步發展起來的，原來的掛靠單位沒有投錢進來。國資委成立后，“出資人”到位了，但“出資”沒到位，三九完全是靠銀行的流動資金來獲得發展的。

　　趙還認為，三九有200多億元的資產，僅“999”品牌就值80多億元，負債70億元“應該說還是比較安全的”。有人并不這么認為，曾引起國內公眾對“國退民進”問題進行激烈爭論的香港學者郎咸平指導其弟子已寫就《三九集團進行擴張的資金黑洞》一文。文章稱趙利用截、借、挪、套等種種手法進行圈錢，最終形成“黑洞”，導致三九系崩裂。

　　文章中提到，僅2002年一年，三九集團就通過三九醫藥投資至少33家控股子公司。從　1998年至2004年初，三九集團通過受讓和并購，對外投資至少99家公司，投資金額通過公開資料能夠查證的部分就超過了106億元人民幣。需要提及的是，這一數字恰恰與已公開的目前三九集團107億元的銀行債務相當。

　　資金去向

　　據知情者稱，從1999開始，三九的債務急速增長。有三九內部人士向記者提供了幾本趙新先與一些銀行簽訂的《借款合同》(復印件)，合同顯示，趙新先以三九集團作為擔保方，為三九醫藥“大手筆”舉債，而且都是“一次提取”。

　　數據表明，每筆借款金額超過5000萬元的有數十次之多，單筆借款超過1億元的記錄也出現多次。記者得到的部分財務資料顯示，僅三九醫藥一家，2004年的貸款總額即達到28億元，月息近2000萬元。有一件事情令人難以理解，為什么趙新先到銀行借款如探囊取物般便利，以至三九現任高層都說銀行成了趙的“提款機”。他是怎么獲得這些錢的，這些是不是都用于企業的擴張？

　　這一疑問在郎咸平的報告中也有提到，而為了證明他的觀點，文章還列舉了一些事例。在談到三九挪用上市公司的募集資金這一問題時，郎以三九生化和三九醫藥共同投資的上海唯科為例進行了說明。郎指出，三九以投資“新型人重組腫瘤壞死因子”新藥為名，三年實際募集資金3.2億元用于該項目。其中三九生化投資1.7億元，三九醫藥投資1.5億元。奇怪的是，三九在2003年底公開宣稱，“投資1億元的新型人重組腫瘤壞死因子項目可以開始生產。”這個項目下募集到的3.2億元資金忽然變成了1億元，剩下款項的去向不甚明了。

　　據了解，國家審計署工作組已經在追查三九借款及資金去向問題。由于考慮到三九在境外投資的事實，審計人員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三九的境外企業。

　　國資委擬出資解救？

　　三九內部也在開展“清欠”工作，據稱已追回近千萬元資金，但這只是三九巨額資金“黑洞”中的冰山一角。趙新先構建的復雜的債務鏈令三九內、外部的審計人員頭痛不已，而巨額的債務又讓三九身陷重重危機之中。“三級以下的公司財務賬目處于失控狀態。”一名了解三九債務問題的銀行界人士說。這位人士提到，銀行已指派“資產保全部”的專業人員跟蹤三九的債務。他們不會豁免三九的債務。

　　記者了解到，三九計劃將債務總額由目前的107億元降低到87億元左右，這需要清理30億元的債務空間。據了解，國資委給予了三九“大力支持”。知情人士稱，國資委已暗中發力，擬出資解救陷于絕境中的“新三九”，但國資委還沒有提到這一計劃。�熛嚓P報道下轉A6版

　　媒體聚焦

　　作為企業的一把手，趙新先理應為三九集團管理混亂等問題負責，但是如果把責任全部歸咎于他，似乎又不太公平。畢竟，這里面有相當多的體制性因素。更重要的問題在于，在褚時健、李經緯、仰融、趙新先等相繼“出事”之后，我們的體制改革步伐仍顯得十分遲滯，而一大批類似的企業家仍然找不到方向。——《證券時報》

　　趙新先的被拘，從法律意義上說是從審計調查階段進入司法立案階段；從傳媒的意義上來說，是從內部信息轉為向公眾信息的階段；從中國經濟的發展史上來說，則意味著一度盛行的上市公司不計成本、不計效益的粗放式收購兼并階段開始終結，從顧雛軍到趙新先，從民企追究到國企，說明清算正在深入。——《上海證券報》

　　對中國經濟社會來說，已經有或許還會有一些類似趙新先這樣的國企領導者，在飽受一種常見病卻又是頑疾的困擾之下，走上了悲劇之路。這種病毒的路徑非常清晰——個人艱苦創業，企業做大做強，榮譽光環籠罩，而后便發作為或失去冷靜、絕對獨裁；或盲目擴張、管理失控；還有的是“兩者兼得”。最后要么企業一夜危如累卵，要么個人心理失衡，行為失當甚至開始“暗度陳倉”，結果有善始卻難善終。——《中國證券報》